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初起,金光蒙蒙。
兩旁的樹叢金綠,磚石大路泛著象牙般的光澤,直通古樸巍峨的城門。
城門上頭有一隻猛獸,毛發怒張,倒地,抬頭怒吼,卻被一支長矛釘穿身體。
城牆連著城門,像兩條巨人的手臂,向外伸展開,意圖包繞住整個青峰城。
但手臂殘缺,城牆破舊,千年的風吹雨打日曬之下,猙獰的凶獸、反擊的人群、爪牙和高舉的兵器,都蒙上塵土,已經看不清。
如同現在人族和獸族的關係——明麵上沒有爆發大的衝突,各自劃分了勢力範圍,維持著微妙模糊的平衡,但私下裡,是另一回事了。
這些城牆很老舊,但依然可以看出技藝的精湛,無論是人還是獸,栩栩如生,充滿了力量感。
歲月無損它們的美感,反而賦予了獨特的厚重感,更添幾分肅殺之氣。
這也算是中洲的特色。它直麵魔獸領地,每次人獸戰亂,首當其衝。
越往西邊去,這些刻有人和獸的城牆、雕塑等越多。
青峰城也是,但它更特殊一點。
中洲地處中心,四通八達,氣候宜人,地勢多平坦,因此人族定居,繁衍興旺,隸屬人族三大王朝之一——天齊。
其餘兩國,一個靠北,名北辰,一個在東南,名南陽。
虹洲就屬於南陽。
三大王朝外,還有諸多小國,如巫蠱部族、遊獵人等。
天齊修繕過城牆,特彆是靠近天齊都城——天都的城鎮,青峰城是其中之一,可依舊保持著古老的模樣。
因為青峰城是天齊王朝默許的,唯一一座由修仙者代管了幾百年的都城。
因此,城牆是否完好無關緊要,修仙者有仙術嘛。
欣賞完外麵的城牆,段尋和蕭淩風就進城了。
城門口有兩個年輕的弟子,均穿黑紅衣袍,衣領處用血紅色的線,繡了一個圖案。
一個獠牙尖利、毛發蓬鬆的猙獰獸頭。
管理青峰城的修仙者門派,龍虎門,也是此次的青峰鑒寶會的主辦方。
弟子隨意地看了他們一眼,擺手讓他們進去。
蕭淩風向前走,不經意地掃過他們,段尋稍稍記下那個圖案。
城內不老舊,屋宇氣派嶄新,統一青黑色的瓦,地麵乾淨整潔。大街上人來人往,不少的凡人、不少的修仙者。
小販吆喝,遊人嬉笑,熱熱鬨鬨。
無論男女老少,粗粗望去,麵色紅潤,動作麻利,衣裳得體。
在這裡,似乎人人都生活得很好。
段尋眼前的景物突然一變,是一串串插在樁上的糖葫蘆,還有糖蘋果,糖草莓,種類繁多。
他見怪不怪,蕭淩風又想吃這些小玩意了。
仿佛是為了彌補失去的童年,蕭淩風一路上不知道喝了多少量、多少種的奶。
而像這些糖畫人啊、麥芽糖啊、糖葫蘆啊,騙小孩一騙一個準,騙蕭淩風也是。
靈石和人族貨幣都保管在段尋身上,但蕭淩風總嘴饞,伸手要錢。
於是段尋乾脆給他買了一個荷包,當作了零錢袋。裡麵的銅錢用完了,又裝上新的。
蕭淩風站在攤子前,掏出銅錢遞給攤主,手上拿了兩串,一串草莓,一串蘋果——糖葫蘆他吃膩了。
他還是保持著原來的習慣,眼前出現了新東西,一定要給段尋說一下。
“這是糖蘋果。”
蕭淩風遞到段尋唇邊,段尋張口咬下一塊。
“這是糖草莓。”
段尋吃掉一個。
還可以,就是太甜了。蕭淩風怎麼這麼愛吃?
狼不是應該最愛吃肉嗎?
段尋:“可以了,你自己吃。”
蕭淩風一邊吃東西,一邊含糊道:“段尋,你最喜歡吃什麼?”
他發現段尋就沒有特彆喜歡吃的東西,給他吃什麼,好像都行,但每次隻吃一點就不吃了。
好像食欲不好的樣子。
人修,都是這樣嗎?蕭淩風觀察過彆人,覺得段尋和他們還是不一樣的。
其他人是不必要。
段尋是不想吃。
段尋不想吃飯,也不喜歡其他東西。平時雖然會玩木雕,但是刻好之後,轉手就扔了。
蕭淩風默默撿了幾個喜歡的藏起來了。
段尋好像什麼都不喜歡,什麼都不感興趣。
不,有一件事還是能看出來的,摸他的狼形時是很開心的。
和段尋在一起這麼久,蕭淩風發覺自己似乎還是不了解他。
段尋被盯了一路,眼前是自己的側臉。
和蕭淩風視感共通的時候,他看的最多的居然是自己各種角度的臉。
被全心全意關注的感覺很不錯,但段尋不想再看自己的臉了。
他按住蕭淩風的腦袋,轉回前方,把剩下幾個糖草莓擼進他的嘴裡。
“吃你的。看路。”
牙齒咀嚼的聲音,沒一會,就停了,響起加速的腳步聲。
接著,背上一重,一熱,段尋被衝得往前走了幾步。
蕭淩風輕巧躍到他的背上,臉貼住了他的脖頸,又熱又軟,手臂纏上來,兩條腿屈起,夾住了他的腰腿。
沒幾秒又順溜地滑下來,若無其事地在一邊走著。
幼稚。
每日一問:蕭淩風今年幾歲?
估計才八歲。
段尋領著隻有八歲的幼稚鬼蕭淩風,在城內打轉,買了些許青峰城特色小吃,進了一座茶館。
一路行來,街道呈井字形,十分規整。
東邊是民宅區,中心是商業區,北邊立有官府等建築。
服從於天齊王朝的官府精美莊嚴,但占地很小,遠比不上西邊的龍虎門據點,樸實而大氣。
誰是這裡的主導者可見一斑。
並且,在街邊小攤、商鋪區,包括這裡的客棧門口,都掛有龍虎門的獸頭標誌。
甚至在民宅區,也有簡化版本。在布巾上、木門上,由主人家仔細畫下。
如此看來,龍虎門還挺得人心。
段尋喝了一口涼湯,眉頭微皺,慢慢地咽了下去。
這叫做涼汁兒,青峰城特產。
它由本地培植的變種薄荷——碧玉蝴蝶,加上薑、鹽,還有一些其他的草藥而成,夏季清涼解暑、去熱退火。
有點鹹、有點苦,在薄荷的透心涼中,又添上一絲絲淺淡的辛辣味。
還有點甜。
總之,是混雜在一起的奇特味道。
還行吧。
比段尋第一次自己做飯時的味道,好上一千倍。
至少沒有又苦又焦,又酸又鹹,硬的東西像石頭,爛的像一灘泥。
段尋麵不改色地喝完了,把眾人的話收入耳底。
“不知這次鑒寶會的壓軸寶貝是什麼?”
“不是兵器,上一次剛出了把寶劍。”
有人壓低聲音:“聽說是某樣吃了能讓金丹升元嬰、元嬰衝化神的寶貝。”
一片嘩然。
有人追問:“當真?”
那人拽道:“愛信不信。那寶貝,未必如龍虎門所說的嚴加看管,你見不得,旁人未必見不得。”
此人麵容普通,衣著也普通,口氣不小:“如今的龍虎門,哼,大不如前,淪落到與凡人為伍了。”
眾人心想,這人口氣倒傲。
“兄弟,說話小心。”
那人把乘了靈酒的碗往桌上重重一貫,不作聲,顯然是沒當回事。
他這態度惹得人心癢癢,又不想因口舌之快出事,又想追問這人什麼身份,知道多少內情。
終於有人又低聲開口:“這位兄弟,似乎和龍虎門相熟?”
那人起身,向外走去,擺手,含糊道:“算不上。”
就這麼把大家的好奇心吊起來,又悠悠然地走了。
像故意為之。
段尋嗒、嗒地敲著桌麵,心想:又有樂子可看了。
“段淩,走。”
交了錢,他們上客棧二樓,走入房間。
段尋一手用竹竿噠噠地敲,另一手被蕭淩風握住,在房內走了一圈,大致摸清楚了擺設。
他坐在床邊,對蕭淩風揮揮手:“去吧。”
蕭淩風輕快地出去,帶上門,去找店家拿個大木桶。
他們是修仙之人,不染纖塵,但泡在水裡很舒服,特彆是泡在熱水裡。
他都沒有和段尋一起泡過澡。
聽說北方的溫泉很不錯?
下次要找機會和段尋一起去。
段尋打開窗戶,讓新鮮的空氣流進來。
他扯下遮眼的白紗,微睜眼睛,感受夜風拂過臉頰的舒爽感覺。
刹那間,脖頸微涼,血流如注。
生死一刻,段尋反應極快,驚險側頭,往後疾退幾步,長弓已然在手。
眼前、身後,未見人影,但必定有人在。
隻是段尋看不到。
用了特殊的方法隱蔽氣息,還挑了個蕭淩風不在的時間。
段尋厲聲喝道:“誰?”
沒有人答話。
左邊獵獵破空聲,旋轉而來,是類似長鞭甩動的聲音,右邊沉重短促的一聲,是長刀。
至少有兩人。
就算不出聲,他們的進攻已經暴露了大概的方位。
長鞭先至,與弓身劃拉出刺耳的嘎啦、嘎啦。
鞭身上有尖刺,一卷,約莫能扒下一層皮。
段尋手腕一轉一抖,長鞭變了方向,帶著餘勁,甩向長刀。
“啪”地一聲,段尋借機從兩人的合攻下脫身,對大概方位連射三箭。
有人悶哼一聲。
然而,那兩人一剛一柔,默契無比。轉瞬之間,段尋又被纏上了。
這次,段尋抗住了長刀,沒有躲開鞭風。
他的手臂又多了幾道傷口,持弓的手微微一頓。
敵人的攻擊越發狠辣,招招意取段尋的性命。
又是一刀一鞭。
長弓纏住鞭子,燃起一條火龍,有女人的隱忍低叫。右邊的長刀已至身前,段尋沒有管。
蕭淩風破門而入,劍光淩厲,深紅火焰騰空燃起,逼得持刀之人後退慘叫。
他的眼前滿是段尋血肉模糊脖頸和手臂,白衣大半染成血紅,刺得他胸口發疼。
蕭淩風又急又怕,一股邪火燒上來,燒得他理智全無,幾乎瘋狂。
他就算氣死了都不敢這樣傷段尋,彆人憑什麼傷他?
他才離開一會兒,段尋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蕭淩風雙眼猩紅,喉嚨裡陣陣低吼,腦中隻剩一個念頭。
——殺光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