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悵 “你真的是在關心我嗎?”還是借……(1 / 1)

扶生花 隻是雨隻 4042 字 10個月前

尉遲皞走在回後山的路上。

他覺得身子還有些乏力。

是琴音那一下,耗儘了他全部的仙力。

該歇息一下再離開的……其實尉遲皞當時也是在賭,他從沒用琴比試過,而當時他又想不出還能有什麼招式。

尉遲皞有些晃神……眼前景致疊影迷離起來,腳下搖搖晃晃不自知,路在何方也不知,以至於他沒注意到身後……

他隻恍惚感覺到自己被撞倒了,有什物被搶走了……

眼前紅蝶飛過……他又想阿嬗了……

阿嬗知道他得了魁首,會高興嗎?這瓶朝聖水,她會喜歡嗎?

他這算是,出師了嗎?他接下來,會被趕出四方宅嗎?

“彆趕我,彆趕我……阿嬗……彆趕我……”

額間清冷,耳邊亦清冷……

尉遲皞醒來。

他回到了四方宅,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腦袋正枕在阿嬗的腿上,身上有阿嬗渡來的仙力。

阿嬗放下手,等他自己坐起來。

“餓了吧?”

“阿嬗,我……”

“洗把臉,用飯吧。”

尉遲皞恍惚地點了點頭。

阿嬗出去後,尉遲皞才又恍惚地起了身,洗了把臉。明明都是清冷,可這水卻更冷得讓他清醒了些。

水麵逐漸不見波瀾,尉遲皞見著了分明起來的臉。

……阿嬗……

自己睡覺認枕頭。想當初下山去凡間,都得帶著自己的枕頭。可枕在阿嬗的腿上,好像比自己的枕頭更為適意……還有阿嬗低頭看自己的樣子,盤上去的發絲落來幾縷,像是垂在湖泊上的柳條,風一吹,就擾了湖麵……還有阿嬗的眉眼,阿嬗的鼻尖,阿嬗的……

尉遲皞猛地往臉上呼了一把水,狠狠地揉搓了兩下。想什麼呢你?!再洗洗吧你!

尉遲皞到了客堂,幫著阿嬗把熱好的飯菜重新端了上來。

他坐了下來,拿過碗筷,往嘴裡塞著米飯。

他好像,有很多的話想跟阿嬗說,但一時不記起要從何說起。

“對了阿嬗,我拿魁首了!應佚給了我一瓶朝聖水,說是比百露水還要厲害呢!要是拿來做應入夢,肯定更香!”

“先用飯。”

“你等下,我記得就放在這裡的……怎、怎麼沒了?”

“皞……”

“我很快就找到了,我就放在這裡的……明明就放在這裡的……”

尉遲皞有些焦急地起了身,摸著身上各處能放什物的地方。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焦急,他本來想做什麼、本來想說什麼,他好像都忘了,跟著朝聖水一起不見了。

尉遲皞頓住了,尉遲皞想起來了。他確是被撞倒了,他的朝聖水在他被撞倒的時候被誰拿走了……接住自己的是阿嬗,帶他回來的也是阿嬗。

撞倒他的……撞倒他的,是漆凡。

阿嬗看著尉遲皞不可置信的神情,知道他已經想起來了。尉遲皞曆經的險惡並不多,多是正麵剛正麵打,且他已拿漆凡當了知友……

阿嬗夾了菜去,道:“先用飯吧。一瓶朝聖水而已,改日讓應佚再去天上弄一瓶就是了……”

“你真的是在關心我嗎?”還是借我的名字,關心那隻早已死滅的狐?!

那個“我”字很大聲。這是尉遲皞第一次如此大聲如此失態地和阿嬗說話。

阿嬗愕然,尉遲皞更是愕然。

不,不是的……這也不是他要說的……

他是想告訴阿嬗,他拿了魁首……薑午山神唯一的弟子,拿了比試的魁首……他、他隻是,隻是……隻是一瓶朝聖水而已……

尉遲皞垂了視線,也彆開了頭。

他用著冷靜的模樣,用著冷靜的語調,他說道:“我出去一下。”

阿嬗沒有喊住尉遲皞,尉遲皞也沒有回應阿嬗。

他跑到了前山,他四處打聽漆凡的家,然後順著被告知的方向慌慌張張地尋了過去。

其實拿回來了也沒什麼用……對阿嬗來說,那隻是一瓶朝聖水而已……

可是,可是……

“凡兒?是凡兒回來了嗎?”

一處偏僻之地,落著一間比應佚的破草屋還要破爛的小屋子。屋裡兩張床、一副桌椅、一個矮櫃,幾乎再沒添置什麼。尉遲皞見著一位坐在床邊的老媼,似乎眼睛不大好,正拿著針線艱難地縫補,咳聲不斷。

老媼見對方不說話,又問道:“你是哪位啊?”

“伯母好,我、我是來找漆凡的……”

老媼一聽,放下針線和破衣裳,伸著手和身子摸到了一張破凳,示意尉遲皞先坐。

她又摸到了桌子,摸到了桌子中央的茶壺,想給尉遲皞倒杯茶。

尉遲皞連忙扶著她坐下,表示自己不渴,也不用喝茶。

天已黑,屋內沒有點燈。晦暗之間,老媼想拿起針線試圖繼續縫補,又局促地放了下去想和尉遲皞搭話。

“凡兒還沒回來,你等等。”

“我其實也沒什麼事兒,就是、就是明日找他出去玩兒。他既不在,我就先回去了。”

尉遲皞起了身,又瞧見了那枚細小的銀針,躊躇著,還是把銀針遞到老媼手裡,再示意老媼破洞的位置。

老媼不斷地說著“謝謝”,似是還想說什麼,但終究沒有說出口。

尉遲皞走在路上。他去了客棧,掌櫃說這幾日都沒見著漆凡。尉遲皞站在路邊,思忖了一陣,捏出了數隻小狐狸。小狐狸朝著各處散開,跑進各條街巷。

尉遲皞找到漆凡了。

他在一條巷子裡,被漆橫和漆橫的小弟摁著,受著拳腳。

尉遲皞趕了過去。

他一腳,踹在了小弟身後的磕著瓜子的漆橫身上。在孤身打退了那些小弟後,他拽起了還跌靠在牆邊的漆凡。

“你為何不還手?!”

漆凡身上落著臟,臉也沒好到哪裡去,卻還死死地抱著懷裡的朝聖水,咬著牙,不吭聲。

漆橫被小弟們扶了起來,吐掉了嘴裡的血,怒道:“因為他不能打我!他要是打我,我阿爹就會打死他那娼婦娘,到時候他就是沒爹沒娘的野崽子!”

“是打是罵你衝我來!”

“我就罵你阿娘怎麼了?!你阿娘是娼婦,娼婦!你阿娘跟她阿娘一樣賤,誘引有婦之夫!哎我特彆奇怪,你修什麼煉習什麼劍啊,你應該學詩詞歌賦戲曲唱詞,好誘引隻雌狐狸養你啊!”

漆凡咬著同樣摻血的牙,憤恨的眸子裡布滿了血絲。要不是他一身的傷和臟,恐怕他才是那隻施暴的惡狐。

漆橫推開小弟,邁上兩步,囂張道:“怎麼不罵了,又悶聲做啞巴了?嗬,你阿娘是瞎子,你是啞巴,活該你們是一家!”

揍漆橫的不是漆凡,而是尉遲皞。

尉遲皞一拳頭打在漆橫的臉上,再一腳踹在漆橫的肚子上。

又被踹倒的漆橫又被小弟們扶起後,嘴裡不住地罵著臟。他又一揮手,示意小弟們動手。

尉遲皞像是瘋了,像是以前打的群架,對著那群小弟就是一頓拳腳,毫無章法。漆凡也是瘋了,躥了起來,摻了進去。

這是漆凡第一次反擊。

他像一隻凶獸,餓瘋了的凶獸。

骨瘦如柴,殘暴至極。

可就算是尉遲皞和漆凡兩隻狐狸,也不可能是這麼多狐狸的對手。漆凡找準時機,抓著好像比自己還餓瘋了的尉遲皞,逃走了。

漆凡拽著尉遲皞,逃到了一個岔路口。他甩開了尉遲皞,咽著疼喘著氣,有些不穩當地朝著另一邊走去。尉遲皞認出來,自己腳下的,是去後山的路,而漆凡腳下的,是回他自家的路。

尉遲皞覺得不解氣。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像個地痞無賴,大聲嚷道:“哎,拿了我的朝聖水,就沒什麼要解釋的嗎?!”

街上已經沒什麼狐狸了。漆凡頓了頓,轉身走到尉遲皞跟前,直直跪了下來。

尉遲皞被他這一連串的動作給嚇住。什麼地痞什麼無賴,漆凡衝過來的氣勢,可比自己要威懾得多。

“你是山神大人眷顧的尉遲家的小兒子,是山神大人唯一的弟子,可能你什麼都有。算我求你,這瓶朝聖水,不管你出什麼價,就算要我的命,我都可以給你。算我求你,讓我救救我阿娘。”

尉遲皞不知道他是想拿這瓶朝聖水去救那位老媼的。或者說,尉遲皞對他拿走朝聖水的目的並不感興趣。他隻是想討個因由,哪怕這個因由他並不能理解。

尉遲皞難得聽漆凡一口氣說這麼多話,他也從沒被哪隻狐狸這麼跪過。尉遲皞不知所措,想扶還在磕頭的漆凡起來。

“我拿你當知友的,隻要你開口,這瓶朝聖水我自會給你的。我不要你給我錢,也不用你把命給我……你、你起來吧,我們去救你阿娘!”

漆凡遲鈍地抬起頭,看著半蹲在自己身前的尉遲皞。

尉遲皞第一次看清漆凡的眸子。漆黑的,黯然的,就算有什麼光,也是遙遠而微弱到不可察的星光。

尉遲皞忍不住想,多年前瘦巴巴的小漆凡,是不是也這樣跪著求誰能給他一份活兒乾。

漆凡一邊起身,一邊抬起胳膊擦了擦臉。尉遲皞不敢想漆凡此刻是什麼神情,也不敢想他這些年是如何度的日子。

“等我阿娘好了,我給你當牛做馬。”

“你是狐狸,做牛馬乾什麼?!”尉遲皞踏上了漆凡要走的路,催促道,“你又愣著乾什麼?趕緊的呀!”

漆凡低垂的頭,點了點,大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