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卻 “阿嬗,我喜歡你,自初次相見,……(1 / 1)

扶生花 隻是雨隻 4494 字 10個月前

尉遲皞正在屋裡嗚嗚嚶嚶。

明日他就要離開四方宅了。

說是有個什麼什麼隊伍,總之要去剿伐一隻作亂的洞山妖物。

在凡間,遇著妖物或是彆的什麼禍事,凡人多會去道觀,拜仙神、求道士。受到供奉的仙神聽到這些拜求後,待道觀裡的道士請意時,下達是否剿伐、何時剿伐的命令。剿伐不論成敗與否,參與剿伐的道士都會記上一定的功德。

在凡間作亂的妖物,或也有各自的因由在其中。比如阿嬗隨尉遲皞下凡時,途經的蛇鎮,是因鎮民先擾了蛇群,才有了後來的蛇妖作亂。若是當時有鎮民拜求了仙神,仙神算過因果氣數後,再決計該如何平了這禍亂。而季禾一行,自發平亂,天上自也會給他們記好功德,至於那些沒能平掉的因果氣數,還活著的由天上算,死了的留給地府算。

作亂的妖物,若有來自洞山的,多會留給薑午狐族來解決。洞山挨著薑午與群海,洞山的妖物便攝取了薑午與群海的仙氣,會比尋常妖物厲害上許多,沒幾個是善茬。凡間若有對付不掉的,便再拜求仙神,仙神再派薑午狐族去。

這差事,自尉遲皞阿爺那輩起,便有了的。不過而今的狐狸對功德不功德的並不上心,加上此行凶險難測,沒有多少狐狸會想著去涉這個險。不得已,應佚便找找在比試大會上表現不錯的狐狸,碰碰氣運。

金家是給伐妖出錢財的一戶,自打金麒臉上留了瘡疤後,金嘯寧可多掏點錢也不肯自家孩子參加了,且那瘡疤應佚雖送了藥去,但至今仍還留著細細的一道,似是刻意留給應佚看的;漆家是給伐妖出狐狸的一戶,每次剿伐,漆家的狐狸都會參加,其中也包括漆橫的父親和漆凡的母親;尉遲家則不一樣了,狐主夫人心疼得緊,尉遲頌參加過一次之後,狐主夫人就拿他成家做托詞怎麼都不肯他再去了,尉遲欽則是偷偷跟過一次,結果就負了重傷,被晏國的先帝撿了去,也就有了後來的諸多糾葛。

尉遲皞不怕負傷,尉遲皞隻是不想離開阿嬗。

這次也是告急,洞山有隻妖物在凡間作亂作得猖狂。沉業和帝崇匆匆將當地供奉的瀆職仙神關入天牢後,便托了白澤來。

應佚連頭都來不及疼,先來了四方宅同阿嬗道過情況,再強製要求尉遲皞參加後,不顧還在懵怔的尉遲皞,這就起了身又要往前山趕去。

大抵是應佚良心發現,又大抵是應佚恐沒應下來的尉遲皞會臨時不來,應佚轉而坐到了尉遲皞的身邊,搭上了尉遲皞的肩膀。

“皞皞啊,你知道你這一去,代表著什麼嗎?”應佚不給尉遲皞思考的機會,拍著他的肩膀朗聲道,“當然代表著咱們薑午山神的顏麵啊!山神大人就你這麼一個弟子,畢生所學都教授給了你,這讓多少狐狸紅了眼的?你若不去,一身本事無處施展,往小了說,啊就是無處施展,往大了說,那是膽子慫、沒能耐啊!這得招來多少狐狸的嘲笑啊?!你丟臉麵事兒小,山神大人丟臉麵事兒大!丟誰的臉麵,也不能丟山神大人的臉麵,對不對?”

“……對。”

“為了山神大人。”

“為了山神大人!”

“為了阿嬗!”

“為了阿嬗!!!”

應佚舉著兩個拳頭,一步兩回頭地給尉遲皞打氣。尉遲皞同樣舉著兩個拳頭,全然沒了主見。

“為了阿嬗!!!”

尉遲皞衝著阿嬗,高高地舉著拳頭,顯得異常興奮。

阿嬗隻是挑了挑眉,將到了嘴邊的茶啜下後,不緊不慢起了身,去廚房做飯。被獨留在客堂還沒反應過來的尉遲皞,依舊舉著拳頭,時不時再喊出一句“為了阿嬗”。

待興奮的尉遲皞回到屋子收拾行李,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與阿嬗尚未有什麼進展,怎麼就要出去了?!

可既然應下了,那去,尉遲皞定然是會去的。尉遲皞不僅要去,尉遲皞還要好好收拾那個什麼什麼狗妖!那真是又狗又妖……還有應佚。他是怎麼應下應佚的來著?可恨,太可恨了,應佚比狗妖還狗妖!

尉遲皞越想越不甘心。他看著收拾到一半的行李,又捏起了兩個拳頭,發誓要狠狠揍那狗妖一頓。

“皞,用飯了。”

“來了!”

尉遲皞猛地又委屈起來,他著實不知見不到阿嬗的日子該怎麼熬。

尉遲皞出著神,嘴裡嚼得慢。他想著,是不是自己吃得再慢點,就能和阿嬗呆得再久一點……

“不合胃口?”

“不,不是!”尉遲皞猛地回神道,“我隻是想到,明日起,就用不到阿嬗做的飯了……”

阿嬗看著垂著頭的尉遲皞,夾了菜給他,道:“等你回來了,我再做給你。”

尉遲皞隻是點點頭,阿嬗心間莫名異樣。

她向來不知該怎麼安慰神色低落的尉遲皞。以前同應佚,都是吵上一架後,應佚再帶著無趣的小玩藝來找自己。她那會兒覺得應佚不懂自己,現下也覺得自己不懂尉遲皞。

有時候,還會覺得自己不懂自己。

像是方才,心間莫名異樣……就像是,被誰敲打著……

阿嬗讓尉遲皞早些歇息,可早點歇息是不可能的。怎麼都睡不著的尉遲皞索性點燈看起書來,可看著看著又翻起了那張寫滿了“嬗”字的紙,發起了呆。

尉遲皞有多喜歡阿嬗,分開的時候就有多煎熬。

他在四方宅呆得越久,越有一種不能離開的感覺。

尉遲皞的手覆上了寫在紙上的字,喃喃道:“阿嬗,我是不是魔怔了呀?”

他從沒對什麼如此執著過……他也不知自己如今這般執著是對還是錯……

“皞,還沒睡嗎?”

尉遲皞連忙把紙收好,拿好了書、端正了儀態,才用著儘可能平靜的語氣,應道:“沒、沒有!”

“我能進來嗎?”

尉遲皞丟下書,顧不得什麼儀態不儀態,慌忙去開門。

“能、能啊!”

阿嬗看著尉遲皞的模樣,一時不知是不是不應該打攪他。而尉遲皞見阿嬗不進來了,以為是自己的反應嚇到了她。

尉遲皞小心問道:“阿嬗,你找我,是有什麼事兒嗎?”

“沒什麼,就是瞧你屋裡的燈還亮著。”

“哦我、我還不困,就看看書。”

阿嬗這便瞧見了幾本胡亂攤在桌上的書。尉遲皞咧著嘴,乾笑了兩聲。

“彆看太晚。”

“……好。”

阿嬗提著提燈,提燈裡的燈火又映在了阿嬗的身上,隻顯得清冷。

尉遲皞在阿嬗轉身離開之際,猛地抓住了阿嬗的手。

“阿嬗,陪陪我……”

這句話聽起來像個孩子在撒嬌。雖然他撒上嬌了,可他果然還是不想讓自己像個孩子,不想自己的形象隻是看起來那麼高而已。

尉遲皞緊張到屏息。他小心地微微側過頭,餘光裡看到阿嬗已經闔上了眼。

他和阿嬗正躺在一張床上,氣氛卻截然不同。他是心如擂鼓,阿嬗一如平常。

阿嬗這會兒還未睡,平臥著。等阿嬗睡著了,是蜷著。

屋裡隻有這一個枕頭,被尉遲皞擺到了裡側,壓著《博塵傳》。期間尉遲皞發現沒壓好,小心地挪了手去再壓上,連呼吸都滯了。

“……阿嬗?”

“嗯?”

“阿嬗,是怎麼看我的?”尉遲皞看向阿嬗,“是把我,當小孩子嗎?”

阿嬗不太明白尉遲皞這驀地發問。她側過頭,對上了尉遲皞的眼睛。

尉遲皞此前未曾問過這樣的問題,也就成了阿嬗第一次思考這樣的問題。

她是怎麼看待尉遲皞的……或者說,她對尉遲皞抱有的,是怎麼樣的情感……

阿嬗想不出來。阿嬗隻覺得心裡又有什麼在敲打,悶悶的,要破出的。

“阿嬗覺得,我和應佚是一樣的嗎?”

一樣嗎?

對阿嬗來說,尉遲皞和應佚都是和自己一起生活的,該是一樣的,曾經有一位神教過她,這叫“家人”。可是當阿嬗看著尉遲皞的眼睛,灼灼的,又讓她覺得,不一樣。

可她不敢答。她看著那雙眼睛,被吸引,又想避開。

像是火光,灼灼炙熱,看久了卻不得不挪開眼。

但那不是火光的錯,是自己耐不住火光的炙熱。

阿嬗躲開了視線,重新闔上了眼。

“睡吧,明日還要早起。”

“我對阿嬗不一樣……”

“皞……”

“我喜歡阿嬗!”

尉遲皞覺得自己定是魔怔了。他能想起來的,除了阿嬗,就隻剩下《博塵傳》裡的那句“不如直接上”。

意識是一張白紙,一遍又一遍地寫著阿嬗的名字。那些名字中摻雜著那句話,使得寫下的字更是潦草。

尉遲皞翻身,撐著半個身子在阿嬗上方,灼灼地看著她。

就算是平日裡,筆挺的尉遲皞站在跟前,阿嬗也不會覺得有現下這般壓迫。這壓迫壓得她喘不過氣,壓得她心裡敲打得更是猛烈。

“我喜歡你,是奢想你身邊隻有我的喜歡,是賀年對金麟兒的那種喜歡,是你身邊站著應佚我也會不甘心的喜歡,是你心裡若裝著什麼彆的狐狸我會不住在意的喜歡。阿嬗,我喜歡你,自初次相見,至今好些年……我喜歡你,心儀你……”

尉遲皞的聲音在抖,手也在抖。直到觸上阿嬗的唇畔,才像是攀得一截浮木,不再沉浮無度。

這亦是他夢裡出現過的唇畔。出現過無數次,饞了無數次。

於是,尉遲皞鬼使神差地,朝著那唇畔,低身而去……

那張白紙寫滿了,他便隻能在寫過的地方再寫一遍。

卻落個麵目全非,什麼也看不出來了。

直到阿嬗把頭撇開,他才在那張麵目全非裡,得見被圍困的隙罅。

明明之前什麼都看不到,此刻卻顯得那麼紮眼……

阿嬗起了身,尉遲皞不得不也起了身。阿嬗背對著尉遲皞坐在床邊,像是曾經的某一場夢。

可尉遲皞知道這不是夢,因為夢裡的阿嬗不會拒卻他。

他清明起來……自初次相見,至今好些年,他從未如此清明。

他亦明白過來——阿嬗對自己,或真的隻是自己一廂情願,或真的隻是借著自己的名字,給自己本屬於另一隻狐的關心。

“夜深了,你該睡了。”

說罷,她便走了。

尉遲皞看著那扇被關上的房門,看著被留下的自己,心裡像是這張床一樣,空空的。

他俯臥在阿嬗臥過的位置,嗅著阿嬗留下的氣味。可最後剩下的,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