疼……
撕扯的疼……
阿嬗從木梯跌落,幾卷沒能放好的書簡砸在了她的身上。
她捂著雙臂,咬牙蜷著,在再無誰的四方宅裡,沒有吭出一聲來。
那是鬼魘,九重塔的鬼魘,比龐盛城的、比凡間的更要命的鬼魘。
凡間的清水對九重塔的鬼魘無用,能洗去的隻有第九重天神嬰池的池水。可早在大戰前,那池水便枯了。
一旦被這些鬼魘糾纏上、攀附上,直到所忌恨的活物死去,一並沉入再難見天日的混沌,這些鬼魘也不會收手罷休。
咒罵不止,悲鳴不斷。因她多年壓製,讓好不容易抓到機會的鬼魘更加癲狂地報複起來。
阿嬗咬破了唇,咬出了血。
她不記得這癲狂的報複持續了多久,她也不記得自己是何時昏厥過去。
疲累……困頓……可算躲到夢裡,那咒罵和悲鳴,也不肯就此輕饒她……
不知名的山間,應佚在喋喋不休。
“所以啊,你們千萬不能和非己類的在一起。凡人不行,妖魔不行,鬼怪不行,上神不行……”
龍王插嘴道:“凡事總有例外,比如我就行。”
應佚狠狠地瞪了龍王一眼。一直跟在隊伍最末垂著頭試圖就這樣把自己藏起來的尉遲皞,本黯淡了許久的眼睛悄然亮了亮。
跟著跛三,應佚一行到了一處瀑布。
龐盛城的鬼魘,對古神來說並沒有什麼,但對尉遲皞這些小仙,一時雖不致死,但還是會受些影響,比如著魘、中邪等等。
百露水對凡間的鬼魘無用,凡間的鬼魘隻有凡間的清水洗得淨。
應佚給瀑布立了個不可被視的結界,且隻有拿著被下了仙術的小石子才可進出。
金麟兒被點名第一個進結界。她本是不願的,但得知鬼聽之所以幻大就是因為染了過多的鬼魘,連忙抓著鬼聽去了。尉遲皞和賀年去撿生火的樹枝,季禾和漆橫去找果腹的野果。
應佚坐在溪邊的石頭上,做了個簡易的魚竿。龍王本是坐在應佚旁邊的,但應佚嫌他遊手好閒,把他趕去了上空巡查。
見沒什麼人了,跛三低聲開口道:“上神,我近日在尋一本……”
“去吧。”
“多謝上神!”
跛三將帶來的甘薯放下,這便走了。
“你這魚竿做得不錯啊。”
應佚回頭,瞧了瞧靠在樹乾上的“漆凡”。
“和山神大人的身手比起來,還是差了點意思。”
“山神,什麼山神?我們薑午有的,不是被應佚上神藏在後山的貌美仙子嗎?”
應佚一個沒繃住,笑了出來,又無可奈何道:“尉遲皞那些亂七八糟的話你要記到何年去啊?平日我勸你用藥,也不見你記得這般仔細過。今日是忘記了、明日是丟了,總而言之是沒有用、久而久之是不想用……說起來,這些天,用藥了嗎?”
“用了。”
應佚略過身後的白眼,依舊不依不饒道:“真的假的啊?等我回去讓我把把脈,要是讓我知道你而今都學會誆騙了,我就……”
“你就怎麼樣?”
應佚縮了縮脖子,道:“我就,我就偷偷給你下藥!”
應佚捏著魚竿的手緊了緊,“漆凡”再賞去一個白眼。
良久,應佚問道:“方才……”
“累了,去歇了會兒。反正架也打完了,我也懶得走動。”
嗯~山神大人知道自己懶了,可喜可賀!
“話說回來,你這些年啊,要是實在沒什麼能長進的地方,就彆長進了,至少彆學龍王那點氣量……”
“你讓我學酒肉上神的不要臉、讓我學諦君大人的厚臉皮,憑什麼不許我學龍王的氣量?!”
應佚說不過,應佚選擇閉嘴。
剛閉上嘴的應佚又嚷道:“你怎麼有糕點呢?也給我一個!”
“漆凡”不情不願地給他拋去一個。
“狐主夫人給的。”
“嗯,這甜的,確是她的風格。”應佚咂咂嘴又小咬了一口,“不過你怎麼借漆凡的身體出來了?”
“漆凡闖了後山,我就趁便借他的身體出來了。”
“漆凡闖後山?!”應佚不可思議道,“怎麼會?這孩子挺老實的啊!”
“他中了蝙蝠妖的毒,被控製了。好在隻被咬了一次,加上他身上的血脈,沒有留下餘毒。我就趁便借他的身體去了洞山查看,再趁便帶他來找你們。”
“要不您趁便趁便再給我弄兩條魚上來?”
“漆凡”累了,“漆凡”闔眼。
應佚認命,接著釣魚。
“你既去洞山查看了,那那隻蝙蝠妖現下如何?”
“結界無損,封印還在。但因為漆凡的身體不宜進去,所以更多的我無法確定。另外我還去了尉遲嫤的屋子,尉遲嫤的屋裡有一盆帶著毒的花,我雖用漆凡的血解了,但尉遲嫤恐怕已著了蝙蝠妖的道。狐主夫人提到,尉遲嫤近日開支很大,且不在家中,我的紅蝶在薑午和洞山都沒能尋到她。”“漆凡”頓了頓,又道,“犬妖和蝙蝠妖的事情,我來擬文書,屆時你帶去給沉業。”
應佚點了點頭,補充道:“對了,我聽說那個牽頭伐妖的老道士,聽到了供奉的仙神說,我們是變數,留不得,這才把我們留在龐城,想借犬妖除掉我們。他供奉的是龔鄭,我忖了忖,不知會不會是仙庭那次,你沒回他的酒,他趁機報複?”
“漆凡”也忖了忖,而後附合道:“不無道理。那我一並寫上去,參他一本。”
應佚又一個沒繃住,手裡的魚竿跟著抖了抖。
“蝙蝠妖的事情,確是個麻煩。眼下也隻能等鳳凰養好了傷,從殼裡出來後,才能剿伐了他。”
“漆凡”默了默,道:“這件事情,先不要告訴尉遲家。”
“可……”
“應佚,這些夠嗎?”
“夠了夠了。”應佚讓尉遲皞和賀年找個地方放樹枝,生好火後,再把跛三留下的甘薯烤上了,“你們去喊金麟兒吧,這裡交給我就好。”
尉遲皞道:“賀年,你去喊吧,我去找季禾和漆橫。”
不等賀年應下,尉遲皞搶先走了。
賀年看向催促的應佚,又無措地看向已經走遠的尉遲皞,隻得去了。
賀年走後,“漆凡”才睜開眼,應佚繼續等著魚上鉤。
“怎麼,和尉遲皞鬨彆扭了?”
“尉遲皞,什麼尉遲皞?我剛乏了,歇了一會兒。怎麼,他來過?”
應佚笑著搖了搖頭。
“說回蝙蝠妖的事情。我覺得還是要讓狐主和狐主夫人知道,畢竟尉遲嫤是他們的女兒。當年剿伐蝙蝠妖,鳳凰回到殼裡養傷,漆蠻斷了一條腿,還賠上了三條狐狸的性命。尉遲嫤這次是凶多吉少,至少讓為她爹娘的狐主和狐主夫人有個準備,也能讓他們多幫我們留意留意尉遲嫤的動向。”
“早些知道,也隻是早些讓他們擔驚受怕罷了。”
“你把他們保護得太好了,以至於一點風吹草動就草木皆兵。假如,我是說假如,有一日你我都不在了,他們該當如何?”應佚頓了頓,道,“至少,讓狐主知道。”
“漆凡”點了點頭,應佚手裡的魚竿動了。
遠處有鬼聽跑來。鬼聽不擅應付賀年,見有“漆凡”在,連忙趕來。
“皞哥哥呢,他沒跟你一起回來嗎?”
“尉遲兄去找季道長和漆橫兄了。”
“那我也去吧。鬼聽!”
鬼聽隨即從“漆凡”的身邊起來,往金麟兒靠去。
應佚道:“你方出浴,還是先烤烤火,暖和一下。”
賀年連忙附合道:“對,你先暖和一下吧。尉遲兄那邊我過去就行!”
說罷,賀年就跑開了,金麟兒隻得找個地方坐下。
“你怎麼有糕點啊?”
“狐主夫人給的。”
“漆凡”把糕點遞去,金麟兒伸手取了一塊。
“嗯唔,這是伯母做的?”
“漆凡”點點頭,金麟兒咂咂嘴。
尉遲家七個孩子,屬尉遲皞最喜甜,特彆是這糕點。狐主夫人做糕點的時候,也會比鋪子裡賣的要再甜上些,故而她做的糕點,除了尉遲皞,沒有狐狸敢多恭維。
應佚見“漆凡”盯著鬼聽的尾巴瞧,問道:“鬼聽尾巴上那一圈紅色羽毛,是鳳凰羽吧?”
金麟兒答道:“這我不知,阿爹拍下它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小的時候不明顯,是暗紅的,如今大了才是這麼亮的豔紅。不過據拍賣會的說,鬼聽不是純種餮獅,故而起拍的價位低了些,競拍的時候也沒誰拍它。”
金麟兒摸了摸蹭著自己的鬼聽,把沒能沒吃完的木槿軟酪給了它。
應佚道:“那那個賣家和拍賣會的,可虧大了。縱然鬼聽不是純種餮獅,可它父親是古時的獸,如今也是古神輩的。鬼聽的本事能耐,可要比同輩餮獅出色上許多。”
“真噠,這麼厲害?”
“當然真的了。那位古神膝下隻有二子,鬼聽還是大哥呢。”
金麟兒樂著,搓了搓鬼聽蹭來的腦袋。
雖說鬼聽不是純種餮獅,可餮獅最早就是魔域用鬼魘和各種凶獸做出來的。
“拍賣會,是魔域十年一次的拍賣會嗎?”
金麟兒點頭道:“對啊。你對魔域拍賣也感興趣?”
“漆凡”聽她這麼問,索性點點頭。
金麟兒道:“雖然神魔對立……”後知後覺的金麟兒小心地瞧向應佚,應佚示意無礙後,金麟兒才繼續往下說去,“說實話,這魔域的寶貝確是不少,特彆是拍賣會,那拍的有不少是仙神用的,比如仙器,我的天雷鞭就是阿爹在魔域的拍賣會上拍下來的。我的鬼聽也是拍賣會上拍下來的,雖然鬼聽是魔域凶獸,但一直養在薑午,性子溫順得很,從不亂咬!”金麟兒一直惦記著剛帶鬼聽回薑午的時候,不少狐狸避著鬼聽甚至不待見鬼聽的場麵,“用我阿爹的話來說,要論好不好,得看怎麼用。”
應佚心想著:你阿爹這話倒是中肯。
金麟兒繼續道:“你如果也想去魔域的拍賣會,可以等下次,我讓阿爹帶你去。這次是趕不上了,算算日子,估摸這兩日就要開始了。”
也是因為碰上這次拍賣會,金麟兒才有機會跟出來伐妖。參加魔域拍賣,從啟程到回程要耗上一個多月,金麟兒是在賭,賭自己伐妖回去了,金嘯和金麒還沒回來。
“這兩日就開始了?”
“嗯!”
應佚看向“漆凡”,知道是有了尉遲嫤去向的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