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梁聽後也慨歎人與人的差彆。
白展月又道:“那日禮會我見了崔玉書一眼就知他身份不簡單,今日近身說話時,隻覺貴氣逼人,哪怕隻穿了一身素白衣。”
“想來這世家培養子弟都是下了功夫的,而我們這些白衣隻能靠科舉才能翻身。”
賀梁非常讚同,“倘若有一日我中了舉,不知會不會高興地瘋掉。”
白展月指了指前麵的杜景元說道:“景元兄中了舉不也是好好的嗎。”
賀梁一直不明白杜景元當年中舉後沒有選擇做官,而是繼續跟著胡叔東奔西走。
走在前方的杜景元聽他們一路上的對話,眼神滿是嫉妒。
他心眼極小,但善於掩飾自己。
在他被胡叔收留後努力讀書,從童聲到秀才再到現在的舉人,在外麵何人不會稱他一聲舉人老爺,可他依然跟著胡叔。
他本打算中了舉後就離開這商隊,但他偏偏發現了胡叔 的身份不同。
胡叔多是與一些有權有勢的家族做生意,他們一旦見了胡叔一麵後,或多或少會賣他一些麵子。
胡叔會給皇室供應皇族專用的衣料飾品,這是除了三大皇商以外唯一的商隊可以做到的。
於是他猜測胡叔會不會與皇族有關。
胡叔洗澡時從不讓任何人靠近,他偶然一次發現,胡叔竟是殘身!
於是他知道胡叔曾是宮裡的太監,但不知為何會出宮做了商人。
平日裡,胡叔說話與其他男人無異,可總在不經意間嗓音變得尖細,隻有他一人發覺到。
中舉後,他主動留在商隊,說想幫助師弟們科舉,報答胡叔的再生之恩。
胡叔深受感動,以後事事都會帶著自己。
他就等著進士及第後,胡叔可借著關係為他謀個光明前途。
正如白展月與賀梁所說,他們出身苦寒,無人可依。
但他有野心,可以為了自己的仕途不惜一切代價。
他需要借著胡叔的關係,與各地商人官員打個照麵。
而熙菱,胡叔與林太守走得最近,林太守曾官至三品......
想到這裡,杜景元陰險地勾唇。
屋內,胡叔緊張地擦汗,等著崔玉書說話。
崔玉書一臉玩味地看著胡叔,待胡叔看向他時又立刻換了臉色。
崔玉書開口道:“胡公公。”
胡叔聽後立馬否認:“我、我不是什麼公公。”
崔玉書一臉地風輕雲淡,他平靜道:“胡公公就莫要否認,我們雖幾年未見,但我的容貌變化不大,且我的名字您應是知道的。”
胡叔並未正麵回答,他強裝鎮定問道:“你說你有一趙姓友人?”
崔玉書勾唇:“不知胡公公可知京城傳來的事?”
胡叔佯裝聽不懂:“什麼京城傳來的事?”
崔玉書見他依然逞強,便直截了當說道:“皇上為其死去的護衛穿上了龍袍,帶上鳳冠,不知胡公公對此有何見解?”
胡叔“哼”了一聲:“天子之事,我等平民怎敢妄議?”
崔玉書見他依然不願表明身份,直接說道:“趙鄭死了。”
空氣仿佛凝滯一瞬。
胡叔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他張著嘴巴,說不出話來,嘴唇顫抖地厲害,彷佛失了神智,他哭喊道:“聖上!我沒能見著小皇子,他便隨您去了啊,奴才罪該萬死!奴才罪該萬死!奴才罪該萬死!”
崔玉書見他這般,心下知道胡公公是先帝留下的人。
崔玉書上前扶起他,安慰道:“胡公公,趙秦以為小皇子死了。”
胡叔被攙扶起來眼神絕望,聽見崔玉書說話,他趕快問道:“你什麼意思?”
崔玉書將他扶到凳子上,拱手道:“小皇子還在。”
胡叔立馬伸手觸碰崔玉書,急切地問道:“小皇子在哪?他在哪?”
崔玉書笑而不語。
胡叔繼續道:“我要見小皇子,皇上臨終前囑托我一定要找到小皇子。”
崔玉書說:“小皇子現在改名換姓,與我一起。”
胡叔怔愣:“你是說,那日坐在素輿之上的便是小皇子?”
“正是。”
“殘了?”
“嗯。”
“還能站起來不?”
“快了。”
“那就好。”
胡叔一邊說話,一邊流淚。
胡叔倉惶道:“玉書,我要收拾收拾去看看小皇子,他可有時間?”
崔玉書微微笑道:“帶我回去須問問小皇子的意見。”
“那倒也是,那時莫要忘了告訴我。”
崔玉書回道:“自然。”
胡叔又道:“以後在旁人麵前可叫我一聲胡叔,並非是要壓崔公子一頭,實在是無奈之舉。”
崔玉書說道:“玉書理解。”
出了商館,崔玉書頂著烈日,他看向天空,太陽將他的眼睛刺得生疼。
崔玉書已做好殺死胡生的打算,一旦他將趙鄭暴露出來,胡生沒有任何表示,他就會找機會替冼初朔殺了胡生。
先帝愛子心切,為自己的兒子留下了許多死忠之人。
崔玉書滿意離去。
回去的路上,他被吆喝著賣糖葫蘆的人攔下,他本想拒絕,但看到一串紅彤彤的山楂裹滿了一層糖衣,他想起了冼初朔平時笑意晏晏的麵容,便買下兩串。
回到林府前,崔玉書沒忍住想嘗一口,輕輕咬下,先是甜膩轉而酸口,確實好吃。
不知不覺他吃完了一串。
小時,大哥總帶他偷跑出去,大哥為了讓他瞞住就會買糖葫蘆給他吃。
崔玉書從小就不會吃糖葫蘆,每次吃都會弄得滿嘴都是糖,嘴巴周圍還會染上紅色。
長大後,崔玉書第一次吃依然是這樣。
他在進彆院前用衣袖擦了擦嘴巴,隻覺得黏黏的,也並未清洗,而是急忙將另一個糖葫蘆拿給冼初朔。
冼初朔還在烈日下獨自練習走路。
“快拿著吃,要化掉了。”
冼初朔呆呆地接過,就看到崔玉書的臉上都是紅色的糖。
他憋笑:“崔二,你......”
崔玉書一本正經地看向他,問道:“怎麼了?”
冼初朔問道:“你是不是路上偷吃了?”
崔玉書有種被發現的驚慌,“我沒、沒有。”
冼初朔終於憋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崔二,你還說你沒有,你的臉上都是糖葫蘆的渣滓哈哈哈哈,笑死了崔二,沒想到你還會偷吃糖葫蘆。”
崔玉書一時臉熱,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巴,覺得黏手,立刻跑到水缸邊照著自己的模樣。
水麵映著一張氣宇不凡的正經麵容,嘴巴周圍竟是紅色的山楂。
崔玉書立馬舀起一瓢水清洗,旁邊的冼初朔笑得直不起腰。
陽光下,少年的笑聲響亮好聽,感染到了花草,少年的皮膚被映得反光,他現在這般鮮活。
另一旁一位儒雅的公子半蹲著清洗自己的臉頰。
不時有五彩斑斕的蝴蝶飛過。
崔玉書看著冼初朔發自心底的笑意,也不由被感染到,他竟未發覺自己也在笑著。
這樣也挺好。
崔玉書想著。
或許,這是崔玉書此生最鮮亮的時刻。
*
張府。
“望舒真是有心了,玉鶴幾日未出還專程來探望。”
張夫人和藹地對林望舒說道。
林望舒櫻唇微綻,溫柔道:“張伯母抬舉小女了,我見玉鶴姐姐幾日不出怕她憋壞身子,特來與她說說話。”
張夫人語氣溫和,她道:“玉鶴這丫頭,是她自己願意束在閨中等著出嫁,應是懂事了。”
林望舒想親口聽聽張玉鶴的回答,她示意碧雲將一盒點心送到張夫人麵前。
“伯母,這是望舒親手做的鬆子百合酥,專門送來給您與玉鶴姐姐嘗嘗。”
食盒打開,醇香四溢,金燦燦的,形似百合花。
張夫人忍不住聞了聞,心情疏朗:“望舒的手真是巧,這普普通通的尋常點心都能讓你做出花來,看著悅目,想來吃著也不錯。”
林望舒謙虛道:“伯母,您可先嘗嘗,若您喜歡,下回來時我多帶些。”
張夫人伸手撚了一塊糕點,左手拿著手絹托著,右手將鬆子百合酥送入口中,還未吃上,鼻尖便聞到令人心醉的香氣。
張夫人輕輕咬下一口,香酥適口,真真是從未吃過這般美味小點。
張夫人驚喜地看向林望舒,沒有說話而是繼續吃著。
林望舒給碧雲使了眼色,碧雲立馬端上茶水奉上。
張夫人笑嗬嗬地接過潤口。
林望舒在一旁說道:“這鬆子百合酥利於滋潤皮膚,是上等的滋補佳點。”
張夫人吃完了一塊糕點還想再拿一塊,卻礙於小輩麵前未動。
張夫人看向林望舒:“望舒的小點不甜膩,很少有專門的糕點師傅能做到這個地步,日後嫁了人可討夫家歡心。”
林望舒微微皺著眉,心中有些不悅,但並未表露,隻麵上悠悠道:“夫人不嫌棄便好,聽聞玉鶴姐姐也愛吃甜食,不知吃了我的點心會不會喜歡。”
張夫人伸手拿糕點的手一頓,隨後說道:“倒是忘了玉鶴這丫頭了,待會兒我讓下人帶你去她的閨房,將這百合酥送與她嘗嘗。”
林望舒淺言輕笑,“伯母若喜歡儘可獨享,玉鶴姐姐若是想嘗,改日去我府中。”
張夫人點點頭:“如此也好。”
張夫人讓侍女將林望舒帶去後宅。
林望舒來到張玉鶴的閨房內,陣陣雅香飄來。
外麵枝頭鳥兒啼叫,像穀中鳴叫的聲音。
林望舒未看到張玉鶴的身影,想來是躲著自己。
林望舒將手絹掩住笑意,聲音婉轉動聽:“乍使香閨靜,偏傷遠客情。”
張玉鶴在帳中聽了這兩句詩,立刻起身嚷嚷道:“妹妹,何傷遠客?”
林望舒見張玉鶴依然咋咋呼呼的,她唇角微揚:“姐姐是與妹妹心遠了。”
張玉鶴略一遲疑,半帶輕笑道:“怎如此說?我何時與妹妹心遠了?”
林望舒美眸輕揚,她嗔道:“玉鶴姐姐不願出門,妹妹到以為是不願見我。”
張玉鶴拉著林望舒進入帳中,微微歎了一口氣。
林望舒見她如此,關切問道:“姐姐可是有心事?”
張玉鶴搖搖頭,側過身去不去看她。
“婉寧姐姐他們見不到你,心中憂慮這才找到我,如今你我一見卻不如不見,姐姐為何心中有事不與我說道?”
林望舒眸中哀怨。
張玉鶴淡抿唇瓣,她對上林望舒清亮的眼眸,緩緩說道:“是我不願再出去。”
林望舒雙手輕輕抓著張玉鶴的手臂,她蹙眉問道:“姐姐這是為何?”
張玉鶴眼圈微紅,她道:“妹妹還小,男女之情你尚且不懂......”
林望舒問:“姐姐可是因那陸舉子?”
張玉鶴垂眸,眉間卻染上點溫潤笑意:“今淮......陸舉子是我未來夫婿,我理應為他待字閨中,整日拋頭露麵不妥。”
林望舒麵色沉靜,看不出情緒來:
“陸舉子為人我尚不清楚,隻知那日陸舉子舉止斯文,並未有越界行為,姐姐若願意他,我也沒有身份去說道。”
張玉鶴見林望舒並未對陸今淮品頭論足,心中欣喜,她隻道:“陸舉子舉手投足間儘顯儒雅,應是好兒郎,我可不能貪圖享樂壞了他的名聲。”
林望舒微微怔忡片刻,又很快鎮定了下來,她苦澀道:“原來姐姐也是這般想的。”
張玉鶴見她心情低落,立馬安慰道:
“妹妹莫因我難過,父親為我挑了好夫婿我心中歡喜,以後我們雖不能一同在外暢玩,可若誰家女眷辦了宴,誰家辦了詩詞會,我們都可以同相約前去。”
林望舒不死心道:“那我們姐妹之間就沒有獨自相處的時候嗎?”
張玉鶴瞧著林望舒失神模樣,她開口:“若我一人覺得煩悶了,你我互相串門府未嘗不可。”
“玉鶴姐姐,你知道我並非這個意思。”
林望舒紅著眼眶,她顫顫說道:“玉鶴姐姐,你不是說過要帶我遊遍熙菱,怎如今卻要反悔呢?”
張玉鶴喉間一哽,強忍酸澀:“好妹妹,過了今歲我就要嫁人了,我們之間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