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故意的吧?逮鬼路上,謝必安煩燥地抱怨著,追上來的若觀安靜地飄在一旁,半晌擠出來一句:“我以為你又不要我了……”委屈巴巴的。
謝必安歎了口氣,抬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腦袋,“怎麼還委屈上了——逮鬼這種事情太危險了……"連家在哪都記不請的小孩子一個,哪天被惡鬼吃了都不知道。
若觀不服氣地鼓起臉,謝必安伸出手指戳了戳,“啵”的一下就漏了氣,謝必安無奈地笑了一下。果真是個小孩子啊,他想著;“好了好了,不鬨了,快走吧。”對上小姑娘濕漉漉的眼神,謝必安扶額:“沒有不要你,真的,不管怎麼樣都不會不要你……”
若觀這才滿意了,老老實實地飄到他身後,捏起他的衣角,討好似地看著他。謝必安頭疼:“行了行了,一起去——你可得乖乖地呆著,彆進來給我添亂。”
希望這次的鬼能老實點,嚇到小姑娘可就不好了。這樣的想法剛一冒出頭就被謝必安摁了回去,原因無他,眼前的整座山都泛著黑霧,煞氣幾乎凝成了實體——光是這麼看著,就知道,這次鬼不好抓。
謝必安下意識地看向若觀,若觀似無所察覺地指了指唯一那條上山的路,歪了盃腦袋,以示問詢。
“……不,太危險了。你在山腳下等我。”
回應他的是一隻死死攥住他衣角的手。若觀再怎麼懵懂不知事,也知山上的危險,一反常態的,無論謝必安怎麼說,就是不鬆手。
“聽話,不會有事的……你上去了隻會分我的心。”說著,謝必安從衣袖裡摸出一支香燭,遞到若觀眼前,“在這兒等一會兒,很快的,我保證。”
若觀看了眼香燭,又看了看他,謝必安微笑,又把香燭向前遞了遞,若觀看到了燭身上閃著金光的紋路,疑惑抬眼。“陰司特彆版,帶功德的。”謝必安解釋了一句,若觀歪頭,很慢很慢地思考了一會兒,終是伸手接過了香燭,謝必安笑了,摸了摸她的發頂,安撫道:“乖一點。”頓了頓,補充道:“這次真的彆再跟上來了。”
若觀目送謝必安踩上山路的石階,下意識地上前,又止住了腳步。若觀抬頭,看著那座黑色的山,總覺得山上有股熟悉的、很吸引她的氣息。神使鬼差地,一步,兩步……忽地,掌心一熱,謝必安臨走前塞給她的香燭金光越發地亮眼,若觀猛然清醒——她差一點就踏上台階了。
若觀不由地握緊了香燭,暖意從掌心湧入身體,驅散了風裡仿佛陰入骨髓的冷。若觀一口啃了下去,金光沒入體內,瞬間暖和多了。
若觀舒適地眯了眯眼,突然,山間黑霧瘋狂地湧動起來,枝葉簌簌而響——那種陰冷的感覺又回來了。
若觀滿眼擔憂,仿佛看見了山林裡纏鬥著的身影……
桀桀怪笑,衝向他的黑影,謝必安驚慌且擔憂的呼喊……以及又冒出來的那種詭異的熟悉……
“帶功德的生魂……真是天不亡我啊哈哈哈哈——”
他在說什麼?什麼功德?
“若觀!!!”
好冷啊……若觀迷迷糊糊地想著,手裡沒啃完的香燭上殘缺的紋路依然泛著金光,若觀呆了,幾乎是下意識地,將手中的香燭按上了黑影,隻聽一聲嘶啞的慘叫響起,香燭的金光更盛,映亮了若觀失焦的眸子,若觀眼裡場景最終停留在謝必安的勾魂索甩出,穩穩地套在了黑影上,黑影被向後扯去不斷潰散…….
真好,若觀想著,閉上眼,感受著風,等待它把自己吹散——但並沒有,謝必安攏住了她。與先前香燭的溫暖不同,這一次幾乎是滾燙的,有什麼被塞進了她體內,泛起一種從未有過的充盈感……她完整了,耳畔的風聲混雜著不知從哪傳來的熱鬨嘈雜,突如其來的吵鬨幾乎要把她震暈過去。
她確實暈了,再睜眼,眼裡便隻剩下了那條泥濘的,看不到儘頭的黃泉路——
這是……陰司嗎?為什麼都不理我?
……我是誰啊?哦,對了。“不洞若觀火,鄌然無我”……叫我若觀吧。
這句話是誰說的啊……
我在……等誰呢?
白衣……白衣……然後呢?
“快點快點,下一個——放不放香菜?”
“額……放……放吧?”
“好嘞!下一位——放不放香菜?”
“……”若觀木木地捧著湯碗站在旁邊,呆呆地湊近喝了一口。
啊呸……好生難喝。
同行間男鬼苦著臉:“姐姐,甜口的湯就不必了吧?”不是說孟婆湯挺好喝的嗎?!
“哪個曉得你們都喜歡什麼味呦?”孟婆優雅地翻了個白眼,抱怨道:“都說要給上路鬼最好的體驗,讓他們留下深刻印象——哪個狗東西定的規定?你看外頭那幫子勾魂的莽夫有幾個聽的?一天天的忙都忙不過來……一句話,愛喝不喝!”
那鬼魂縮了縮脖子,又被孟婆剜了一眼,急忙端起碗,擺出一副慷慨赴死的姿態,一口悶了下去。
然後被滿意的孟婆拎到了後頭的長凳上,“等一柱香,藥效起了就能走了。”
若觀小口小口地抿著湯,實在是太難喝了,甜、鹹、辣,再混上香菜奇特的香味,嗆得若觀眼淚汪汪。
孟婆看了她一眼:“你不急,你的手續還沒辦完,一時半會兒走不了。”
若觀不知在孟婆處等了多少個一柱香,若觀不問,孟婆也不答,依然執著地給每一份甜湯裡撒上香菜——來喝湯的鬼其實是沒得選的。
終於,在若觀即將忘記自己來陰司的原因之前,孟婆抬起眼:“行了,你可以走了。”說著,塞了一張紙片給她:“受人所托,收好了。”
若觀的手心裡泛起暖意,她有些疑惑地眨眨眼,向孟婆鄭重行禮,往後頭的輪回裡走去。
孟婆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裡,才翻了個白眼:“好了,人都走了,你總能出來了吧?”“……”回答她的是滿室寂靜。
在孟婆的耐心將要耗儘,謝必安才不知從那裡顯出身形,衝孟婆一揖:“麻煩了。”
孟婆似乎總是很不耐煩,對他也不例外:“為了人家小姑娘,又是耗儘心思煉化惡鬼給她補魂,又是拐彎抹角地給她送功德,還幫她插隊,人家知道嗎?”
謝必安好脾氣地笑了笑:“我覺得值了,雖然我有無數種辦法讓她留下,但我還是想讓她自己選——讓那個完整的她。”
“所以你讓我留下她離體的記憶?輪回衝撞,指不定什麼都剩不下來。”
“就當我自私吧,”謝必安張開手,暖色的光團在他掌心躍起又落下,親近地蹭了蹭,乖巧地臥在掌心。
“果然還是沒法順其自然啊……”孟婆歎了口氣,輕撫光團:“希望你們不會後悔……”
說著搖了搖頭,指指後麵的回廊,“現在趕過去,興許還能送小姑娘一程。”
謝必安一愣,俯身長揖,孟婆側身避過這一禮,看看謝必安的背影,搖了搖頭:“現在這些人啊,怎麼一個兩個都喜歡給我行禮……”
若觀隻覺得身旁的鬼差沉默得過分,那人便這麼安安靜靜地向前走,不知過了多久,若觀突然開口:“鬼魂會失憶嗎?”
鬼差的身形一頓,麵具下的聲音悶悶的:“當然,孟婆熬了這麼多年的湯,從來出過紕漏——為什麼這麼問?”
若觀垂眼,想了想:“那要是還沒死呢?”頓了頓,又補充:“也沒喝過場。”
鬼差聲音溫柔,似乎是笑了:“那也許是被什麼人偷偷拿走了吧——你到了。”眼前的門上,陣法放出親切的光,鬼差伸手,將她向門裡推去,力道不大,克製且溫柔:“去吧,一路平安。”
陣法的光芒更加耀眼,包裹住若觀,謝必安摘下臉上的麵具,又投了一束功德的金光進去,若觀的身影逐漸模糊……
"上窮碧落下黃泉……”若觀的身形被金光瓦解。
“……兩處茫茫皆不見。”若觀化為金光飛向人間。
謝必安看著門上的光芒逐漸淡去,啞聲:“要一路平安啊……若觀。”
一定要幸福啊,謝必安低頭,自嘲地笑了笑:“怎明明隔岸觀火,卻做不到廓然無我呢……”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醒木一拍,說書人微笑離場,中途卻被一個小少年攔了下來,
“老先生,這個故事叫什麼名字?”
“沒有名字,口口相傳罷了。”
“那姑娘也太可憐了,那家人實在太可惡了!不僅逼著那個女孩子給堂哥代筆,還在女孩瘋了之後做出那樣的事來……”
“……”
少年被說書人打斷:“命運使然,無甚麼好說的。”
“那……那女孩後來怎麼樣了——要是她沒有生在那個時代,要是她不是女孩子,會不會結局就不一樣了……”
“遇上個機緣,自是有所不同了——好了,你問題太多了。”
少年目送說書人走出茶館。是他的錯覺嗎?感覺老先生好像……背影看上去要年輕不少。
“莫看了,這並非你的歸路。”
少年心神猛然一震,再向前看去,眼前車水馬龍,熙熙攘攘,
“喂,賀觀,你發什麼呆呢?”
“啊?我……”少年回頭,身後是裝潢簡約的咖啡館,在看前麵,又哪有什麼說書人呢?
少年驚出一身冷汗,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對上同伴的目光,勉強笑了笑:“沒事……我們快走吧。”
同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少年失笑:“真的沒有。”
“好吧……誒呀綠燈了!快走快走!”
兩人並肩走進了熱鬨裡,沒有回頭。
好久不見……
有緣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