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待到寅時再商酌伐妖一事,可在大家都闔著眼歇息的時候,半醒的賀年察覺到有誰出去了。
賀年一看身邊空了,連忙悄聲追了出去。
賀年以為,金麟兒是睡不著,便跟在她身後的不遠處,到了道觀的後院。
荒涼的後院立著一塊木板。木板為碑,碑下埋著季禾沒能救回來的遲欽的師兄們。
四下無聲,偶有風過,襯著那片荒涼,是更荒涼了幾分。
賀年躊躇一番,想著勸金麟兒回去歇息。
可賀年剛要上前,就看見金麟兒掀起了水井的井蓋,直直地跳了下去。
“麟兒!”
應佚和龍王也都沒睡去,一早就察覺到了金麟兒的異樣。但賀年已經跟上去了,怕多打草驚蛇,就心照不宣地沒有醒來。
可等應佚和龍王趕來時,賀年也跟著跳了下去了。剩下的在聽到賀年那一聲後,才紛紛醒來趕到,更是晚了。
又是那不適,出於本能的,刻在骨子裡的……更甚了,更要命了……
那是鬼魘。從井裡來,請他們往井裡去……
應佚攔下尉遲皞他們,龍王到了井邊往裡瞧去。
是口枯井,尚不知底。龍王再喊了兩聲賀年的名字,依舊沒有回應。
而被金麟兒掀起的井蓋,底下畫著符文,想來是壓製井裡的鬼魘的。
見應佚和季禾還在查看符文,尉遲皞到了龍王身邊,探著頭也往井裡瞧去,漆橫跟在他身後。
尉遲皞有些焦急道:“就這麼等著也不是個法子,我下去看看吧?”
漆橫跟著道:“那我也……”
“不可!”應佚連忙折了回來,“局勢未明,我與龍王尚且不敢貿然下去,就憑你倆……”
應佚覺得自己被什麼給絆了。論腳感,像是塊石頭。
被應佚撞倒的龍王在往井裡墜去之際,抓住了尉遲皞。尉遲皞在往井裡墜去之際,抓住了漆橫。
再沒什麼可抓的漆橫不負眾望,扒住了井沿。
連忙趕來的季禾抓住了漆橫的手腕,要拉他和他們上來。可這畢竟是四個人的重量,又有鬼魘攀附上身,就是本在安撫裘佟的鄭龔也趕來幫忙,也拉不上來。
局勢如此,隻得作罷的應佚大聲喊道:“季禾,你們就呆在道觀裡,不要去對付犬妖,等我們回來!”
鬼魘悲鳴,沒能聽清的季禾大聲問道:“應前輩,你說什麼?”
尉遲皞替下邊的應佚大聲道:“應佚說,你們呆著,彆管犬妖,等我們回來!漆橫,鬆手吧!”
漆橫鬆開手,季禾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墜下去。他伸著手,仍是不甘心。
遲欽和裘佟分彆把同樣被鬼魘攀附上的季禾和鄭龔從井沿拉開,隨後遲欽又把一旁的井蓋搬來重新蓋上。
“你……應前輩他們會上不來的!”
遲欽道:“可就這麼開著,鬼魘不斷溢出,城內的我們還是城外的眾人,都會有危險!”
“……”
“我忘了,季道長是個好人,是個給想殺死自己的人下葬的大好人。可是季道長,你既想救掉下去的人,又想救城外的人,你救得過來嗎?彆到了最後,兩邊的人都因你而死了!”
裘佟試圖嗬斥道:“你、你怎能對季道長,如此無禮呢?!”
“對不起,我知道錯了。”
漫不經心地,毫無悔意地。
可即便如此,季禾也駁出什麼。
他有過一個歸處,有過一個知友……而如今,半人半狐,哪裡都可以去,哪裡都去不了……
鄭龔的手拍在季禾的肩膀上,道:“放心吧,我們一起在這兒守著,應道長他們一有動靜,我們就打開。”
裘佟貼著鄭龔,怯聲道:“季道長啊,你彆擔心。我剛卜了一卦,應道長他們吉人自有天相,會化險為夷的……”
井中,龍王幻出龍身,托住應佚他們,直至井底。
幻了回來的龍王掏出一顆亮著光的小石頭,是群海裡照明用的螢石。
尉遲皞狠狠地鬆了口氣,隨後責難起了應佚的不小心。
應佚無辜道:“我也奇怪著呢!你在井邊的時候有看到或者踩到過什麼大石頭嗎?”
尉遲皞一愣,隨即搖頭。
應佚扭頭又問起了龍王:“那你們呢?”
龍王和漆橫也搖頭。
應佚這便激動地比劃起來,亦是激動道:“我跟你們說啊,我感覺那絆我的石頭,至少也得這麼……”
“應佚上神?”
尉遲皞聞聲,連忙喊道:“賀年?賀年!”
龍王把螢石往前探了探,發現前麵有條路,且還不窄。
鬼聽也在,正守在昏迷不醒的金麟兒身邊。應佚這就給金麟兒把了脈。
“沒事兒,就是昏過去了。”
龍王道:“金丫頭方才,大抵是被控製了。這會兒到了井裡,離上邊遠了,控製她的也就控製不到了。想來再等上一會兒,也就醒了。”
尉遲皞奇怪道:“離上邊遠?就是說,上邊的人裡,也有要對付我們的?!”見龍王聳了聳肩,尉遲皞又氣憤道,“伐妖難,人心更難!咱們被犬妖算計的,還不如被那些道士算計的多!那季禾呢,他不會有事吧?他沒跟著我們到這井裡,想來對方的目標,隻是我們?”
見應佚點頭,尉遲皞稍稍鬆了口氣。
漆橫開口問道:“那現下,是要先想個法子出去嗎?”
龍王道:“不急。對方如此費儘心機地把我們暗算到這井底,要麼是想把我們支開好在上邊做點什麼,要麼是想讓我們來下邊幫點什麼。”龍王把螢石往前方舉了舉,“這前麵還有路,先走走瞧瞧吧?”得應佚點頭,龍王才又道,“賀年,你背著金丫頭。”
“阿、阿爺,我傷還未好,怕是背不穩……”
應佚瞧了眼賀年,道:“那尉遲皞,你來背。”
突然被點名的尉遲皞帶著一絲不情願,還是背起了金麟兒,走在最末。龍王舉著螢石,走在最前。
尉遲皞走著,悄聲向一旁的賀年問道:“剛你阿爺讓你背金麟兒,你推脫什麼呢?彆又拿身上的傷當托詞,你那點撒謊的本事,但凡長了眼睛的,都瞧得出來!”
賀年抿了抿嘴,坦言道:“我是想著,若是尉遲兄你背著麟兒,那麟兒醒後,也能欣喜些。”
尉遲皞看著賀年,忍了又忍,還是低聲罵了句“傻子”。
傻子賀年看著還惱火的尉遲皞,傻傻地笑了笑。
這路是越走越寬,也越平坦。螢石微微照亮一側的石壁,一幅浮雕隱隱顯現,逐漸精細。
浮雕上刻的,是各街各巷的百姓趕去何處。再往裡走去,是越來越多的百姓叩首拜求。
至於最後的,便是雲端之上的接受百姓叩首拜求的仙神了。
尉遲皞看著雲端之下的半截天梯,問道:“這就是《神冊》上的上神,飛升時的場景嗎?”
應佚點了點頭,道:“若是飛升,隻有半截天梯,也是合理的。”
隻是他處無儘繁盛,這裡雖連貫,可也單調了些。如此想著,應佚伸手摸去,是有凹陷。
這路也到了頭了,跟前隻有一堵石門。龍王應應佚的意思推開了一條縫兒,從石門後溢出來的鬼魘便更多了。
龍王道:“後麵或是凶險萬分。我們此行的目的是伐妖,妖在上邊,我們也得回到上邊。就算對方是想請我們幫個忙,也不會輕易再這麼把我們算計下來。”
應佚忖了忖,說道:“沒記錯的話,那雲端上還刻著一條狗。”
龍王忖了忖,回道:“沒印象。”
應佚瞪去一眼,龍王這便折了回去。
“確是有條狗。”
“對方將我們算計至此,要是就這麼上去了,也對不起對方這一番苦心呐。不過龍王說得也不錯,後麵凶險萬分是跑不掉的。我且再問一遍,你們幾個小的還要不要去?要是不想去了,可先上去等我們。”
幾個小的互相看了一眼。
尉遲皞不耐煩道:“你再墨跡下去,我們幾個小的就要餓死在你手裡了!”
應佚手裡的扇子一抬,卻打在了在後麵偷笑的龍王身上。
龍王一手捂著挨了打的胸口,一手指著尉遲皞,不服氣道:“他這麼詆毀你,你不打他?!”
應佚淡淡道:“有長進了,沒逮著機會說我老了。”
尉遲皞不以為意,道:“我又不傻。說你老,不就是說山神大人老嗎?!”
應佚手裡的扇子又是一抬,終於打在了尉遲皞的腦袋上。賀年和漆橫是再難憋住,也正樂著的龍王注意到了應佚撇來的目光,隨即去開石門。
沉重的石門被推開,伴著沉痛的悲鳴。許是那石門發出來的,許是那門後滔天的鬼魘發出來的。
“……”
尉遲皞斟酌著,開口問道:“應佚,這算是,凶險嗎?”
應佚思忖著,隨即去問旁邊的龍王。
龍王斟酌著,小心回道:“從滔天的鬼魘來講,應是凶險的。”
眼前是一座繁盛的城,在黢黑的地底燈火通明。龍王收起黯淡的螢石,雖也不可置信,但還是走在了最前。
這與尋常都城沒什麼區彆。街上人群熙攘,街邊鋪子櫛比。
沒人注意到有誰闖入,也沒人在意有誰闖入。
如此景象,顯得還在上邊、滿心算計的仙道各派,還是來了下邊、小心翼翼的應佚一行,都格不相入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