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還是一片狼藉,漆橫的小弟早就跑沒了影。尉遲皞陪在無言的漆凡身邊,無言地幫著他。
漆凡母親的狐身已散,留下的隻有毀碎的狐丹。
安置狐丹的木匣,是漆凡母親早些年就囑咐過的。木匣本是漆凡母親的妝匣,雕飾樸素,至於裡麵的首飾,皆是為了換口飯吃給當了。
漆凡母親自散儘修為後,雖還能維持個人形,可身子大不如前。漆凡有點多餘的錢,都拿去買了百露水。
薑午雖沒有醫館,但兼賣百露水的鋪子還是有的,隻是開的價錢都不是漆凡家裡負擔得起的。在客棧做工後,掌櫃給漆凡引薦過一位林阿婆。林阿婆無兒無女,靠做些荷包換些錢,家裡栽著不少花草,其中就有菩心草。
漆凡每七日都會來給林阿婆做些活兒抵點錢,以此換一瓶百露水回去。
可百露水不夠,收效甚微。漆凡是偶然聽到,來比試場看場地的金嘯和應佚談起今年獎給魁首的朝聖水,才決意參加比試的。
漆凡對著擺在矮櫃上的木匣三跪叩後,良久才起了身,對著身邊的尉遲皞又跪下了。
“我說過,我的命是你的。”
尉遲皞歎了口氣,道:“我也說過,我不要你的命。”尉遲皞想把漆凡扶起來,可漆凡執意跪著,他隻好再道,“你我是知友,你我之間也就不必如此客氣了。”
漆凡躊躇著,尉遲皞伸來的手仍在。他遲鈍地起了身,隻是頭仍是垂著。
尉遲皞問道:“你日後有何打算?”
“……不知道。”
“你身手不錯,要不要來我家當侍衛?”
漆凡看向尉遲皞,半遮的臉上現起了震惶。
“你們家的,侍衛?”
尉遲皞忖了忖,說道:“說侍衛確也不是很貼切。我有個阿姐,近日總是神神秘秘的,你就跟在她身邊,盯著她,當然必要的時候也保護一下她。要是發現她在做什麼奇怪的事情,你就告訴我。你可以住在尉遲府,府裡也會給你發月錢。”
漆凡捏了捏臟破的衣角,道:“我、我沒做過侍衛,我以前都是洗碗、擦桌子……要不我去你家洗碗吧?”
“彆!”尉遲皞連忙打住,“你這身手,做侍衛都嫌屈才了。這樣,你先去我家,見見我那六姐。若是你不滿意,再作彆打算。”
“……我不滿意?”這應該,得看對方滿不滿意吧……
尉遲皞不給他推拒的機會,趁著天要亮,搭上他的肩膀,抓著他出了門。
尉遲皞把漆凡往尉遲府裡帶的時候,鬨了好大的陣仗。
狐主和狐主夫人以為來了匪徒,這一趕出來才發現是自家的小兒子。尉遲嫤明顯是被吵醒的,氣衝衝地來了客堂,把沒來得及穿上的靴子往尉遲皞砸去。
尉遲皞一躲,那靴子便砸在了漆凡身上。漆凡木愣地受下了,抱著靴子不知所措。
尉遲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尉遲嫤的侍女觀亭走上前,拿回了漆凡懷裡的靴子。
見有客來,狐主夫人戳了戳尉遲嫤的腦袋,讓她趕緊穿好靴子坐好。
尉遲嫤一邊往腳上套去靴子,一邊嘟囔道:“什麼客啊,不就是個小乞丐嗎?”
狐主夫人又戳了戳尉遲嫤的腦袋。尉遲嫤吃痛,委屈地歪頭躲了躲。
尉遲皞朝漆凡傾了傾身子,毫不低聲地低聲和漆凡說道:“忘了說了,你首要的保護對象是我,防止我遭她的毒手。”
尉遲嫤這會兒還沒清醒,也正惱著。見尉遲皞拿手指著自己,瞬間又起了脾氣。
“什麼侍衛什麼毒手啊?!尉遲皞你一大早的又發什麼瘋?”
“我一宿沒睡呢現下脾氣確是不大好,你千萬彆招惹我啊!”
尉遲嫤登時起了身抬去腳要踹尉遲皞,卻被狐主夫人一把摁回了椅子上。抬到半空的腳這就又垂了下來,耷拉在地上。
狐主夫人示意他們倆不許再拌嘴。姐弟倆互相哼哼,全然沒有成年的樣子。
狐主開口問道:“小七,這位是?”
尉遲皞拉過身後的漆凡,介紹道:“阿爹阿娘,這是我新結交的知友,漆凡。四進二的時候,他是我對手,你們還誇過他呢!”
“哦,記得記得。”能不記得嗎,尉遲皞就是那場負的傷,狐主夫人心疼了好幾天,“就是這孩子呀?長得真好看!”
尉遲嫤沒好氣道:“阿娘,他都臟成那樣了,你還能看得出他長得好看啊?”
狐主夫人瞪了尉遲嫤一眼。尉遲嫤縮了縮脖子,撅了撅嘴,不服氣著。
“阿娘,我請漆凡來做六姐的侍衛。凡間的皇宮裡就有很多的侍衛,都是專門保護公主和妃子的。”
尉遲嫤插嘴道:“公主我受用了,侍衛就免了。”
“免不了!”
尉遲嫤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問道:“那你倆誰更厲害?”
“我是魁首,你說我倆誰厲害?”
“你給我一個打不過你的乾嘛啊?!”
“我給你侍衛是保護你的,不是讓你拿來對付我的!”
“我有什麼需要保護的啊?!這薑午山,你師尊的薑午山,能有什麼危險?!”
“你,你……你贏!”
扳回一局的尉遲嫤得意地笑著。
“反正這侍衛你收定了!你那點修為,還動不動玩消失,萬一出事兒了怎麼辦?有隻狐狸在你身邊護著你,阿爹阿娘也能放心啊!”
尉遲嫤本還想出言爭論,可尉遲皞把狐主和狐主夫人搬了出來,狐主和狐主夫人瞬間倒戈。
一板子敲定。尉遲皞喊來觀鶴,讓觀鶴帶漆凡去沐浴洗漱,換身乾淨的衣裳,又喊著觀亭,讓觀亭給漆凡找間屋子,得是離尉遲嫤近些的。
漆凡離開後,狐主夫人抓著尉遲皞到了一邊,低聲詢問道:“小七啊,漆凡這是……”狐主夫人指了指自己的臉上和身上,“你們這是跟誰打架了嗎?”
尉遲皞抿了抿嘴,還是如實解釋道:“阿娘,漆凡的阿娘就是多年前被漆家趕出門的狐狸,但是這些年漆橫一直找他麻煩,他阿娘因此過世,隻剩下他了。阿娘你放心,漆凡不是壞狐狸,他是我知友。”
狐主走了過來,在狐主夫人身邊也低聲說道:“漆家的事情,我也有所耳聞,漆凡確是可憐孩子。他和小七比試的時候,出招乾淨利落,想來為狐也是磊落軼蕩的。相比那個漆橫……”狐主嘖嘖著,搖了搖頭。
尉遲嫤正打著哈欠,全然沒注意到這邊的談話。
尉遲皞又道:“阿爹阿娘,漆凡平日裡寡言少語,又被漆橫欺壓了多年。若是六姐苛待了他,你們多幫幫漆凡,也趁此讓六姐收收性子。六姐這脾氣,修為高就算了,偏偏修為低,會被惦記上的。”
狐主夫人一想到尉遲嫤的性子,歎了口氣。
“好,阿娘記下了。你呢,近些日子在後山,都還好吧?”
尉遲皞頓了頓,道:“挺好的。”
“那你跟阿嬗上仙……”
狐主探了腦袋回來,打斷了狐主夫人,道:“哎呀,小七去後山,首要的,還是跟著山神大人修煉的,而不是去談情說愛的。再說了,他每回來,你每回問,這種事情哪有那麼快的?”
“怎麼就快啦,這都多少年啦?小七如今是拿了魁首的,要我說啊,出師都沒問題了,該娶妻生子了!”狐主還想說什麼,被狐主夫人打斷,“你我當年,從相識到成親,前前後後將將一年,日子不照樣過得好好的?!”
“哎咱們一起去後麵看看吧?彆少了小七的早飯……”
“小七的早飯我來之前就交代過了。你推我做什麼?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哎呀你煩死了!”
狐主連哄帶推地把狐主夫人帶了出去。尉遲嫤不明所以,和尉遲皞互相瞪了一眼,再沒有話,一起等飯。
應佚來的時候,隻見著姐弟倆坐在客堂,各自啜茶。
應佚問道:“漆凡呢?”
尉遲皞後知後覺地應了一聲,道:“啊……我讓觀鶴帶他下去洗漱了。你找他有什麼事兒嗎?”
“他家裡不是出了事兒嗎?我來問問他,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哦……他之後就留在府裡了,給尉遲嫤當侍衛。”
尉遲嫤立時開口道:“我還沒答應呢!”
“阿爹阿娘答應了就行!”
尉遲嫤哼哼著,起了身,甩著臉出去了。
尉遲皞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坐了回去。應佚也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
“你不走嗎?”
應佚一口茶還沒來得及喝,又放了下去,氣呼呼地說道:“你這隻小狐狸崽子忘恩負義!要是沒有我,漆橫他爹能趕過去嗎?要是漆凡真鬨出性命,你還能坐在這兒、漆凡還能去洗個漱?”
尉遲皞撇了撇嘴,應佚終於啜上了一口茶。
“……阿嬗告訴你的?”
“嗯。”應佚放下茶杯,聽出了他悶悶的聲音裡夾藏的彆的情緒,“怎麼,和阿嬗鬨彆扭了?”
尉遲皞的腳尖在地上點了點,嘴裡嘟囔道:“沒。”
應佚靠在椅子上,搖著扇子,道:“我還不知道你啊?說說吧。”
尉遲皞撅了撅嘴,目光飄忽,良久,才開口道:“就是覺得,阿嬗好像不是很在意我,之前也不願意去看我比試。至於最後一場,定是你讓她去,她才去的。”尉遲皞搓搓衣袖,“她也不問我比試得怎麼樣,對我的名次也不感興趣……”
尉遲皞曾覺得,大不了,對阿嬗而言,自己對她的好,仍是和應佚一樣的……可阿嬗醉酒,念過狐,念過應佚。至於自己,才這麼幾年,想來再醉,也是念不到的……
應佚合了扇子,道:“確是我喊她去的。但她不去,是知道你定能拿下魁首,而且她昨日想著給你煲湯喝,一早就開始忙活了。我去的時候跟她說,要是你不去,萬一錯過皞皞失誤的地方怎麼辦?有個把柄捏在手裡,日後也好拿捏他。”
“……嗯?!”尉遲皞抬去了疑惑的目光。
應佚又開了扇子,道:“總之呢,阿嬗關心你是真的。她若是不在意,乾嘛費這心力,煲你愛喝的湯?又乾嘛應下我,去看你的比試?”
尉遲皞嘟囔道:“為了日後拿捏我。”
“……”應佚憋著笑,輕咳了兩聲,才道,“阿嬗呢,隻是不善言說。她一個神太久了,古時又是資質最差的神,做什麼都做不好。你要想從她那兒聽到點好聽的話,得自己要。”
“不許你說我阿嬗!”
尉遲皞的腳蹬在地上,撅著嘴,不悅地看著應佚。
應佚應付地點去了頭。
無言間,尉遲皞忽而起了身,往外頭走去。
“小七,你去哪兒啊?早飯已經做好了,吃完了再走吧?”
“不吃了,留給應佚吧!”
狐主夫人這就又往客堂裡的應佚看去。
應佚:“……”這狐狸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