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罪 “山神大人,讓那幾位神官,滾、……(1 / 1)

扶生花 隻是雨隻 5797 字 10個月前

尉遲皞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薑午。

尉遲皞掙紮著想起來,卻被身上的數記劍傷,狠狠摁了回去。

對了,他想救人。可人,卻都被他害死了……

尉遲皞的胳膊蓋在雙眼上,咬著牙,啜泣著。

房門被推開。尉遲皞連忙順勢擦掉眼淚,撐著身子要重新坐起來。

“公子!”

觀鶴連忙去扶尉遲皞,讓他得以坐起。

“彆……”尉遲皞喊住觀鶴,“先彆告訴阿爹阿娘我醒來的事情。”

觀鶴兩難著,還是應道:“是,公子。”

“對了,家裡最近,都還好嗎?”見觀鶴的神情有些為難,尉遲皞追問道,“是發生了什麼嗎?!”

“……前兩日,群海一位賀姑娘,帶回了四公子的屍首。”

尉遲皞不可置信地抓著觀鶴,忍著作疼的傷口,問道:“四哥?!”

“是。”觀鶴硬著頭皮答道,“聽聞是四公子,設計那位皇帝陛下殺了自己。賀姑娘耗儘仙力,才維持住了四公子的狐身,讓狐主和狐主夫人,得以見四公子最後一麵。觀雲也死了,他的狐丹,也是賀姑娘帶回來的。”

尉遲皞不可置信地又鬆開了觀鶴。就算觀鶴不說,他其實也猜得到,尉遲欽會將命,償給那皇帝。

“薑午這幾日,還來了幾位從第八重天來的神官。五天前,他們還拜見了山神大人。”

“他們拜見山神大人做什麼?!”

“主要,還是為了幾位公子入凡的事情,說是要將你們帶到仙庭問罪。”

“那、那山神大人呢,如何說?”

“山神大人……”觀鶴斟酌著,還是如實答道,“山神大人,讓那幾位神官,滾、滾蛋。”

“……嗯。”尉遲皞極力地抿著嘴,看似嚴肅地點了點頭。

幾位神官是奉命陪著諦君沉業來的。他們本以為,如此的陣仗,會是什麼天大的事情,殊不知諦君下來,不過是來碰碰運氣,見見那位被他們橫加斥責的薑午山神。

可薑午山神呢?戴著麵紗占據上坡,相隔甚遠還有一道結界阻隔,在他們細數狐狸們犯下的天規時,還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

“這三隻狐狸下山的時候,可有和薑午上神報備過?”

“沒有。”

“薑午上神監管不力,還請將這三隻罪狐,交給仙庭處置。”

“再說吧。”

“……”仙庭來的神官狠狠地緩了口氣上來,才繼續說道,“諦君大人親自來薑午問罪。還請薑午上神,擺正自己的位置。”

“你們的諦君大人為何能坐上諦君之位統領天界,主要是因為我不想管,否則就憑他,再給他一千年,都爬不上那個位置。就算是氣他運好,爬上來了,不還得巴巴地來我這兒,讓你替他向我問安?這薑午是我的山,輪不著你們的諦君管,識相的就帶著你們的寶貝諦君,趕緊滾蛋。”

“你?!”

“放肆。怎麼和薑午上神說話的?”

那神官本還怒著,指著阿嬗要同她理論理論,但沉業一插言,立時退到一旁俯首,不敢再多說一句。阿嬗白了個眼,隔在中間一直沒說話的應佚無奈地吐了口氣。

沉業向阿嬗欠身揖手,道:“這三隻狐狸犯的事情不小,有勞……”

薑午上神懶得再聽,薑午上神扭頭就走。

沉業身旁的神官們憤懣不平,躲滿了叢木的狐狸們唏噓不已。

尉遲皞亦是唏噓不已。

客堂上,尉遲家從應佚那兒得知了胡迎塵與尉遲欽在凡間的事情。狐主夫人頹然跌坐在椅子上,狐主抱著安撫她,一時大家都說不出話。

無言之間,應佚本想著先去瞧瞧尉遲皞。可驀地,他感知到薑午的山門被打開,而且打開得非常暴力。

應佚趕到山門的時候,正巧見著一個白胡子老道士在發瘋。

“我到了,哈哈哈,我終於到了!徒兒,徒兒我們到了,哈哈哈……”

薑午山的山門,在薑午山下的曠野上,再有一段路程,上一條蜿蜒山路,才算入了薑午山。

季禾其實早被奉山真人丟在了山門邊。而奉山真人正要越過剩下的曠野,朝著那條山路而去。

“你是何……”應佚本想說“何人”,可他打量了一番,蹙著眉頭道,“什麼玩藝?”

奉山真人也注意到了應佚,他那扭曲的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問道:“你不是奉山山神,你是誰?你也是侍奉奉山山神的嗎?”

應佚拿不準他是瘋癲還是清醒,但左右能勉強瞧出張人臉來,隻能耐著性子解釋道:“這裡不是奉山,你來錯地方了。”

奉山真人還想說什麼,卻察覺到直逼自己而來的殺意。扭頭一瞧,竟又是胡招妹。

跟著應佚一道來的狐主夫人瞧見自己的孩子,還是血糊了一張臉的模樣,忙想衝上去,卻被狐主攔下護住。尉遲嫤有些不知所措,幫著狐主一起護著自己的阿娘。

“招妹!”狐主夫人竭力喊道,“你怎麼、怎麼會這副模樣啊……你二哥呢,你有沒有見到你二哥呀?還有你三哥,他不是跟你一起的嗎?”

胡招妹跌跌撞撞地爬了起來,哭著道:“阿爹阿娘,二哥他、他……”

“他怎麼了,你說呀!”

“二哥的狐丹,在那老道士的體內!是老道士殺了二哥!”

狐主夫人隻覺得目眩,倒在了狐主的懷裡。尉遲頌盛怒,拔劍,殺了上去。

應佚正頭疼著,卻見不知何時也跟了出來的尉遲皞,拔了狐主的佩劍,也殺了上去。

奉山真人發現體內的狐丹不知怎麼的,突然更不可控了起來……是狐丹吸收了其他的妖丹,要將自己撕碎!奉山真人怎能讓這一顆小小的狐丹如此放肆?!他好不容易到了這裡,眼看著就能永生了,他不允許一顆□□已毀多年的狐丹還這麼不服管束!

二尾出現在奉山真人的身後。他對付起尉遲頌和尉遲皞,他已是瘋了,眼裡布滿血絲,齜著不知是哪隻妖物的獠牙。

尉遲頌和尉遲皞,還有再撲上去的胡招妹。可三隻狐狸都不是奉山真人的對手,紛紛被打得摔在地上。

“一顆不行,沒關係,還有這麼多顆,總有一顆,願意為我所用!哈哈哈……”

奉山真人一把扼上尉遲皞的脖子,將他舉了起來。另一隻手抬起,準備要剖出他的狐丹。

紅綢從天而來,將奉山真人擊飛後,又在山路前立起一道屏障,護住了狐主他們,也護住了尉遲皞他們。

“你又是誰?!”

阿嬗戴著麵紗,與奉山真人幾步之遙。

“你擅闖我的山,卻來問我是誰?”

奉山真人本還生著氣,可一聽見這話,反又歡躍起來。扭曲的臉上擠出了笑,連忙叩拜。

“山神大人,您是山神大人!山神大人,我有狐丹,我是狐族,我是您的子民!”

奉山真人拚命地磕著頭,磕出了血也接著磕,也不見他疼。

狐主夫人怒嚎道:“不!他是殺害我兒的凶手!山神大人,求您出手懲治他!”

狐主夫人下跪,狐主、尉遲皞他們也紛紛下跪。

“你,在凡間散下癘疫兩次,沾染人命無數,就為了給自己積緣鋪路。知道修不成仙神了,就來求我的庇佑?”

“不是的,我那是獻祭,是為了您!您去我的道觀看過嗎?我奉的是您!那些從癘疫中幸存下來的人,我把他們湊在一個鎮子裡,讓他們全都來供奉您啊!”

奉山真人抬起雙手,他的身後現出一座遮臉石像。

阿嬗一聲嗤笑,道:“那不過是一塊無名石塊罷了。你且看看,我是那副模樣嗎?”

奉山真人抬起頭,又連忙低了下去,繼續磕著,道:“我拙劣,我雕不出您的身姿!”

“油嘴滑舌,冥頑不靈。”

阿嬗一記紅綢抽在他身上。他忍著疼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又跪到原位磕起了頭。

阿嬗見他來,又是一記。他有些受不住,躺在地上喘著氣,卻還想著爬回來。

“你說你想入我的山?好啊。”

狐主夫人他們震驚。第八重天的神官趕到,本要說什麼,卻被應佚拉住。

阿嬗又向狐主夫人問道:“狐主夫人,你的老二一心求死,這狐丹,是拿不回來了。但仇,我可以替你報,你願不願意?”

神官覺得不妥,應佚直接上手捂住他的嘴,挾製住他。

狐主夫人屈膝跪地,磕頭而去,咬著牙忍著淚,道:“還請山神大人,為我兒,報仇!”

奉山真人抬起頭,有些不可置信地說道:“不……山神大人,我對您也是一心一意的,我也能供奉您、侍奉您!我、我日日擦拭您的神像……”奉山真人扒著草,想離那座日思夜想的山,再近一步,“您不能這麼對我,您不能……您不能!”

“入我的山,就得受我管製。如今,你背負人命數條,擾亂凡間命數,傷我子民。我判你個千刀萬剮,你該沒怨言吧?”

奉山真人知道死局已定,踉蹌著起了身,往山門外跑去。季禾忍著腰上的傷口,以衣為紙,以血畫符,想用法陣困住半妖的奉山真人。

奉山真人的腳步被牽製,破口大罵著。

阿嬗抬手,飛出的紅綢便控上了奉山真人,將他一圈圈纏起來,連著他的寶貝神像。

越纏越多,越纏越緊。直到奉山真人的聲音消失,直到紅綢碎成片片焰火,隨風而散。

阿嬗對著無力癱坐在地上的季禾說道:“至於你,想留下來,還是想離開,都可以。但你既有他的狐丹,若行惡事,你師父的下場,也便是你的下場。”

神官終於掙開了應佚,跑到了阿嬗身邊,還喘著大氣。

“上神,你這麼做……”

“不好交代是吧?用不著你,我自己去交代。”

阿嬗這一離開,紅綢也就跟著撤了。應佚和神官見狀,連忙也往天上去。

狐主夫人直直到了胡招妹的身邊,拉著他,問道:“招妹,你三哥呢?”狐主夫人掰過胡招妹看向季禾的目光,追問道,“你三哥呢?你三哥帶你一起下山的,他怎麼沒有一起回來啊?”

“阿娘,是我不好,是我沒用,是我沒幫上三哥的忙,我要是再厲害些……是我沒用,阿娘,對不起……”

胡招妹緊緊攥著手裡的不斂,拚命擦掉的淚又拚命地掉了下來。

狐主夫人認出不斂。那是胡迎塵第一把扇子,是應佚挑給胡迎塵的,胡迎塵那時候寶貝得很。

狐主夫人已是淚滿麵了,跌在了狐主的懷裡。尉遲嫤在一旁啜泣,尉遲皞也擦著淚,尉遲頌隻能拍拍弟弟妹妹的肩膀,以此讓他們都振作些。

季禾走了過來,他朝狐主夫人跪下後,開口道:“是我害了尉遲迎,您想怎麼處置我都可以。”

狐主夫人看著季禾。她能怎麼辦,她該怎麼辦……狐主夫人忍著悲痛,手卻不得不攀著狐主。她真的撐不住,兩個孩子就這麼離開了,她真的撐不住……

“你走吧,”狐主夫人撇過頭,“你是他尋了兩世的人。你要是尋死,我也不會攔著。但你要是想活,就好好活著,彆辜負了他。”

狐主帶著狐主夫人和尉遲皞他們離開後,季禾也準備離開。胡招妹追了上來,將胡迎塵的荷包遞給了他。

“這是三哥的荷包,裡麵也都是三哥的物件。這扇子叫化塵,是三哥常用的那把,是你上輩子做的,送給三哥的。三哥說,荷包當時想繡一個給你,但繡得實在是太醜了,又趕上你生辰,隻得買了一個,跟化塵一起留給你。這串銅板,是你喚他時用過的,他本想再多湊幾個,給你做法器,驅邪保安……他、他讓我告訴你,狐丹在,他就在。你所去、所見的,便也是他所去、所見的。”

最後一次在一起,胡迎塵在自己耳邊,說著“謝謝你”,可自己,從沒說過一句“對不起”。

季禾撫著扇麵上的白狐。那隻白狐太小了,被藏得那麼小心,不仔細看,還以為是久久不肯化去的雪堆。

“三……季公子,你去過奉山道觀的丹房了,可能已經知道,其實奉山真人根本沒有教化什麼妖物,而是剖出妖丹,吸收妖丹的法力和修為。其實三哥還發現,你收服妖物後,給妖物念的祛邪咒,其實是為了祛除一部分妖氣,這樣能夠更好地吸收妖丹。還有奉山真人給你的捆妖繩,其實也有鎖仙繩的功用……三哥把這些,都寫在冊子上了。他怕你會受仙道排擠,在凡間沒個幫襯,區分不清楚……三哥還要我告訴你,他這一遭,是必死之局,他回不來的,也沒打算再回來了。隻是能以一死,平他所亂過的氣數和命數,便也值了。所以,你隻需要繼續厭、厭惡……季公子,你能不能,不厭惡三哥啊?三哥他、他……”

季禾知道,自己的師父犯下過的孽,遠不止這些。兩場癘疫的罪魁禍首、來胡塵家的道士、散下妖患流言的人,都是自己的師父。

是自己對不起他,總對他不好。

是自己看不清心意,不肯看不清對方的,又遲遲不肯看清自己的。

“我不厭惡他。”

胡招妹的眼淚啪嗒一下又掉了下來,他趕忙抬了袖子擦去。

“季公子,你之後,有什麼打算?”

季禾忖了忖,說道:“我想先去你三哥的醫館。旁的,我還沒想過。小五你呢,之後有什麼打算?”

“我可能得關一陣子禁閉了。”胡招妹捏了捏手裡的不斂,“不斂是上品仙器,但我修為低,還用不好。之後我想修煉,儘量配得上它。我也會再去凡間的,我想和三哥一樣,做一隻能許願的狐仙!”

季禾準備離開了。他看著那座薑午山,朝著狐主夫人他們離開的方向,跪拜三叩首後,才往凡間的路去。

從那以後,季禾身邊沒有了師父、師弟,也不會有一隻訕皮訕臉、油嘴滑舌的狐仙纏著他,在他有危險的時候及時出現,說要保護他一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