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嬗起床時,尉遲皞已經走了。
尉遲皞在阿嬗的房門口留了張字條,隻有一句“我走了”。
阿嬗的心裡不敲打了,阿嬗的心裡空了。
四方宅也靜了,像是數年以前。
她該做飯的,可沒誰會來用飯了;她要練劍背書的,可她已是上神了,古神裡也沒誰打得過她……
是了,這才是她的日子……四方空宅,四散空壇……
而後,就隻剩下待入混沌這一件事。
阿嬗看著那張字條,一遍遍地看著。屋裡是暗蒙蒙的,怎麼都亮不起來。
應佚帶著金麟兒和漆橫趕到山門的時候,天蒙蒙亮。事態緊急,應佚還得準備一番,就隻去了漆家。從漆家出來後碰巧遇上金麟兒,金麟兒得知尉遲皞會來,便趁著金嘯和金麒不在薑午,跟著一起來了。
尉遲皞衝金麟兒道:“小姑娘家的,跟著我們幾個大老爺們去做這麼危險的事情乾什麼?”
金麟兒不服氣地嚷道:“姑娘怎麼了?比試那日,若非我沒歇夠,誰是魁首還說不定呢!”
尉遲皞正要嚷回去,可應佚一邊拽著他一邊附合著金麟兒,是不給他嚷的機會。
龍王帶著賀年也趕來了。賀年向應佚拱手作揖,應佚樂著誇他“乖”。
應佚示意狐狸們向龍王作禮。金麟兒和漆橫都是第一次見龍王,全然想象不出看起來是兄弟的龍王和賀年,居然是爺孫的關係。
龍王跟應佚一樣,來帶伐妖隊的。本來這差事該是鳳凰的,可鳳凰負了傷,尚在殼裡修養;白澤雖也是獸,可隻在沉業身邊聽命。故而這差事,也就落到了群海裡閒著沒事乾的龍王的頭上。
至於賀年,是應佚從龍王那兒出來後碰巧遇上的。賀年得知金麟兒會來,便向龍王請命,請龍王帶他一起來。
應佚向賀年說道:“此行凶險,你阿爺的性子,怕是沒告訴你。”不等龍王要張嘴理論,應佚繼續向賀年解釋道,“洞山的妖物,沒有仙神管束,也沒有仙神願意管束。雖然挨著群海和薑午,但古神對地界的劃分一貫嚴謹,加上洞山不全是古時就有的,故而龍王和我薑午的山神,也未曾插手管束過。能讓凡間拜求上天的,都不是什麼善茬,稍有不慎,性命難保。”應佚向一旁的三隻狐狸看去,“你們也是,這一趟,前路難測,歸期難定,有不想去了的,現下就可回家。畢竟是丟命的差事,要是怕了,也是什麼丟臉麵的事情。”
龍王道:“放心放心,賀年能打的。否則我也不會隨隨便便應允了他,怎麼說也是我的子孫嘛!”
一旁的賀年連忙點頭。
應佚看向金麟兒,畢竟這是薑午山最有錢的金嘯的寶貝女兒;金麟兒連忙看向尉遲皞,畢竟她就是衝著尉遲皞來的;而賀年見金麟兒看向尉遲皞,自己也看向尉遲皞。
尉遲皞注意到了視線,奇怪道:“看我乾什麼?我是魁首,不去才是丟臉麵!”
同樣注意到視線的龍王看了看自己的孫子賀年,暗暗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應佚最後再看向一直沒話的漆橫,詢問他的想法。
“我也去。”
尉遲皞這才想起了漆橫。今日的漆橫不同於往日,連個聲兒都沒吭出來過,反倒有幾分像漆凡。
尉遲皞問道:“漆凡呢?”
應佚道:“他說這兩日忙。待忙完了,跟著沿路的標記走就是了。”
尉遲皞瞥了一眼漆橫,點了點頭。
路上,應佚講了一下目前的情況。
犬妖如今在平晏國作亂。平晏國在榮華了幾年後,因為官官相護等各種各樣的問題,百姓過得苦不堪言,周邊便漸漸出現了義軍,而後壯大成了小國。
可那小國沒過上幾天安生日子,一隻犬妖就猝然出現,好好一個國便這麼沒了。
那個小國雖本都是平晏國百姓,但小國建立後奉的卻不是龔鄭,而是一位早已沒了什麼供奉的仙神。那仙神雖聽到了拜求,可私心想讓這亂再亂上一點,好讓自己的供奉再多上一點,便沒有立時去平亂。他沒想到沒幾日那犬妖就滅了那小國,馬不停蹄地向平晏國去了。
平晏國的百姓拜求了龔鄭,這才讓天上眾仙神都知道了。
凡間的道士也剿伐過這隻犬妖,但未能告成。好在幾次剿伐將犬妖逼退回了小國境內,沒再讓更多的凡人遭禍。
應佚一行跟著標記,行至離小國不遠的一處荒村。荒村早已沒了什麼村民,隻有仙道各派在這裡,守著荒村之後的平晏國境。
除了盯著犬妖的動向,各派道士還得提防靠近荒村和小城的凡人。見有生人往荒村來,兩個駐守村口的道士這便迎了出來。
應佚告訴那兩個道士,他們也是修仙的,特地趕來一同伐妖的。
那兩個道士沒有立即放他們進去,而是拿了張符籙,挨個兒試了過去。見都沒什麼異樣後,其中一個才領著他們進了村。
應佚一行被帶去了一處屋子,裡麵住的人不多,剛好跟他們擠擠。
“幾位道友,怎麼稱呼啊?”
來搭話的像個孱弱書生,一臉笑嘻嘻又像是不懷好意。跟在書生後麵的是一個魁梧壯漢,雖笑得不是那麼不懷好意可看起來就是那麼的不懷好意。
“我姓應,這位姓龍。剩下幾個都是我們的弟子,不值一提。”
尉遲道長聽到這話猛地不樂意了起來,他越過應佚介紹道:“我姓尉遲。白一點的姓賀,黑一點的姓漆,最後麵那位是我們師妹。”
孱弱書生拱手道:“幸會幸會,小道裘佟。這位是我道友,鄭龔。”
鄭龔這便也拱去了手。
尉遲皞忍不住問道:“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鄭龔與裘佟相視一眼,笑著說道:“我與裘兄是在一家酒樓認識的。美酒兩壺,花生一碟,相談甚歡。”
尉遲皞抿了抿嘴,忍不住低聲向一旁的應佚問道:“我怎麼覺著,像是天上那對兒文韜武略呢?”
應佚擺著笑臉,儘可能小聲地解釋道:“我拿古神的身份保證,是對兒凡人沒錯。”
尉遲皞想了想,又道:“也是,武略沒那麼多文采。而且武略也是將軍,肯定很有錢,怎麼可能喝酒就來一碟花生?該是一桌醉蝦才是!”
應佚手裡的扇子一提,似是要打,卻隻是點了點尉遲皞,示意他閉嘴。尉遲皞這便抿了嘴,應佚重新擺起了笑臉。
天入了黑。除了輪到守夜的,其餘的大多準備歇下,養精蓄銳。
鄭龔支了口鍋,賀年分著自己帶來的乾糧。裘佟一邊生火煮粥,一邊向應佚他們講了一下目前的情況。
所謂小國,其實也就一個城那麼大,原本在小國內的百姓無一生還。兩日前,他們曾又剿伐過一次犬妖,可逃回來的隻有一半的人。
現下,那剩下的一半的人決議先養養傷、想想對策。那隻犬妖仍被困在小國之內,且負了重傷,要想突破結界是不可能的了。巡邏在城牆外的道士也會提防犬妖,避免犬妖以死相拚,拿命賭一個逃出生天的機會。
金麟兒問道:“你們養傷,犬妖也養傷。等你們想出對策再進去,不就全軍覆沒了嗎?”
裘佟解釋道:“小師妹有所不知,我擅卜卦。來此地之前,我就算好了時辰,來的時候正好援救從小國撤出來的道友。安頓下來後,我又卜了一卦,得知今日會有貴人來相助。你瞧,你們這不就來了嗎?”
金麟兒道:“這不就是占……”
注意到應佚目光的金麟兒連忙閉了嘴,可埋頭扒拉破簟席的尉遲皞卻隻聽見了裘佟的詢問。
還在扒拉破簟席的尉遲皞道:“她是想說,這不就是占人便宜嗎?”
忍無可忍的應佚狠狠給了尉遲皞一扇子。吃痛的尉遲皞拉著嘴,委屈地摸著挨了打的胳膊。還生著氣的應佚瞪著他,隨時要再給他一扇子的架勢。
鄭龔連忙解釋道:“這不是占人便宜!裘兄說過,這叫智謀!”
被應佚拿眼神威迫的尉遲皞連忙點頭認同。
眾人歇下,尉遲皞盯起了躺在身旁的應佚。
“又想乾什麼?”
尉遲皞伸手,捏住了應佚的臉。應佚揮揮扇子,將那隻造孽的爪子打跑。
尉遲皞摸著挨了打的爪子,解釋道:“我就是好奇你是不是真的應佚……”
應佚微微一愣,隨即抓起扇子,要揮過來。尉遲皞見狀連忙翻過身子,滾到了賀年身邊,死死地貼著迷惑的賀年。
金麟兒是隊裡唯一的女孩子。尉遲皞本是想找個屏風來,給她做個隔間,不過賀年正好有帶,也免了去找。
轉日,仙道各派會再一次剿伐犬妖。就像金麟兒說的,他們養傷,犬妖也會趁機養傷,若他們這次仍不能告成,便隻能任著這隻犬妖為禍凡間了。
應佚再次闔上了眼。
現下這會兒,還算好的,待碰上了妖物,叫苦總是有的。若有誰再負了傷、喪了命,更是麻煩。
狐狸們不明白,他們既投胎到了薑午,受了天規的桎梏,為何又要入那凡間、伐那妖物。
可這世上本就有無數的不明白無法明白。說得明的,就隻有因果命數……
四下已靜。
古時的神,除了阿嬗,是不會疲困,也就無需入睡的。至於阿嬗而今,是因常年醉酒,是因多年習慣。
應佚這會兒,也得闔了眼。如此這般,才能像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