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書推著冼初朔走在山路上。
他們看著月華台下商人們打得熱火朝天,冼初朔和崔玉書說道,“崔二,大祐官員貪汙腐敗嚴重嗎?”
“尚不嚴重。”
“林太守他們雖心掛熙菱,以禮待商,可若是各地效仿,日後出現官商勾結就麻煩了。”
崔玉書平靜回複:“這等事時刻都有,或大或小。趙秦若發現得早,處理及時,他的帝位就穩固,發現得晚或被隱瞞下去,百姓受苦,天下亂,那這江山就要易位。”
“皇兄他......應會是個明君的。”
“他若真是明君,為何還有時間派刺客追殺你兩年?”
崔玉書的話直戳冼初朔的心口。
冼初朔心中悸痛,唇瓣抿得緊緊的,他苦笑道:“皇兄是要將我趕儘殺絕,但這不能與他治理天下混淆。”
崔玉書鬆開素輿,氣憤地拂袖而背:“連自己的兄弟都下殺手,能指望他做什麼明君?”
冼初朔指尖顫抖,喉嚨裡像被噎住一樣一陣刺痛,他什麼也說不出。
崔玉書見他這副模樣,沒打算放過他:“那位置本該是你的!你在外逃亡了這麼多年,為何還未醒悟?你根本就不成氣候,枉我與你受了這麼多苦,你根本就不值得!”
冼初朔見他真動了怒,眼底泛起了紅絲,他急得想去觸碰崔玉書,卻被他躲開。
冼初朔喉嚨酸澀,帶著幾分哽咽,試圖用腳走路,卻狠狠地摔在地上。
崔玉書沒有上前扶起他,而是冷冷地看著:“你如今這副樣子狼狽不堪,根本沒有能力走到趙秦的麵前去堂堂正正地質問他,你連路都走不穩,現在就是一個廢物!”
冼初朔趴在地上,淚水浸濕臉龐,打濕了地麵。
他死死地抓住地上的塵土,口中喃喃道:“沒有,我沒有......我不是廢物,我不是廢物......”
崔玉書走到他麵前,冼初朔隻能看到他的鞋,崔玉書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你不去殺了他,坐上本屬於你的位置,你還活著乾什麼?”
崔玉書蹲下去,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強硬地扭過去讓他看著月華台下的人:
“你好好看看,這樣的虛假繁榮,士與商此時的共榮,他們遲早會發展成官商勾結,你就忍心大祐數百年的基業毀在你和趙秦手上嗎?先帝當年勵精圖治才有如今大祐的昌盛,你就這般忍心拱手送人?”
冼初朔絕望地閉上雙眼,想彆開頭,但崔玉書根本不會鬆手。
冼初朔苦澀地開口:“他是我從小到大最敬愛的哥哥,我不會殺他的。”
崔玉書鬆開了手,站起身,衣袖甩到了冼初朔的臉上:“倘若他不是你的親哥哥呢?”
冼初朔猛地抬頭,震驚不已,淚水不斷地滑落,他語氣哽咽:“他不是父皇的孩子?”
崔玉書回頭看著他,語氣平淡:
“先帝在不惑之年才有了唯一的皇子,趙秦不過是從皇室中挑選過繼來的,他大你六歲,從小被當作儲君培養,直到你的降生打破了一切,趙秦受不了如此大的落差,心有怨恨,才奪取皇位。”
冼初朔艱難地大笑,口中彌漫著鹹澀難忍的血腥味:“你如何知道這般清楚?”
“我可以知道我想知道的一切。”
崔玉書抬起眼眸,神色鎮定。
冼初朔用儘力氣抓著素輿的把手,勉強地站起來,他沒有坐下,而是雙眼緊盯著崔玉書:
“胡生曾是父皇的近侍公公,按理說他應該死在那場宮變中,可他死裡逃生,現在做了商人,還一直躲避我們,他很可能知道當年的真相。”
“你想做什麼?”
“我想讓你去試探試探他。”
崔玉書麵無波瀾地說道:“好。”
*
酉正,天地昏黃,天將黑未黑,萬物朦朧。
熙菱街道上已掛上燈籠,夜市開始,無論通衢尾巷,星布珠懸,姣如白日。
林望舒薑瑜等人來了鬨市。林望舒從不知道原來晚上的長街更熱鬨。
他們走上衡州橋,河麵滿是花燈。
王婉寧拉著張玉鶴就要下去放花燈,張玉鶴還在神遊天外,回想著她在船上與陸今淮接觸的場景。
王婉寧沒有發現張玉鶴的思緒早已飄離,她拽著張玉鶴的衣袖去買花燈。
孫辰安見王婉寧要去放花燈,他招著手要一同前去。
被遺忘的林望舒與薑瑜留在衡州橋上,他們互相看了一眼,又慌張地看向彆處。
薑瑜站在那裡,雙頰泛紅,雙眼卻炯炯有神。
林望舒不知與他說什麼,就見薑瑜小心地靠近她,她想躲卻不小心被路過的人們擠到。
“望舒小心!”
薑瑜拉住她的手。
隨後兩人驚嚇般放開了手。
薑瑜心跳加快,像鼓點一樣在胸膛裡敲擊著。
林望舒臉龐似火燒般,雙眸明亮如星辰。
薑瑜憨傻地問道:“我們......也可以去放花燈。”
林望舒輕點頭,輕輕應了一聲。
他們想下橋,卻被上來的人流堵住。
薑瑜看向林望舒,眼睛帶笑:“握緊我,帶你下去。”
林望舒被薑瑜拉著跑,他們逆流而行,林望舒提著衣裙,手腕被薑瑜握住。
此時煙火起,照人間。
薑瑜在她前麵,為她開路,林望舒就這樣被帶下橋去。
下了衡州橋,薑瑜還未鬆手,林望舒便由他拉著。岸邊都是美食,林望舒看著美旋煎羊、旋炙豬皮肉、滴酥水晶、煎夾子一一從她眼前路過。
他們終於來到岸邊。
薑瑜鬆開她的手想說什麼,林望舒便指著他身後有賣燈花。
薑瑜與林望舒買了花燈來到低矮草地處,一起放了花燈。
林望舒看著花燈遊走,她手指著花燈看向薑瑜,“它們一起遊走了,我們許個願吧。”
薑瑜看著她的笑顏,原來她還可以笑得這麼靈動,柔和的五官明亮起來,比那天上綻放的火月還要燦爛。
林望舒見他盯著自己久久不動,便靠近他伸手在眼前晃了晃,薑瑜這才回過神來,快速地點頭:
“......好,我們一起許願。”
林望舒蹲下閉上眼睛,雙手合並,虔誠地默念:“願阿姐得償所願,願父母平安喜樂,願朋友順遂無憂。”
薑瑜見她認真的模樣,也學著她:“願望舒多喜樂、常安寧。”
良久,兩人睜開眼睛同時望向對方,林望舒眉眼含笑:“願我們所求皆所願。”
薑瑜稍稍彎下腰,看著她道:“凡心中所向,定能如願。”
王婉寧孫辰安三人這時看到了他們,孫辰安快跑到二人身邊:“你們也放了花燈?”
“嗯”二人異口同聲。
“你們許了什麼願?”孫晨安挑眉問道。
薑瑜沒有告訴他,反問道:“你許了什麼願?”
“我?我、我能許什麼願。”
薑瑜一把攬過他的脖頸,玩笑道:“你現在都藏小秘密了?不告訴我?你不告訴我我也不告訴你!”
孫辰安自知理虧,他鵪鶉似地縮了縮頭,便不再說追問薑瑜。
孫辰安依然不死心,他還想問林望舒,話未開口,便被王婉寧拍了一掌:“孫辰安你的話可真多!”
孫晨安立刻閉上了嘴,不再說話。
隨後他們又去看了傀儡戲與合生【1】,林望舒與張玉鶴並肩而走,看到些有趣的場麵,林望舒拉著張玉鶴分享,張玉鶴卻一直神遊。
直至戌正,五人方散去。
林望舒被碧雲攙扶著下了馬車後,踏入府中,發現廳堂內林父正襟危坐,麵上生怒。
林望舒頓時暗道不好。
她碎步走去,先是恭敬行禮,等著父親開口。
怎料林父遲遲不說話,她抬頭看去,林父瞬間拍案而起。
“你可知錯!”
林望舒立刻跪下,她嗓音顫抖:“女兒知錯。”
碧雲同樣被嚇住,與林望舒一起跪著。
“何錯?”
林遠正眸光微冷。
林望舒淚水在眼中打轉,卻不敢落下。
“女兒貪玩,一時疏忽晚歸。”
林遠正表情重重地“哼”了一聲,“你近日愈發放肆,開始學起你姐姐的樣子了。”
林望舒心下一沉,雙手觸地,額頭抵住:“與姐姐無關,是舒兒做錯了。”
林遠正閉眼呼吸,良久,他才開口:“明日起,不許出門一步,在家好好閉門思過,女夫子那邊我會派人去告知。”
林望舒心顫,小聲應道:“是,父親。”
林遠正沒有讓她起身,而是拂袖離去。
林望舒淚水滴落地麵。
她自行起身後,眼神放空,怔怔地走回小院。
碧雲看著小姐這般摸樣,很是心疼,明明回府前還是喜笑顏開的樣子......
碧雲不知說什麼才能安慰到林望舒,她隻小心翼翼地叫了聲小姐。
林望舒似木偶般,緩緩地抬起眸子看著她。
碧雲被嚇到了,她帶著哭腔跪向林望舒。
林望舒木訥地對她說:“我累了,你下去吧。”
碧雲擔心,還想伺候她安寢,林望舒輕輕擺手,想自己一個人獨處。
碧雲說自己就在門外,有什麼需要可直接喚她。
碧雲出去輕輕地關上房門。
屋內的燈滅了,很久很久碧雲聽到了隱隱地啜泣聲。
可她不能進去,隻能趴在門外安靜地聽那令人心碎的哭聲。
林望舒在榻上緊緊地抱著姐姐送她的木偶,淚水浸濕了木偶的衣服,滴進了木偶的眼睛上。
林望舒小聲地說著:姐姐,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木偶似是有了感情,它的眼神變得憂傷起來。
林望舒哭累了,她沉沉地睡了過去,夢中感到有人在撫摸她的頭頂。
好像是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