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這天，是在一桌接著一桌的大餐裡吃過來。

第一桌自然是姨婆準備多日的團年飯。

姨婆提前一個星期就寫好菜單，寓意紅紅火火的紅燒鯽魚、紅燒排骨、紅棗蓮子燉烏骨雞，寓意蒸蒸日上的粉絲蒸蝦、粉蒸排骨、蒸三香，還有涪縣的傳統年菜珍珠丸子、梅菜扣肉、酸醃肉、海帶燉臘豬蹄、山藥燉臘排骨，再加上素菜、冷盤若乾。

能提前準備的菜昨晚都已經備好，今早六點，廚房裡又響起案板切菜的嚓嚓聲，跟著蒸櫃也呼呼發動起來。

蘇江翻個身接著睡懶覺，聽見七樓門鈴響，然後是張勇和張嬢嬢的聲音。

姨婆在樓梯口扯著嗓子喊，“弋娃、蘇江崽崽！”

前幾年張叔叔賭博欠了親戚不少錢，雖然張嬢嬢連本帶利已經還清，大家還是鬨得不太愉快，很少往來。

所以每年除夕，舅媽都把她們母女叫過來一起過節。

張嬢嬢帶來一大袋剛出鍋的綠豆粉，還熱乎著呢，正好給大家當早餐。

姨婆讓雷弋去叫封彥宇上來吃綠豆粉，蘇江和張勇也跟著一起。

封彥宇已經坐在桌前刷題，正說著，他早起喝過咖啡、吃了餅乾，晚點再……

姨婆風風火火舉著個鍋鏟追了來，“三十夜還看啥子書哦，快點給我上樓。”

就這樣，除了肖廷傑，涪中的幾個好朋友聚齊了。

吃過綠豆粉，小孩們在客廳看藍光影碟。

按照封彥宇的要求，看經典老片《音樂之聲》，切到英文原聲跟英文字幕。

舅舅說，他也來陪小朋友們看電影。

雷弋直接動手推他走，“才不要你陪，回書房發你的拜年短信吧。”

舅舅去了書房，其他大人都進了廚房。

不過，在姨婆跟前，張嬢嬢和舅媽也成了小孩，隻有資格做一道最簡單的菜，打雞蛋、調麵粉、炸酥肉。

第一鍋酥肉炸好，端出來給小朋友們當零食。

再接著炸第二鍋，餐桌上，舅媽的手機響起來。

今天舅媽值班。畢竟是除夕嘛，就可以不坐辦公室，隻保持手機暢通，有事隨時聯係。

不料這樣快就有事找上門。

今早負責打掃步行街的環衛工看見燈會入口處有一個紙箱，趕緊過去撿廢品。

打開紙箱，裡麵竟然睡著一個嬰兒。

環衛工趕緊報告組長，組長趕緊報告科長，科長趕緊報告局長。

局長一個電話打到值班室，值班員又打給了舅媽。

舅媽接完電話，立刻就得過去處理。

張嬢嬢追出來，“圍腰，圍腰，你的圍腰都沒‘改（解）’！”

小朋友們就看著兩個大朋友笑著分開。

涪縣規矩，各家各戶吃團年飯前都要放一串鞭炮， “獻飯”——招呼老祖宗們回家團年。

不到十一點，小城的鞭炮聲就響起來，而且越來越密、越來越響。

大家坐在客廳，電影台詞都聽不清了。

姨婆的菜已經全部做好，再加上舅舅帶回來的紅酒、給小崽崽們喝的酸奶、果粒橙，杯盤碗筷把原本寬敞得像乒乓球桌的餐桌堆得滿滿當當。

蘇江自然要拍照，拍完選出一張，發給老爸和丁柯。

老爸回複，林阿姨今天不放假，所以他在酒店陪她，順便一起吃飯。

丁柯直接回過來一個視頻電話，他們家這會剛到三亞，還沒出機場呢。跟蘇江幾句話說完，非常講究地跟舅舅、姨婆以及第一次見麵的張嬢嬢都拜了年才掛斷。

舅媽久等不回，舅舅說，“不等她了，我們先吃。”

姨婆不答應，“應該快了吧？”

過一會，姨婆說，“不等她了，我們先吃。”

舅舅又不答應了，給舅媽打過去電話，還要多久？

話音剛落，就聽到電梯轎門打開，舅媽到家了。

大家興高采烈地湧進天台，把一千響的鞭炮掛在姨婆的晾衣杆上，由蘇江高高舉起，隻等舅舅點燃引線，趕緊伸出圍牆。

鞭炮嗆人的煙霧在天台蔓延開來，叫人格外愉快。

守著它叭叭響完，回到七樓，先是姨婆給所有人發紅包，舅舅、舅媽和張嬢嬢也有份。

舅舅、舅媽、張嬢嬢再給四個小朋友發紅包。

終於可以吃飯。

舅媽還沉浸在剛結束的工作裡，小聲說給張嬢嬢，“那個小奶娃好乖哦，睡在紙箱裡一聲不哭，我伸手去抱她，她好像曉得我是來幫她的，咧開嘴衝我哈哈笑！要不是政策不允許，真想領回來養。”

張嬢嬢就說，是個女娃吧，那最後送到福利院了吧。

新年偶遇新生命，這個小插曲帶來一股溫情，久久不散，把大家都融化了。

這桌飯慢慢吃到了下午兩點，好在過節不學習，不睡午覺也不怕。

舅舅提議大家都上天台，借用蘇江的相機拍照。

先設置定時拍攝，在場所有人來一張大合照。

接下來，姨婆和舅舅、舅媽、雷弋自然是要拍一張全家福。

張勇也摟著張嬢嬢拍一張。

透過鏡頭，第一次發現大個子的張勇和小個子的張嬢嬢有著一張眉眼相似、表情堅毅的臉呢。

接下來還有各種自由組合，舅舅、舅媽和雷弋來一張，舅媽和張嬢嬢一左一右挽著姨婆來一張，四個小朋友來一張。

十分自然地，“表哥、表弟”也合影一張。

除夕的第一桌大餐就在按快門的哢嚓聲裡結束。

舅媽要去一趟單位。

張嬢嬢和張勇留下來幫姨婆收拾餐桌和廚房。

封彥宇回家學習。

舅舅也出門準備，下午五點要請兩邊親戚在酒店吃飯。

然後呢，還有最重要的一餐等著大家。

向老師叫了封彥宇、蘇江、張勇和雷弋六點半到他家吃飯。

這樣一來，酒店那邊，蘇江和雷弋就隻能稍微坐一坐，約好五點半回小樓跟封彥宇、張勇彙合。

舅舅預約的酒店在新世界樓上，因為親戚多，坐了兩個大包間。

來的親戚蘇江一個也不認得，跟著姨婆和雷弋胡亂招呼著。

鬱悶的是，其中一個已經初一的堂妹，嚴重懷疑她聽說過什麼“傳聞”，甚至還逛過涪中貼吧。

自以為彆人發現不了地舉著手機假裝拍桌上飯菜，對著蘇江和雷弋一陣偷拍。

然後笑眯眯地埋頭發微信，也不知道跟誰分享。

兩個人除了假裝沒發現，還能怎麼辦呢。

咬牙堅持到五點半，解釋要去老師家吃飯，提前開溜。

搭電梯從新世界出來，正好經過劉薇薇的美容院。

除夕的原因，美容院沒有營業。

但是很“遇緣”的，蘇江剛想到劉薇薇，就接到了李彪的電話。

蘇江問，部隊居然可以用手機。

李彪解釋也是因為春節放假，特批給大家用半天。

再問習慣嗎，想家嗎？

李彪說，非常習慣，完全不想！

原來部隊過年很熱鬨的，今天中午的團年飯是每人做一道家鄉菜，李彪做的雞火鍋拿了第一名，“哪裡像往年在家，天天都是搓麻將。”

蘇江又說，他剛經過劉薇薇的美容院，裝修得非常高端大氣上檔次。

李彪顯然也聯係過劉薇薇，接過話茬，“她的生意好著呢，就是老師去得太多了，你們雷弋的徐老師，音樂老師，還有一個莫主任（沈嬤嬤：誰在叫我），今天這個來護膚，明天那個來護發、做指甲，她又不好意思要老師的錢，說是虧了大幾千。”

李彪又說，“還有那誰，剛才我給他打電話，你猜他怎麼說，他說我在的時候不覺得，走了還有點想。”

掛斷電話，得知李彪在部隊挺適應，劉薇薇的美容院生意也很好。

男朋友感慨，“他們都在往前走，我們也要更努力。”

蘇江保證，“明早就恢複學習。”

回到七樓，餐廳、廚房已經收拾乾淨，張勇和張嬢嬢已經離開。

兩個人拎起姨婆安排給向老師拜年的大小禮盒，下樓叫封彥宇。

結果張勇正和封彥宇一起刷題呢。

封彥宇說，“已經到時間了嗎？還可以再學半小時吧。”

張勇提醒，“我們直接去吃呀，總得早點去打打下手，幫忙搬個椅子吧。”

封彥宇這才舍得放下筆。

走西門進學校的時候，蘇江安慰雷弋，到了向老師家自然一點，彆太拘謹。

封彥宇和張勇也說，放輕鬆，彆緊張。

結果一進門，大家都緊張起來——怎麼莫主任，不對，是沈主任，也坐在向老師家客廳，舒舒服服踩著火箱，正剝橘子吃呢。

大家紛紛叫著沈老師好，作出幫忙的樣子，都往廚房躲。

偏偏外婆、向師母和肖廷傑已經大碗小碗開始往外搬菜，都好了，不用幫忙。

向老師家的餐桌小，大家擠作一團勉強坐下，正要舉杯慶祝。

身後響起甜美女聲，向老師好！向師母好！

廖雯這個家夥，居然膽大包天地追到男朋友家裡來。

可憐的向老師還不知道她跟肖廷傑的真實關係，熱情招呼，快來坐，快來坐。

廖雯的到來令原本擁擠的餐桌更加緊張。大家好一番騰挪，才給她安插進來一把椅子。

剛剛人多沒看清，廖雯一屁股坐下，才發現自己對麵的沈主任。

甜美的女聲瞬間不再甜美。

“啊！沈嬤……”，廖雯反應敏捷地圓了回來，“什麼呀，我居然才看到您，我的沈老師……”

沈主任故意眯縫著眼睛瞪她，“說漏嘴了吧，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背後叫我沈嬤嬤！”

廖雯馬上甩鍋，“那都是張豔玲、龔佩佩她們。”

沈主任說，“其實我也想像音樂老師那樣什麼都不管，隨便你們玩，讓你們喜歡我，可是那樣的話你們怎麼考大學？”

廖雯馬上附和，“就是說呀！尤其是文科班那些女同學，要不是有您壓陣，她們早就翻天了。”

儘管有廖雯全程陪聊沈主任，儘管外婆的拿手好菜全部都擺在跟前，大家還是胃口不佳。

除了攝於沈主任的威嚴，也因為今天一桌連著一桌吃得太多，完全不餓。

終於，向老師大手一揮，“不是說雷弋請你們放煙花嗎，去吧去吧，但是注意安全，照顧好女同學，九點前必須回家。”

大家等不及地起身。

廖雯抱怨，“你們也不幫忙，讓我一個人對付沈嬤嬤，差點說得我口吐白沫。”

大家紛紛致謝，感恩的心感謝有你。

雷弋想起來，“我沒有買煙花。”

肖廷傑馬上說，“我有呀！”

肖廷傑難得大方，斥巨資三百元買好煙花，就藏在小院外麵。

沉重的煙花交給蘇江拎，廖雯的小手肖廷傑自己牽。

一行人高高興興親親熱熱來到三岔廣場。

廣場裡早已經擠滿放煙花的人。

大家就說往河堤那邊走一走，找個人少的地方。

不料剛擠過去幾步，就在滾滾人潮裡看見徐老師、姚莉麗還有一個男同學。

徐老師臉色鐵青，早戀的兩個人一左一右跟著她，垂頭喪氣。

這自然也是跟肖廷傑、廖雯一樣手牽手來放煙花，不幸給徐老師抓了個現行。

大家慌忙撤退，可是普天之下哪裡有放煙花的安全去處呢。

雷弋就說，去天台吧，他家裡沒人。

於是乎，肖廷傑和廖雯愛情的煙花，最後是在蘇江和男朋友的天台綻放。

舉頭賞煙花期間，肖廷傑的誓言響起。

“我肖廷傑對煙花許願，我要和廖雯考一個大學，永遠在一起。”

廖雯急忙糾正，“一個城市就行，不見得非要一個大學。”

肖廷傑很堅持，“我就要，我偏要！”

“我不能拖你後腿呀！”廖雯動情地說，“你可是班級前二十，我才剛進班級前四十呀。”

張勇聽不下去了，“什麼班級前四十，直接說你是班級倒數前十不是更清晰！”

封彥宇糾正，“她期末考試是倒數第十一名。”

大家都笑了。

廖雯自己也笑，不敢回擊張勇，就捏著小拳頭去打肖廷傑。

蘇江一邊笑，一邊和男朋友對視一下，原來戀愛中人心情都一樣，時時刻刻都想著在一起呢！

那會在向老師家裡，大家食不下咽，這會跑來跑去又覺得餓，正商量去七樓找點東西填肚子。

姨婆不能更及時地提前回來了，打包了酒店聚餐剩下的點心，麻圓、煎餃、紅糖糍粑、馬打滾、還有一盤廖雯最愛的榴蓮酥。

大家就站在天台吃起來。

不遠處的三岔廣場上，不停有煙花在夜空裡升起。

肖廷傑難得改口，“希望高考前我們至少還能再聚一次餐！”

然而很遺憾，今晚的聚餐就是你們高考前的最後一次聚餐。

姨婆不是說年份應當按照農曆來劃分嗎。明天是農曆新年初一，新的一年正式開始。

對於高三全體同學來說，這都是意義重大的一年，在一百零八天以後的早晨，大家就要坐進高考的考場。

具體到蘇江和雷弋，除夕夜的他們還渾然不知，就在這個月，他們將提前遭遇另外一場人生的大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