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一輛轎車猶如一道劃破寧靜夜色的流星瞬間急刹停在顧家老宅門口,輪胎摩擦地麵產生的尖銳嘶鳴聲在寂靜的夜晚格外刺耳。
顧知許猛地拉開車門,小跑著朝家門口奔去。
早已等在雕花大門前的李管家快步上前攔住了顧知許,“少爺。”
顧知許繞開他並未停下腳步,目光緊緊鎖定在前方燈火通明的屋子裡,語氣焦急地問:“爺爺身體怎麼樣了?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暈倒?”
“少爺,請等等。”
“老爺沒事。”
李管家儘力穩住急切的顧知許,聲音雖輕,卻擲地有聲。
顧知許疾步走上台階,卻鬆了一口氣,一邊走一邊說道:“沒事就好。”
“少爺,我的意思是老爺並沒有暈倒。”
顧知許腳步倏地停在了台階上,詫異的回頭看著精神瞿爍的李管家。
李管家鬆開顧知許,扶了扶鼻梁上的眼睛,語氣平穩的說:“老爺是因為聽說您今天跟池小姐見麵,所以很開心。”
“又實在想知道你們到底發展到了什麼地步,才想辦法裝病騙您回來。”
顧知許嗤笑一聲,表情慍怒,然後轉身就走。
李管家快步跟上去,一把扶住了顧知許的胳膊,聲音低微,“少爺,但是老爺也是真的生病了。”
顧知許頓住了,眉眼緊皺的轉頭看著一臉複雜的李管家,“什麼叫,真的生病了?”
李管家拿下眼鏡,用胸前口袋的領巾擦了擦鏡片,“少爺不奇怪為什麼老爺非得逼著你結婚生子嗎?”
“老爺的腦子裡長了一個不好的東西,他的時間不多了,所以至少想在他剩餘的時間裡看到您過上安穩的日子。”
顧知許臉色蒼白的看著一臉平靜的李管家,眼中的慍怒此刻完全被慌亂和痛楚所取代,他喉結滾動了幾下,難以置信的重複了一遍:“他的時間不多了?”
李管家輕歎了一口氣,重新戴上眼鏡,鏡片後的眼睛低垂,“所以,少爺,在這段時間讓老爺開心一下吧。”
“至少不要讓老爺帶著遺憾和擔憂走。”
顧知許整個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氣,腿軟的踉蹌了一下。
李管家上前扶住他,看著顧知許泛紅的雙眸,無聲地笑了一下。
少爺果真還是小時候的少爺,心腸比誰都要軟。
可心腸軟的人,更容易受傷啊。
——
顧知許深呼吸一口氣推開房門,映入眼簾的就是老人慌慌張張躺下去的身影,手裡似乎還拿著餅乾袋?
他沒好氣的笑了一聲,側過頭輕輕調整了一下呼吸,緩步走到床前。
老人麵容蒼白的躺在那裡,頭上淩亂的銀色發絲鋪散在枕頭上。
顧知許怔怔的看著這一幕,眼眶越發得酸澀。
他怎麼就沒發現不知不覺間爺爺竟然已經變老了這麼多。
明明在他的記憶裡他還是那個擋在他麵前無所不能的爺爺。
怎麼就突然沒多少時間了?
他緩緩坐到床邊,細心的整理好蓋得歪七扭八的被子。
然後猝不及防間扯了扯顧老爺子的胡須,語氣戲謔,聲音卻略帶沙啞的說,“行了!爺爺你彆裝了!”
“我都看見你嘴邊的餅乾碎了。”
顧老爺子閉著眼睛咳了一聲,身體動了動,從被子裡伸出手像是無意間抹了一把嘴巴,然後睜開眼睛,語氣虛弱的說:“知許啊,你回來了。”
“這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
顧知許眼眶微濕的低下頭,故作輕鬆地說:“得了吧,您可得活千年。”
“怎麼著?不想看著我結婚了?”
聞言,剛剛還病歪歪躺著的顧老爺子噌地一下坐了起來,眼睛亮得堪比兩百瓦的大燈泡。
顧知許無奈的起身往他身後塞了一個靠枕。
顧老爺子握住顧知許的手,急切的問:“你跟李老太婆介紹的姑娘真成了?”
“今天下午她給我打電話我還不信,她之前說那個姑娘是個很好的孩子,又溫柔又能乾,最重要的是她也喜歡玩偶。”
“李老太婆這個人雖然說嘴毒了點,看人是真有一套。”
“她當初啊,一上大學就薅走了我們學院最能乾的小夥子。”
說完,又美滋滋的砸吧了一下嘴,說道:“可惜了,眼光還不是頂好的,居然沒看上我。”
顧知許靜靜看著眉飛色舞的顧老爺子,不由得緊緊握住了手中的手,那手上的溫度和乾枯的皮膚都在不停提醒他一個他不願意接受的事實。
房門被敲響,李管家端著托盤走進來,笑容溫和的看著房間裡的一老一少,“老爺,您該喝藥了。”
顧老爺子乾咳了幾聲,朝李管家擠眉弄眼了一番,示意他出去,又偷偷瞥了一眼顧知許。
顧知許無聲的扯了扯嘴角,起身端起藥碗湊到抿緊嘴一臉抗拒的顧老爺子嘴邊,表情冷酷:“快喝。”
顧老爺子接過藥碗,看著顧知許,刻意的解釋了一番:“這個老季開的補藥是一次比一次苦了。”
顧知許沒說話,壓迫性的目光讓顧老爺子乾脆一口悶了碗裡的藥。
李管家笑著上前接過空碗,朝顧知許頷首點了點頭然後悄然退出了房間。
正苦著臉的顧老爺子沒好氣的說:“真是個管家公。”
顧知許沒理會顧老爺子的指桑罵槐,扶著他靠在床上,慢悠悠地說:“有的人倒是越老越活回去了,都多大了,居然還怕苦。”
顧老爺子氣悶,捂著胸口,顫著手指著顧知許恨恨說了句:“不孝!”
顧知許無視顧老爺子憤怒的表情,握住他的手塞進被子裡,卻被反手一把抓住手腕。
“誒,你還沒說,你跟那個,那個姓池的丫頭怎麼樣了?”
顧知許一臉無奈的看著麵帶興奮的顧老爺子,哽了一下,妥協的說:“爺爺,就算是在一起也沒有這麼快的。”
顧老爺子恨鐵不成鋼的看著顧知許,“肯定是你不會騙小姑娘,想當初我跟你奶奶見第一次麵,就向她求婚了。”
“你要是對人家有你對那些玩具熊的一半心思,也不至於到現在還是個孤寡。”
顧知許眼神無光的聽著顧老爺子的數落,外加夾帶私貨的追妻一百式。
隻覺得有一百隻鴨子在耳邊嘎嘎直叫。
這老爺子,病得還挺有活力。
——
在顧老爺子睡下之後,顧知許拖著疲憊的步伐打開自己在老宅的房間門。
因為和老爺子鬨矛盾的原因,他已經有一段日子沒有回老宅了。
房間裡依舊是離開前乾淨整潔的樣子,但床頭櫃上突兀的放了一本已經翻開的相冊。
這本相冊明明早就已經被收進了抽屜深處。
顧知許走過去拿起相冊,相冊上赫然是一個眼角掛著眼淚,手裡緊緊抱著玩具熊的小男孩,小男孩身後還站著一個笑得憨厚的中年人。
他記得這張照片是在他父母過世後的第一個生日拍的。
那個時候的他還有著很嚴重的創傷後遺症,是顧老爺子一點點打開他的房門,然後小心翼翼地牽著他走出來。
明明那個時候的顧老爺子也在承受著晚年喪子之痛。
他看著相冊喉結不自覺的滾動了幾下,半晌,拿著相冊打開了房間裡的另一扇門。
門後是一麵剔透的水晶架子,架子上滿滿當當的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玩偶熊。
這裡的玩偶熊有一些是他去世界各地淘來的,更大一部分則是顧老爺子每年在他生日之前為他精心準備的。
明明是一個早已年過半百的老頭子,卻對每一隻玩偶熊的材料和質地都說得頭頭是道。
他的手指輕輕拂過那些毛絨玩具的表麵,站在架子前,良久無言。
天花板上水景燈的光束照射在透明的琉璃架上,折射出耀眼的光。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輕微的哽咽聲響起在這個不大的空間中。
顧知許仿佛在一瞬間被抽離了所有的力氣,他無力地坐在冷硬的地板上,整個人蜷縮起來,一隻手緊緊抓著相冊,一隻手無力的搭在膝蓋上,腦袋低垂埋在膝蓋中間。
他的肩膀微微顫動,整個人的背影透出一股難以言說的蕭瑟感和疲憊感。
為什麼他所珍視的東西,永遠都留不住?
——
池貝瑤心不在焉的剪裁著手中的布料,腦海裡不停的想起那天顧知許跟她說過的話。
真的可以讓已經失去的人或物複活在數字世界中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是不是代表她可以再一次看見她的媽媽,可以聽她再叫她一聲“瑤瑤”。
可是,如果她答應了顧先生的建議,那麼她現在平靜的生活恐怕就會被打破。
“嘶——”
池貝瑤吃痛的捂住不小心被劃破了一道口子的手指,她慌忙抽了一張紙巾捂住傷口,正準備找一下創口貼,忽然“叮鈴”一聲,店門被推開了。
池貝瑤下意識的抬頭看向門口,“歡迎光......”
話還沒說完,池貝瑤看向來人的臉就徹底冷了下來。
捂住傷口的手下意識的用力捏緊,紙巾上頓時暈開一片鮮豔的紅。
來人沒在意池貝瑤的冷臉,表情嫌棄的左右看了看,又做作地抬起手在鼻子前揮了揮,嘟囔了句:“都是什麼破爛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