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回金麟兒來,尉遲皞都是這麼慌不擇路的。要說尉遲皞最怕金麟兒什麼,大概就是金麟兒的死纏爛打。
記得有一次,自己提了一嘴某位姐姐的胭脂好聞、妝容好看,她便買了同一個胭脂,要畫同一張妝容。
可金麟兒平日並不懂這些,妝容都是她的侍女幫她畫的。也不知那日抽的是什麼瘋,金麟兒硬是要自己畫,結果便是畫成了一個妖魔鬼怪出來見他。
不少狐狸都回頭瞧金麟兒,也瞧拉著金麟兒往巷子裡躲去的尉遲皞。可金麟兒好似完全看不到那些異樣的目光,就像她看不到自己臉上那斑斕的鬼妝。
“我好看嗎?我是不是特彆好看?是不是我特彆好看,所以你害羞得說不出話了?”
尉遲皞衝她嚷道:“你回去好好照照鏡子吧!好歹也是金家大小姐,彆這麼丟狐行嗎?!”
他嚷罷就走了,丟下金麟兒在空無一狐的巷子裡。
尉遲皞不知道金麟兒後來如何了。
是如何回的家,是如何想那些話。
他隻記得自己當時特彆特彆的生氣,回到家後特彆特彆的後悔。他還記得,金麟兒轉天又像往常一樣來尋自己、纏自己。
金麟兒再沒畫過那個斑斕的鬼妝,尉遲皞也再沒提起那日的不和。
“皞哥哥,你在嗎?”
尉遲皞像是見著鬼一樣看著那扇門後的身影,想趕緊把細軟都收進去,但又怕金麟兒隨時會闖進來,索性將整理到一半的包袱也一丟,準備翻窗逃跑。
應佚一把抱住尉遲皞的腰,暫且將尉遲皞困在了屋內。尉遲皞怎會甘心,雙手死死抓著窗樘,一副誓死不從的壯烈模樣。
“這兒可是你尉遲府上,你這麼鬼鬼祟祟的,不合適啊!”
“從她進來的那一刻起,誰的府上和我的臉麵,就都不重要了!”
金麟兒大抵是察覺到了屋內的異樣,敲門的力道再重了些。尉遲皞見形勢不對,一腳蹬在應佚的胸口上。應佚吃痛鬆了手,讓尉遲皞趁機逃了。
金麟兒闖進來的時候,隻見到倒在地上揉著胸口喊著“哎呦”的應佚。
金麟兒看著敞開的窗門,已然明了。應佚起身,撫著胸口想說什麼,結果金麟兒也踩上窗樘追了出去,險先把應佚再撞回到地上。
應佚看看被推得吱呀作響的窗門。唉,如今的小輩是一個比一個不知禮節、不講禮數……
尉遲皞在逃,金麟兒帶著鬼聽在追,尉遲府內雞犬不寧。
大抵是逃累了,尉遲皞在石桌邊跟金麟兒繞圈圈。
“你躲什麼呀?!”
尉遲皞一隻手撐在石桌上,另一隻手撐著自己的腰,邊喘邊咆道:“躲你啊!你看看你,天天追在一個大老爺們的屁股後,還有大家閨秀的樣子嗎?!”
“你就這麼喜歡知書達理文質彬彬的小姐姐?”
“對!我就喜歡知書達理文質彬彬的小姐姐!但是!就算你知書達理文質彬彬,我也不會喜歡你!”
金麟兒咬牙切齒,指示鬼聽從另一個方向包抄尉遲皞,嚇得尉遲皞連忙躥到了石桌上。
金麟兒見狀,抬腳也要爬到石桌上。
“麟兒!”
是金麒來了。金麟兒猛地停下腳,示意鬼聽退下。
“這不是在自己府上。你這樣成何體統?!”
狐主夫人連忙拉住金麒,打起圓場,道:“不妨事。麟兒從小就跟小七親,我是拿她當自家閨女的。自家閨女在自家府上小打小鬨,和體統啊扯不上什麼乾係的。”狐主夫人瞧見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躲到了樹後隻探了半個腦袋出來的尉遲皞,厲聲道,“尉遲皞,你在那兒鬼鬼祟祟地做什麼呢?!還不過來見過你金大哥?”
尉遲皞縮了縮脖子,小心翼翼地挪了上來,隻是仍和金麟兒保持著距離。他再小心地瞥了一眼那隻正狠狠盯著自己的惡獸餮獅,又往另一側挪了一腳過去。
尉遲皞揖了手去,道了一聲:“金大哥。”
金麒回禮,隨後又示意金麟兒向狐主夫人儘了禮數。
金麟兒是瞞著金麒偷偷來的。金麟兒覺得,自己的阿兄好幾天了還是一點動作都沒有,而日夜惦記的尉遲皞又告病,索性自己親自來照顧照顧他。
畢竟山神的侍女得照顧山神,定是顧不上尉遲皞的,說不定連個看望都沒有。若是自己能把尉遲皞照顧好了,尉遲皞自然會明白誰對他更好。
金麟兒把手背在身後,兩隻手互相掐著。她哪知道告病的尉遲皞能活蹦亂跳地到處亂跑,連翻個窗都這麼麻利,還把應佚踹了,這擺明了是裝病啊!她要是早知道,就不會搞敲門那一出,先封窗再奪門,最後直接拿天雷鞭捆了他!
“你也見過小七了,他也無礙了,這就跟我回去吧。家裡的客人還在,你這麼貿然跑出來,讓對方怎麼看你?”
“他又不瞎,讓他用自己的眼睛看唄!”
“金麟兒!”
金麟兒一顫,她知道金麒這是生氣了。
金麒的生氣,是帶著不容對方再置喙的專橫。就算這個對方是金麟兒,也不容。
鬼聽在金麟兒的身後也縮了縮。隻是它太大隻了,金麟兒的身板根本藏不住它。
“阿兄,我就和他單獨聊兩句。”金麟兒見金麒還要阻止,連忙接著說道,“就兩句,說完我就跟你回去。”
狐主夫人開口道:“小七告病,麟兒來看望他,有心了。”隨後又對著金麒道,“麟兒剛來,想來還沒和小七好好打過招呼,就讓兩個孩子聊一會兒吧。我那兒有新到的茶葉,本要送去你家兩罐呢。麒兒來得正巧,隨我去瞧瞧?要是喜歡還能多捎上幾罐,省了日後跑來跑去的麻煩。”
狐主夫人開了口,金麒自然是以順從長輩為先。尉遲皞雖不願和金麟兒獨處,但也隻有順從的份兒。
待狐主夫人和金麒走遠了,尉遲皞又忍不住悄悄往旁邊挪了挪,儘可能和金麟兒拉開更多的距離。
“尉遲皞。”
“哎。”
“我就問你兩個問題,問完我就走。”
“好。”
“第一個問題,你是不是,從來沒喜歡過我?”
尉遲皞縮著脖子,小心地去看金麟兒。金麟兒的臉上明顯是還氣著,隻是那氣暫且都還被忍著。
“對,我從來沒喜歡過你。以前我當你是妹妹,能忍則忍,但如今不行了,我再忍下去,誰知道你能乾出什麼來?不過我還是那句話,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不會喜歡你。”
金麟兒咬著牙,瞪著尉遲皞。
“那那個侍女仙子,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你都會喜歡她,對嗎?”
“這算是第二個問題嗎?”
“不算!”
“哦。”
尉遲皞縮回了脖子,也收回了視線。
金麟兒問道:“我的第二個問題是,是不是我另為了他妻,你也不會可惜一下?”
另為他妻?尉遲皞又把頭挺了出來,看著離自己其實並不遠的金麟兒。
若真把金麟兒許配給彆的誰,他尉遲皞的四條狐狸腿全舉得高高地讚成。
尉遲皞想都沒想,回答道:“是!”
金麟兒吸了下鼻子。尉遲皞這才發現她忍著的氣,儘數改成了淚。
金麟兒的手猛地指向了尉遲皞,用儘最大的力氣,嚎道:“鬼聽,咬他!”
她哭了吧?拔腿就跑的尉遲皞沒能看清金麟兒臉上的神情,但是那個聲音,帶著哭腔,像是刀一樣,鋪在尉遲皞逃遁的路上。
腳下固然疼,但他不敢停。
與金麟兒之間,金麟兒是蹈鋒飲血的將,而自己是臨陣先怯的卒。金麟兒的每一次迫近,都會以尉遲皞的逃遁作為終局。
尉遲皞拚儘全身力氣跑。他不知道金麟兒有沒有追上來,也不知道鬼聽還在不在身後。他光顧著跑,除了跑什麼也做不出來。
他跑過了曾經跑過的街巷,也跑過了和金麟兒走過的街巷。
其實金麟兒以前不是這般蠻橫無理死纏爛打的。
尉遲皞第一次見金麟兒,金麟兒正被幾個惡霸欺負來著。
衣裳臟了,臉哭花了。可那幾個惡霸還是不肯放過她,甚至欺負得更來勁了。
雖是惡霸,但其實是幾隻比自己和金麟兒沒大多少的狐狸崽子。但對那時候的尉遲皞和金麟兒來說,就是比發飆要收拾自己的老爹次那麼一點的存在。
而對金麟兒來說,衝出來保護自己的尉遲皞,就是自己的將。
那日,尉遲皞一隻狐狸不敵對方一群狐狸,被揍得鼻腫眼青。可尉遲皞說什麼也不退,死死護著身下的金麟兒,愣是沒讓對方再傷到金麟兒一下。
金麟兒哭得更大聲了,臉哭得更花了。也因此引了其他狐狸來,趕走了那群惡霸崽子,救下了他倆。
在那之後,金麟兒就像是變了隻狐狸。她會打架,還有鬼聽,出門在外沒有狐狸敢招惹她,也沒有狐狸敢招惹在金麟兒身後的尉遲皞。
這麼些年,不管發生什麼,隻要是有損尉遲皞的,金麟兒都會上去收拾對方一頓。
也是這麼些年,再沒在誰那兒受過什麼委屈的金麟兒,卻在尉遲皞這兒受儘了不待見。
可尉遲皞真的不知該如何對待金麟兒。那是自己連情竇都沒想過開的年紀,金麟兒卻已經決定把終身都托付給自己了。
這如何受?
這受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