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年這天開始,大家一邊一心向學,一邊按捺不住地盼望起春節。
小城裡的鞭炮聲又響起來了。雖然東一下西一下隻是放假的小學生初中生鬨著玩,也預告了節日的到來。
大街小巷全都亮起來了。新城的行道樹上裝飾著大紅大紫的中國結、五角星。老城這邊已經在街心合圍的樹枝上則綴滿紅燈籠。正對三岔廣場的河麵架起龍鳳呈祥的大型水上彩燈,步行街聽說還有“羊年”主題燈會。
與此同時,非常人性化的,街邊多出許多臨時的小攤,售賣鮮紅的鞭炮、五顏六色的煙花,各式各樣的春聯和福字。
就連“彎伯伯”也參與其中,準備了紙墨,根據來客要求現寫現賣,訂製個性化春聯。
隱隱約約,也可能是幻聽吧,大小超市唱起“恭喜你發財恭喜你精彩”、“過年啦過年啦辭舊迎新過年啦”。
總之,全城都是喜氣洋洋。
學校小賣部堅持到小年就關門。
不過沒關係,教室裡,女同學們紛紛交換起各自家裡的年貨,甜的有太妃糖、橡皮糖、巧克力、加應子、米花糖、芝麻酥,鹹的有開心果、碧根果、巴旦木、怪味胡豆、瓜子花生。
又借著帶飯的由頭,帶來臘腸、臘排骨、鹹鴨蛋、酸醃肉。
情人節送男朋友衣服的計劃落空,隻因為男朋友提前兩天就開始叮嚀囑咐。
——情人節前後送禮物,萬一被舅媽或者誰看出來了怎麼辦呢,還是我不送你你也不送我的好。
——眼下高三也沒有心思在乎形象,頭發都已經交還給姨婆,這個冬天就穿皮大衣,暖和,方便。
——再說了,你也得省著點錢,非要送禮物,等大學打工賺錢再送我。
難得男朋友這樣懂事,蘇江隻好放棄。
正在感慨男朋友這樣懂事,男朋友趁著午覺前的一點時間鬼鬼祟祟溜進來,先意味深長地來一個吻,把不知道什麼東西的手往蘇江衣服口袋裡一揣,就緊緊抱著蘇江不說話。
蘇江的小心臟啊,咚咚咚敲得胸口都疼。好一會,才忍痛開口,“七月,我們等到七月吧。”
男朋友明顯對這話非常不滿意,氣呼呼地不吭聲。
“那等到六月底成績出來?”
“考都考完了還等什麼。”
“那就六月八號。”
男朋友把嘴巴噘得高高的,含恨而去。
再掏自己口袋,果然是賈明同學購買的那盒差點害我們分手的壞東西。
這次拿著它,隻覺得可愛。趕緊藏好,趕緊睡午覺。
另一邊,肖廷傑倒是在情人節成功製造“浪漫”。
因為向師母陪向老師去雙城複查,又請了外婆來家裡給肖廷傑和封彥宇做飯,順便一起過年。
下午返校,肖廷傑帶來一大盒“喜砂”,蓋子揭開,那個香甜四溢,引得大家都回頭張望。
肖廷傑招呼,都來嘗一嘗,我外婆的拿手好菜。
大家連忙衝過來,嘗完紛紛舔著手指,讚不絕口。
隻有廖雯坐在自己座位,穩如泰山。
晚自習返校,肖廷傑又帶來一大盒烤羊排,蓋子揭開,那香味簡直能殺人。
大家不等肖廷傑招呼就圍了上來,這次又是什麼好東東。
廖雯原本還咬牙堅持,坐著不動。
直到馬丹丹搶了一大塊羊排,拿過去和她分享。
廖雯悲憤交加地跳起來,誇張地把兩隻短胖手臂一揮,以一個拂袖而去的哀怨姿態衝出教室。
目睹此情此景,肖廷傑想必是心如刀割,立即突破爭搶羊排的人牆,追了出去。
上課鈴響前一秒鐘,兩個人才油光滿麵的回來。
龔佩佩馬上看出問題,“廖雯你做啥子去了,下巴上麵全是油!吃獨食、胖十斤!”
廖雯不敢吭聲,羞答答坐下,在書堆裡攤開小鏡子仔細擦臉,又忽然把鏡子推倒,衝肖廷傑回眸一笑。
肖廷傑這個家夥居然羞得捂住了臉。
緊跟著的第二天,高三年級的寒假通知正式發布——不出所料,今年寒假嚴格按照慣例隻放五天半,除夕前一天停課,正月初四晚自習前返校。
除了蘇江一早決定不回北京。
其餘同學都要回家,用涪縣話說“麻雀都有三十夜”,學習再緊張,除夕都得回去團圓。
意外的是,封彥宇也不回武縣。
張勇、肖廷傑和蘇江都勸他,還是回去吧,哪怕隻呆兩天就回來。
封彥宇隻說,懶得跑。
事後才悄悄告訴蘇江一個人,封叔叔要跟“嬢嬢”、弟弟去“嬢嬢”娘家過年,他回去不合適。
蘇江和姨婆商量,能不能請封彥宇來家裡一起吃團年飯?
姨婆一下子就猜到了原因,“是不是他那個後媽搞鬼?怎麼不能呢,我正發愁家裡的東西吃不完,你趕快跟他說一聲,放假這幾天都上七樓來吃飯。”
姨婆又說,“算了,等我把手裡這點湯圓芯子做好,親自去喊他。”
最近這十來天,姨婆一邊抱怨親戚朋友送的、舅媽單位發的,各種吃的堆積如山,收拾都收不過來。
一邊又不厭其煩,往返新世界超市、菜市場,把涪縣人家裡可能出現的年貨全部買了回來。
煮團年飯要用的菜堆滿廚房和天台,又請人幫忙打糯米麵,自己煉豬油、磨芝麻麵,準備包湯圓。
不同於北方過年必須吃餃子,涪縣規矩是吃湯圓,從大年初一早晨一直吃到元宵節。
年貨俱備,家裡迎來的第一個客人,是誰也沒想到的黑大叔。
除夕前一天晚上,黑大叔拎著兩盒上好的茶葉找上門來。
畢竟是放假第一天,學□□可以放鬆一些。
姨婆支使蘇江下樓去接黑大叔,又一起坐在七樓客廳聊天,等著吃姨婆的醪糟湯圓荷包蛋。
黑大叔解釋,因為和朋友(兩個小崽崽聽到這裡忍不住對視一眼——肯定是藍大叔)報了一個歐洲十五日的旅行團,明天就要去雙城趕飛機,回來年就過完了,隻好來拜個早年。
聽黑大叔和舅媽聊天,才知道舅媽在北京為老爸的事情跟各方交涉期間,黑大叔也動用自己的人脈幫了大忙。
那個拖欠老爸工程款的公司,它的總公司和黑大叔有生意往來,總公司裡這個總經理、那個部門總,好多人都常年喝著黑大叔的好茶。
於是由黑大叔出麵請雙方吃飯,達成協議,分三次在五月以前付清全部欠款。
舅媽說,“這可是最關鍵的一步,要不是靠你隆總,我未必能把事情辦成。所以出差回來,聽說他們在寫事跡材料,要上報典型案例,我趕緊拿過來改。這材料非得要寫上你隆總,寫上我們整個工作專班,還有事發地的同誌,這不是哪一個人的功勞。”
黑大叔也說,“說句老實話,我這個人最要麵子,最不願意做求人的事。但是看見你一個領導,一個女同誌,這樣想方設法為我們老百姓奔走,我不出力不幫忙那才叫丟人。”
兩個大人正說到動情處,姨婆的東西煮好了。
甜滋滋的醪糟湯圓帶來節日的喜悅,沒說完的話,就都不提了。
宵夜吃完,舅媽派蘇江作代表送黑大叔下樓。
這自然是為了給蘇江機會跟黑大叔道謝。
黑大叔說,“謝啥子謝,我跟你老漢見麵說起來,才曉得我早就認識你們一家人。那時候你還小,經常看見你媽媽抱著你上街買油條。你說我們是不是有緣,我該不該幫忙。”
黑大叔又說,“小蘇,我最看好你了,好好乾,將來你一定比我們強,以後出息了,有時間還是回來看看我們哦。”
感謝自己沒有哭,當著黑大叔沒哭,黑大叔開著熟悉的SUV離開以後也沒有哭。
因為時間就那麼湊巧,黑大叔的車剛開走,又有一輛車在蘇江身後停下。
舅舅緊趕慢趕在總算趕在除夕前一夜到家了。
故事講到這裡,可能製造了一個錯覺,那就是舅舅工作繁忙,幾乎沒有回過家。
事實上,每個月至少有一個周末,舅舅會回家住一晚。
之前沒有提,其實是蘇江有意回避了這一點。
說到底還是因為心虛,總覺得自己跟雷弋的關係見不得人,更對不起人,尤其是舅舅。
每次舅舅回來,蘇江都躲得遠遠的。
今晚為什麼不躲了呢?
大概是自己成熟了一點,懂事了一些,知道逃避不是辦法,遲早都得到麵對一切。
又或者是剛剛黑大叔的一番話,再次給自己指明方向——好好乾,把自己變得更好,越來越好,也許就能贏得家長們的認可呢。
蘇江搶著去幫舅舅搬行李。
舅舅的單位也發了不少年貨,把後備箱塞得滿滿的。
蘇江分走一大半,舅舅負責剩下的一小半,然後乘電梯回家。
雷弋第一個跑過來,衝舅舅嚷嚷,“你還曉得回來呀!”
姨婆端著一碗湯圓,迎出來,“我正在催弋娃他媽媽給你打電話,問你怎麼還沒攏屋。”
舅舅解釋,“慰問完老同誌,將近八點才往回走。”
舅媽說,“那不是還沒吃飯?剛好姨嬢煮了湯圓。”
舅舅就伸手去接姨婆手裡的碗。
姨婆卻說,“這碗不是你的,你的還在鍋裡。”說著推開柵欄門,找封彥宇去了。
舅媽叫蘇江,“這麼多東西怎麼還拎著,快放地上,彆把手勒痛了。”
雷弋叫舅舅,“你快去洗手,我去給你舀湯圓。”
舅舅笑著說,“這麼早就吃湯圓,後天才初一呢。”
其餘人忙著把舅舅帶回來的大小禮盒拎進廚房。
忙進忙出期間,心裡暖烘烘反複唱著,過年啦,過年啦,過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