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隨 隨善心、隨初心、隨本心。……(1 / 1)

扶生花 隻是雨隻 3952 字 10個月前

一個銅板護他一輩子。

在季禾發著高燒時,胡迎塵收了他之前拿來召喚狐仙的銅板,問他願不願意換個心願。

那時候的自己是怎麼回應的?大抵是應下了吧,否則胡迎塵也不會總賴在自己身邊,陰魂不散的。

“你為什麼沒早點來?”

“……對不起,是我來遲了。”

每想起胡迎塵,季禾心裡就一團火氣。

胡迎塵是妖物,是當年那場癘疫的罪魁禍首……可自己麵對禍首胡迎塵,卻幾次三番下不去手……

“那我們,是不是……曾經有仇?”

“確是有那麼點仇怨。”

離開鎮子前,季禾獨自把蛇妖和高老板的骨灰埋在了墳地裡,立了塊無名木碑。

那片墳地早已長滿了雜草,墳裡棲著先祖和蛇群。

季禾站在墳地裡。

他看著鎮子,那座原本就隻是個村子的鎮子,像是一片新的墳地……

胡迎塵醒來,還在馬車上,他看看扇子上本掛著玉佩的位置。那塊玉不大,給扇子剛好。

這把扇子最初並不是胡迎塵的仙器。胡迎塵的第一把仙器是應佚為他挑的,那時候應佚也沒仙器,沉業就差了幾位上仙送了不少過來,讓應佚隨便挑個用。應佚又喊來了還沒成年沒去凡間的胡迎塵,想著順便給他也挑一把。

那是胡迎塵第一次挑仙器。因為之前對修煉並不上心,也沒用過什麼仙器,瞧著一箱子的仙器犯了愁,應佚索性拿了其中最厲害的給他。

那也是把扇子,叫不斂。

收到不斂的胡迎塵隨即也拿了一把扇子給應佚。應佚對仙器的品類並不上心,能襯上手就行。胡迎塵既給自己挑了,自己也就收下了。

而這把原本隻是普通的扇子,是胡迎塵把它煉作仙器,取名化塵。

化塵的扇麵畫著一處紫藤彆院。那是幾百年前的紫藤彆院,埋著故人枯骨的紫藤彆院,已是他鄉彆樣的紫藤彆院。

胡迎塵摩挲著那回不去的彆院。季禾不在這裡,他無需再把情緒藏起來,此刻是任其爬滿了臉。

“三哥,我們到家了!”

這是他們二哥尉遲攀留下的醫館。尉遲攀在修煉上沒什麼天賦,平日就好養些花草,來了凡間一邊接著鑽研醫學和藥理,一邊乾起了郎中的活兒。胡迎塵一成年,便來了凡間,借住在尉遲攀的醫館裡。

這裡曾經也是座繁華的城。曆過幾次戰亂,亦是物是人非了。

尉遲攀失蹤後,胡迎塵繼承了醫館。這些年,他一邊用半吊子的醫術和仙術,照顧著這座荒城裡的流民,一邊四處打探尉遲攀的消息。

胡迎塵看著醫館破舊的木門,想著季禾該還有三日才回到晏城。但若是他又碰上了妖物,要去斬妖除魔的話,就又說不準了。

另一邊,天要暗,季禾一行在一處林間過夜。

季禾盤腿坐於樹下。他本是要打坐的,卻看起了手心那一對的玉佩。

他覺著心煩意亂,便收了回去。可收回去後,手裡空空的,反倒覺得更心煩意亂了,又掙紮著取了出來。

他不是狼心狗肺的人,胡迎塵救過自己多次,他自是記著的,可胡迎塵偏又是散下癘疫的妖,他又恨著。

來送飯的陳子黃瞧見了那對玉佩。

“大師兄,這不是那日給高老板的賀禮嗎?我還擔心是不是沒拿回來呢。這玉看著挺貴重的,大師兄下次彆再拿這麼貴重的物件當賀禮送人了。”

“這不是……”不是他的,那該是誰的?知友的,妖物的?“不是很貴重,任務要緊。”

“不貴重?那、那能送我一塊嗎?”

“不能。”

季禾連忙把玉佩又收了起來。

這一收,他的目光就落在了身前,仍舊是沒有去看陳子黃。

可陳子黃的尷尬,他還是感覺到了。

他自知這反應並不妥。這雖不是自己的物件,可他是拒得太乾脆了,他讓這拒顯得是陳子黃的不是了……

“大師兄!三師兄又趁我解手,嚇唬我!”

“大師兄,這回可真不是我!”

“那、那就是五師兄!”

“臭小子你連是誰都沒看清你就敢來告狀了你!你這膽子大錯地方了吧?!”

幾個師弟又鬨做一團,沒一會兒又都鬨走了。

他們這些師兄弟,都是落難的孤兒,這些年來也是彼此照應,說是至親也不為過。

於是,季禾重新對陳子黃道:“這玉佩,所屬非我,故而是不能贈與你。若你願意,等回去了,我做個法器給你。”

“那,自是更好啊!”

陳子黃是想問的。

他想問這既不是季禾的,那是誰的。

這對玉,他先前從未見過,隻知道是客棧時,季禾從屋裡出來後就有了……而季禾對這玉,又是小心翼翼緊張兮兮的……

“那便做個陣印給你吧?小師弟這次從蛇口逃生,也給了我一些改良陣印的啟發。”

“多謝大師兄。對了,我也得去謝謝小師弟!”

陳子黃說完便跑了。

他是也隻有跑走的份了……

季禾看著篝火邊的師弟們,想打坐,卻又不住地看向了那隻重新空起來的手。

若是那時他抓住了胡迎塵,會怎麼樣?

他張惶是真的,胡迎塵嚴肅也是真的……可是胡迎塵平日裡的嬉皮笑臉也是真的,油嘴滑舌也是真的……

到底哪個才是胡迎塵?還是說胡迎塵一直都在戲耍自己,哪個都不是真的他?

對季禾來說,胡迎塵就是一個謎。在這團謎中,他所能確信又不敢確信的,就是胡迎塵或是真的對自己好這件事情。

季禾挺直身子,季禾真的要打坐了……他才不會把那隻妖物放在心上!

尉遲皞拿了兩個烤好的甘薯,吹著氣。回到馬車時,覺著不燙手了,才遞給阿嬗。

“阿嬗,拋開世俗偏見,人和妖,真的不能在一起嗎?”

“妖要修煉,和人要用飯是一個道理。對妖來說,直接吸食人的精氣,比循規蹈矩地修煉更見收效,自然而然就有了吃人的妖物。而且,吸□□氣,並非是靠妖物自身意念控製得了的。”

“人吃肉,天經地義……妖物吃人,自然是不對的……”

“若這世間,是妖物的世間,而人隻是妖物圈養起來的家畜。那麼循規蹈矩修煉的才是愚蠢,要為人討公道的才是惡妖。”

尉遲皞屈了屈腿。他覺著心間悲悵,是無可奈何得很。

“想不想聽個故事?”

尉遲皞點頭,端坐起來。

“那是天地之間再一次出現人的時候,薑午的狐狸多還沒有修煉出人形。天上的仙神順應天意,扮作凡人,教導凡人。這次的凡人也很聰穎,他們很快就有了屬於他們盛世。但是那時,除了人,凡間還出現了妖物。妖物向往凡人,向往凡人的皮囊,向往凡人的盛世。於是,修出人形的妖物藏在了凡人之中。起初,也是相安無事的,直到有一天,一個妖物與一個凡人定了終生。那個凡人是當時一任君王,妖物大多貌美,那位君王對那妖物更是情深意切。可妖物哪懂什麼治國,他們隻管任情恣性,可任情惹了怨,恣性遭了恨。也是那個時候,妖物食到了凡人的精氣,嘗到了甜頭。修煉本就不易,天性也是難束。於是,他們從難以約束自己,到索性不再約束自己,是真正的任情恣性了。”

“……後來呢?那、那個妖物,還有那位君王,也死在了一起嗎?”

阿嬗搖了搖頭,道:“妖物受了罰,被關了起來。”

尉遲皞頹了頹身子。聽完這個故事,他覺著心間是更悲悵了。

“不能同生,那就同死。對高老板和柳娘來說,未嘗不是最好的結局。善惡難斷,往往又是一念之間一念之差,但隨善心、隨初心……”

“隨本心。”

阿嬗笑著點了點頭,道:“對。”

這是刻在薑午山山門邊一塊巨石上的“三隨”——隨善心、隨初心、隨本心。遇事做事先隨善,若是界定不了善惡,就問問自己初心如何,若是連初心都迷失了,就隨當下本心。

尉遲皞忽而想到了什麼,問道:“阿嬗,你說的這個故事是不是……”

阿嬗已經睡著了。尉遲皞連忙噤聲,小心地拿走了她手裡沒來得及動上一口的甘薯。

不管是不是,過去了這麼多年,都已經不重要了。物是人非,已成定局。

悲悵的是活下來的,悲悵的是共了情的。

人與妖尚且如此。人與神呢,妖與神呢?

尉遲皞聽說過,在那第八重天的天庭,仙神是不被允許再愛誰的。他們既是仙神了,就得斬斷七情六欲,得清心寡欲。

犯了天規犯了戒的,也是有的。隻不過最後,也是沒一個好下場。

這確是,太痛太苦了……

尉遲皞抱著膝蓋,枕著頭看著在草堆上睡著的阿嬗。

應佚是不是清心寡欲的,尉遲皞不知道。但阿嬗,許是真的清心寡欲了吧……

“阿嬗……”阿嬗……

阿嬗離他並不遠,不遠到他伸伸手指,他們的指腹就能牽在一起了。

於是,尉遲皞伸了伸手指,輕輕地覆上了。

隻要能在阿嬗身邊,能這樣看著她……

心安,卻不能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