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工以後的小院,外麵多了一圈雪白的牆,圍著青翠的竹林,顯得很安全,又不沉悶。
院裡的房子是用一棟三開間的老屋改造,保留了從前的黑瓦屋頂跟褐色外牆。
室內就徹底重裝過,做了鬆木的牆壁和吊頂,自流平地板。
堂屋前後兩麵裝了實木框架的折疊玻璃門。這會都大敞著,把屋後碧綠的水庫跟綿延的遠山儘收眼底。
堂屋左側關著兩個房間。
右側就拆得隻剩下兩根粗大木柱,做成敞開式廚房跟餐廳,居中放一張不太規則的大板桌。
藍大叔正坐在桌前剝蓮蓬,看見蘇江就笑了,“我就說我們有的是機會見麵吧!”
大家都坐過去剝蓮蓬吃。
藍大叔剝蓮蓬,主要是為了取裡麵的蓮心來泡茶。
這會剛好攢夠了一碟,馬上啟動茶具,開始泡煮的流程。
聽藍大叔介紹,他茶壺裡的毛峰是茶園的招牌,烘焙的時候加了當地特有的蘭花,特彆香。
好一會過去,每個人分得小小一盅茶水。
捧在手裡果然清香撲鼻,一口喝下去就苦得直皺眉頭。
藍大叔就說,“茶要小口喝,慢慢品,才會回甘。”
藍大叔又說,“喝茶就像念書,不能急,慢慢來,彆怕苦,凡事都是先苦後甜。”
黑大叔打斷,“喝茶就喝茶,誰要聽你念經。”
等第二杯茶的時間,蘇江由衷地說,“這房子裝得真好看,完全不輸網上那些日本民宿。”
雷弋附和,“就是就是,裝修完大變樣,我都看不出來我們上次是在哪裡睡的了。”
哥,不會說話可以閉嘴呀!蘇江乾著急。
好在兩個大叔並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黑大叔還問,是不是當時師傅住那間?那就是現在的廚房。
雷弋自己又反應過來了,忙不迭澄清,“我們沒有真的睡覺,我們隻坐著打了個盹。”
哥,拜托趕緊閉嘴吧!蘇江瀑布汗。
兩個大叔也憋不住笑了。
黑大叔話題一轉,“你們不愛喝茶,就去拍照吧,屋後有荷花。”
如坐針氈的兩個人等不及地跑出門。
後院緊鄰水庫栽了一灣荷塘,荷葉高聳,粉紅、雪白的荷花正開得熱鬨。
雷弋嘀咕,“上次我們確實是隻坐著打了個盹嘛,他們笑什麼!”
還說呢,上次你都睡在了我大腿上,害得我……
糟糕!
想到大腿,不由得大驚而失色——今早來小塔溪的路上,我也睡在了雷弋的大腿上,會不會也害得他……
蘇江嚇得調頭撲向荷塘。
同時呢,嘴上自嘲地說著,餅乾頭就是這樣啦,變焦完全靠走、防抖基本靠手。
再踩著田坎、夠著胳膊,顛顛巍巍拍荷花,意外聽見藍大叔叫自己名字。
頭一回,腳一滑,哎呀一聲,自己又成功落水。
水很淺,也不冷,但下麵全是淤泥,全靠雷弋衝過來拽自己胳膊才爬上岸。
一個意外的收獲,相比胡思、遐想,手拉著胳膊的真實觸感反倒顯得普通,叫人放鬆。
藍大叔指給蘇江屋簷下的水槽,那裡有肥皂、洗手液,趕緊去洗,又進屋找來拖鞋給蘇江換。
鞋子雖然穿不成了,好在今天穿的短褲,幾下就收拾乾淨。
藍大叔解釋,他突然跑來叫蘇江,是看見蘇江拍照拍得費勁,要借他們的單反給蘇江用。
藍大叔的單反是佳能全幅配小白兔鏡頭,雖然很沉很貴重,稍微試用幾下也能上手。
叫人哭笑不得的,自己用慣了定焦,總忘記人家的鏡頭可以變焦,每次取景還是習慣性地往前湊,然後才想起來湊什麼呀,站著不動就可以拍。
利器在手,構圖方便太多,怎麼好看怎麼拍。
蘇江拍完荷花,又轉身去拍遠山和茶園、漂亮的小院。
直到藍大叔來叫他們進屋吃點心,才舍得收手。
說是點心,份量堪比午飯。
藍大叔給每人準備了一個比麵碗還大的蒸籠,裡麵是墊著荷葉的糯米蒸排骨。
看著跟肖廷傑外婆做的社飯有點像,吃進嘴裡卻是鮮甜的口味。
蘇江說,很像港式茶餐廳的味道。
藍大叔接過話題,說這就是一道廣東點心。又介紹起他的情況。
藍大叔原籍廣東,小學的時候跟父母支援“三線建設”來雙城,初中畢業又做“知青”來涪縣,然後就留了下來。
蘇江聽得一頭霧水。
雷弋是文科,就能對上幾句話,知道“三線建設”在上世紀六零年代搬遷了許多大型工廠來雙城。
還跟藍大叔推算時間,算出來他是69屆初中生,比著名的“老三屆”知青晚一年。
兩個大叔拿過相機看蘇江的照片。
藍大叔評價蘇江拍的荷花叫他想到了張大千的畫。還問高考以後,可不可以找他幫忙拍產品目錄。
黑大叔也說,“以前從影樓請的那些攝影師,拍的照片好看是好看,就是太中規中矩,不像蘇江拍的吸引人。”
蘇江挺不好意思的,連忙表示隻要大叔們真的看得上,隨時可以叫他。
點心吃完,藍大叔收拾廚房,蘇江和雷弋都去幫忙。
雷弋注意到堂屋地板上裝了好幾個地漏,就問這是做什麼用的?難道還在這裡洗澡洗衣服?
黑大叔抱怨,“還不是為了遷就某個人的潔癖,動不動就要用水衝地板。”
藍大叔也抱怨,“從來不打掃衛生的人自然不懂,這樣用水管一衝有多方便。”
兩個大叔的語氣,簡直不能更老夫老妻。
蘇江自然是察覺到了,雷弋肯定也察覺到了,兩個人十分做作地假裝不知情。
玩好,吃飽,四個人下山回城。
路過鄉政府,蘇江本來說他一個人進去,把手機交給劉嬢嬢就走。
保安大爺認識黑大叔,直接讓黑大叔就把車開到食堂門口。
劉嬢嬢剛好也回來了,正坐在門前長凳上,捧著一碗綠豆粉吃午飯。
大家都跟著蘇江下車。
蘇江抓緊時間,掏出裝著手機的小紙盒,解釋是放暑假在北京買給劉嬢嬢的。
劉嬢嬢急了,“哪個要你給我買手機,我又不是沒手機用。不要,不要!快點拿去退了。”
劉嬢嬢是真著急,不舍得蘇江花錢,十分強硬地把盒子塞回蘇江手裡,還緊緊捏住蘇江的手不放開。
蘇江試著抽出手,沒想到劉嬢嬢的力氣很大,好一陣拉扯也沒能成功,還掙出一身大汗。
藍大叔過來幫忙,“小崽崽這麼遠買給你,還專門送來小塔溪,誠心誠意的你就收下吧。”
黑大叔也用兄長的口氣說劉嬢嬢,“莫要推來讓去的,你不嫌丟人,小崽崽還要麵子呢。”
趁著劉嬢嬢態度稍有鬆動,藍大叔趕緊掰開她的手,把手機往她剛剛坐過的長凳上一放,招呼大家上車!
得知蘇江這會就要回城,劉嬢嬢張羅著要準備點什麼給蘇江帶回去,一時間又拿不出像樣的東西來,把買給食堂的白蘿卜跟四季豆塞進尼龍袋,放到車子後備箱。
劉嬢嬢一路跟到鄉政府門口,目送蘇江他們離開。
車子開出去好遠,回頭看見她還守在街邊,蘇江忽然就有點心酸。
如果說自己在小塔溪還有什麼親人,也就是劉嬢嬢了吧。
回城路上,黑大叔和藍大叔很善解人意地沒有打聽蘇江和劉嬢嬢的關係,也沒有問蘇江家裡情況。
倒是得知雷弋家在小樓,黑大叔問雷弋是不是舅媽家公子?
然後呢,說了舅媽許多好話。每次進城辦事,遇到彆的領導多少都要刁難你幾下,隻有舅媽總是予人方便,沒有架子。
跟上次一樣,大叔們繞路把蘇江和雷弋送到了小樓。
回到天台,剛好是午飯時間。
姨婆聽見響動,馬上追進天台問雷弋的罪,“一大清早跑去哪裡了,還騙我說是去跑步,跑步要跑這麼大半天?打你電話也不接!”
雷弋回嘴,“不是給你發了微信說不回家吃飯嘛?補了兩個星期課,休息半天未必還犯了天條。”
蘇江連忙解釋,雷弋是陪他回小塔溪,他們……去看上次那個劉嬢嬢。
又指了指涼棚地上的尼龍袋,那是劉嬢嬢給的菜。
姨婆雖然立即休戰,抱怨,“出去耍就是出去耍,騙我跑步做啥子?”
再確認一遍他們是不是真的吃過午飯,就忙著收拾蔬菜。
把尼龍袋裡的東西一股腦全部倒進水槽,仔細分揀,裝在簸箕裡清洗,一邊誇讚蔬菜的新鮮,一邊抱怨給得太多,怎麼吃得完呢。
說到這裡,姨婆下樓拿來針線,從洗好的四季豆裡挑出老一些的,用棉線一根一根穿起來。白蘿卜也嚓嚓切成薄片,一片一片穿起來。
然後聽姨婆指揮,由蘇江負責把它們掛到天台有太陽直曬的地方。
姨婆很滿意,“曬乾了,冬天拿來給你們燉肉吃。”
姨婆又嚇一跳,“天老爺,怎麼一點半了!你們快點睡午覺。”
雖然已經立秋,天氣仍然炎熱。
扛那麼大一袋蔬菜上天台,又爬上爬下晾曬,蘇江累出一身大汗。
也是前幾天一個人住天台養成的壞習慣,拿了毛巾出來衝涼,一看雷弋和姨婆都不在,索性脫掉T恤直接在水槽邊擦洗。
剛洗到一半,身後衛生間門打開,聽見雷弋跟看見怪物似的“啊”了一聲,飛快跑回房間。
蘇江還當是自己形容狼狽,給他看了笑話。
但是呢,前後不過幾秒鐘,雷弋又推門出來,慢吞吞繞過蘇江,去了七樓。
蘇江察覺到對方的注視,不由得想,excuseme,你居然在偷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