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清風好時節。
此時的東瀛,早晚天氣微涼,正午燥熱難耐。
我正在酒樓裡喝早茶,難得的清閒。
回想前些天在鬼都的日子,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壞,隻是心中越發的寂寥。
……
那晚,蘇浮憂離開後,我一個人在屋子裡呆著。
我一向喜歡也習慣一個人。
先躺在床上放空了一會兒,接著就在屋子裡運轉起了法術。我想看看沒了白長澤的鬼身護體,我的武力究竟被壓製成了什麼樣子。
看到牆壁上的狹窄的裂縫,我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在我的意料之內,還不錯。
我睡不著覺,端坐在窗邊,看著窗外暮色茫然。
離開家鄉的遊子一旦得了片刻清閒,思緒就會飄回故鄉去。
關於潘約這座城的記憶早已模糊不清,感情卻愈發清晰。
記得我從前很幸福,阿公教我詩詞,阿婆給我剝蓮蓬,阿姊給我縫衣裳。
小時候調皮,常常躺在家門口不遠處的河堤上翹著腿,看藍天白雲,看起鳥雀蝴蝶,看落日黃昏,有時候睡著了嘴裡還咬著果子呢。阿姊也總會在晚飯前來尋我,輕喚著我的名子。
而如今,阿姊長什麼樣子我都記不清了…我隻知道我好想她,也好想從前的水鄉潘約。
流水潺潺,魚鳥相戲,夏日裡的接天蓮葉,映日荷花…阿姊阿婆的呼喚…這些記憶早已變得模糊,模糊卻深刻。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
今日不知怎的,我竟然失眠了,控製不住的胡思亂想,仿佛是要將過去七百餘年的人生重新來過一遍。
腦海裡的畫麵最終停留在一張麵孔上,是蘇浮憂的麵孔。
坦白說我不怎麼相信她的話,隻覺得她有些奇怪,既簡單又複雜,叫我看不明白。
我也不清楚她究竟有沒有詛咒潘約,如今,我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翌日清晨。
醒來後腦袋昏昏沉沉的,這一夜睡得不太好,一直斷斷續續的做夢。
不等我好好的打個哈欠伸個懶腰,就對上了一雙漆黑的眸子。
“你怎麼來了?嚇我一跳。”
“你睡覺怎麼不脫衣服啊,瑤瑤。”
我站身起來,拍了拍被壓的有些褶皺的外衣,穿著衣服睡覺是我逃亡時留下來的習慣。不過我當然不會回答蘇浮憂這種奇怪的問題。
我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怎麼到我房間來了?我睡得不熟都沒發現你來。”
蘇浮憂伸出了一根手指戳了戳我的肩膀,道:“我不能來嘛?”
我自覺語氣不善,她卻不以為意,自顧自的同我開玩笑。
“…能來,不過下次記得提前跟我說一聲,你這樣一聲不響的來會讓我很不安。”
她喜笑顏開,露出了兩顆小虎牙,道了聲“好。”
這對虎牙生的好看,襯得她嬌媚可愛。隻是我一看到這對虎牙,就想起被她吸血時的疼痛,著實是喜歡不起來。
從起床到現在為止,我們也已經說過很多話,可她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要是換做旁人我早就一劍揮過去,威脅他,快說不說殺了你。
可偏偏這人時蘇浮憂,我是打也不成罵也不成,隻能哄著她,旁敲側擊道:“是有什麼東西落在我房間裡了嗎?”
“瑤瑤你這樣對我說話很溫柔誒,我很開心…至於來你房間是因為…我害怕。”
“害怕?對於你來說最危險的不應該是我嗎?”
“非也非也,我又沒詛咒你的家鄉,問心無愧,自然不怕你啦……我怕的是自己一個人,很孤單的。”
若不是蘇浮憂詛咒的潘約,那會是誰呢?
想著如今我也沒有門路,倒不如跟著蘇浮憂走一走,說不定能發現些彆的東西呢。
蘇浮憂大抵是很喜歡人間的,她帶著我去了二十四橋。
正午,烈日炎炎。
我擔心陽光灼到蘇浮憂,就將傘向她那邊傾斜。
抬眼間,我看見了白長澤和吊死鬼溫螢在約會。
白長澤和蘇浮憂不對付,要是讓蘇浮憂看到這一幕,搞不好會惹出麻煩來,想到這裡,我立刻拉起了蘇浮憂的手,對她道:“你看那邊,有賣首飾的,我老遠就看見了一對珍珠耳環很適合你,我們去看看吧。”
蘇浮憂很驚喜,唇角微微上揚,露出了她那兩顆令我憎惡的小虎牙。
她道:“瑤瑤你真好。”
望著她這樣炙熱明亮的眼神,我咬了咬牙,一股腦的拿出了我全部的身家,最後二兩銀子,買下那對珍珠耳環,送給了蘇浮憂。
蘇浮憂一臉明媚,幸福的肉眼可見。
幸福麼?可是我肉疼。
和我們一起賣東西的還有一對恩愛的小夫妻,老板見男子給女子戴上了簪子,調侃他們說:“丈夫給妻子戴首飾,將來啊必定恩愛和諧,琴瑟和鳴,白首偕老啊!”
這是老板的客套話,我和那對小夫妻都不以為意。
蘇浮憂卻提起了興趣,她問老板:“當真?”
老板說“當真!比真金還真呐!”
我還沉浸在沒盤纏的痛苦之中,沒特彆注意到蘇浮憂看向我的殷切的目光。
她拿著耳環,緩緩的走向我,有些嬌俏的對我說道:“我們去二十四橋那邊吧,我想讓你幫我個忙…”
幫不幫忙的無所謂了,隻是二十四橋那邊有溫白兩隻鬼啊,去不得!
我當即抓住了蘇浮憂的肩膀,對她道:“彆去那邊了,因為…”我想不出理由,就扯開了話題“我幫你把耳環帶上吧。”
“啊?你……好啊!”蘇浮憂欣喜答應。
耳環已經帶好了,我卻想不出來拖延蘇浮憂的法子。幸好那老板又開始調侃那對小夫妻了“戴完首飾誇一誇,妻子臉上樂開花,瞧,多美啊!”
這真是給了我靈感,我道:“蘇浮憂…你戴著這對耳環很漂亮…”
“啊?你…”
我疑惑道:“嗯?我怎麼了?”
她嬌笑道:“沒什麼,瑤瑤,你太可愛啦!”
接下來的幾日,我們是在鬼都度過的,她叫我陪她吟詩,作畫,撫琴,偶爾也會叫我同她去摸狗,偷雞,逗鳥,賭錢…
日子過的好不糜頹,不過我也大概能確定一件事,那就是蘇浮憂真的沒有詛咒過潘約。
我對她的戒備心也漸漸的放了下來。
……
某日,我借著地府陰氣太重,要去陽間透口氣的由頭獨自一人去往了人間,坐在茶樓裡喝早茶。
楊柳清風好時節。
我輕輕撫摸腰際上的玉佩,上麵赫然雕刻著一個字——蘇。
這倒不是蘇浮憂的蘇,而是潘約如今的城主蘇呈歲的蘇。
我當初離開潘約的時候,蘇呈歲親手將這枚玉佩送給我,他說這枚玉佩融合了他的一部分神靈,能與我通過玉佩溝通,即使相隔萬裡,也能像近在咫尺那般。上次告訴蘇呈歲有內鬼也正是用的這枚玉佩。
昨日我特地的尋問了蘇呈歲,詛咒潘約的人真的是惡鬼浮憂麼?
就在剛剛,我感受到了玉佩的傳訊,蘇呈歲告訴我,他隻能確定詛咒潘約的人在東瀛鬼都,而懷疑惡鬼浮憂也也隻是他的猜測而已。
東瀛潘約兩地相隔太遠,縱使蘇呈歲真在神通廣大,也不可能確切的算出凶手是誰。
至於之前蘇呈歲懷疑惡鬼浮憂詛咒了潘約,這也很好理解。
旱魃鬼本身就是能帶來旱災的鬼,況且她還是一個惡名遠揚的鬼王。不懷疑她懷疑誰啊?
如今得了準確的信兒,我就起身準備再回鬼都。
我心裡也清楚,蘇浮憂的府邸就是我在鬼都最好的住所,可是一想到要和她繼續一起生活,就感覺怪怪的。
大概是因為她真的很沒有邊界感吧!
……
河邊光著兩隻腳撲騰水的少女,見了我回來,也顧不上穿鞋,就急匆匆地衝向了我。
“瑤瑤你不是說要去人間透透氣,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嗯回來了,怎麼光著腳在湖邊玩水啊,不怕鑽出來隻水鬼?”
“不怕,這片河是長辭的地盤,他會保護我的。”
長辭,水鬼長辭。
我問道“那為長辭現在在哪裡呢?”
“不清楚,大概在他的黑水行宮忙活吧。”
“哦?忙活什麼呢?”
“瑤瑤原來你好奇心這麼重啊?”
我不是好奇心重,隻是懷疑這個水鬼長辭會不會是詛咒潘約的罪魁禍首。
這話我自然不會跟蘇浮憂說,道了聲嗯。
“嗯…可是瑤瑤,長辭他是哥哥派來保護我的人,說是保護,其實就是管著我…所以我是有些怕他的……”
奴隸管著主人?這麼有實力,看來這個長辭很可疑,蘇浮憂的哥哥也不簡單,都當成重點嫌疑人對待。
“你哥哥…是誰啊?”
“哥哥當然是哥哥了。”
“我的意思是,你哥哥他很忙嗎?或者她離你很遠嗎?譬如在蘇杭,潘約之類的地方…不然的話,他為什麼不自己來管你,叫一個水鬼來管你呢?”
“瑤瑤你聰明的嘞!我哥哥確實不在東瀛。”
那就沒事了,詛咒潘約的那位還在鬼都,不可能是蘇浮憂遠在他鄉的哥哥。而如今,我隻要要想辦法會一會水鬼長辭就好。
見我片刻緘默,蘇浮憂有些失落的問道“瑤瑤,你怎麼這回不好奇了?不問問我哥哥究竟在哪裡啊?”
我隻當她是沒話找話,輕踢了她一腳,道“回家吃飯。”
她跟上我的步伐,笑臉盈盈道“好~不過我覺得你有必要問問我哥哥究竟在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