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早起,一塊站在水槽邊洗漱的日子,回來了。
坐在房間,聽隔壁推拉門開閉、出出進進的日子,也回來了。
晚自習放學,兩個人端著宵夜,靠著門框,吹著裡麵的空調,慢悠悠吃東西聊天說話的日子,開始了。
然後姨婆著急嚷嚷,趕緊進去關上門!電費不要錢啊!
這是從前沒有過的經驗,感覺也像是失而複得。
經過分彆,才發現在天台朝夕相處的日子多麼寶貴。
今晚回來,姨婆除了宵夜,送來瓜綠瓤紅的西瓜,十分彆致地切成三十度的小三角。
為了不弄臟地板,讓兩個小崽崽出來站在水槽邊啃。
西瓜很甜、很沙,瓜子很大顆,噗噗吐進水槽。
身後,姨婆一邊收著衣服,一邊說話,馬上立秋了,立秋以後西瓜就不能吃了哦。
原來夏天就要結束,這樣一想,就感覺到時間的緊迫。
學校裡,經過一個星期的磨合和一次考試的提醒,用向老師的話說——學習狀態恢複了六七成。
學習步入正軌,隻管跟著老師們勻速前進。
雖然起早又熬夜,絲毫不覺得辛苦,每天都過得很充實。
暑期補習的第二個星期便在這樣興興頭頭的氛圍裡過去。
晚自習放學,蘇江剛出校門右拐,意外看見雷弋等在街邊。
不等蘇江開口,雷弋主動說起來,“月半到了,姨婆讓我帶你去買包封,她不知道你的包封該怎麼寫,所以沒有買你的。”
原來按照涪縣規矩,農曆七月十五這天要燒“包封”祭祀。不過實際要求自然也沒有那麼嚴格,前後幾天燒都可以。
蘇江當場感動,自己壓根都忘記了這事,姨婆卻幫你把媽媽也惦記上了。又調頭往街對麵看了看,“不知道那個簸箕攤關門了沒有。”
雷弋就說,“姨婆跟彎爺爺說好了,等著你。”
兩個人小跑過街。
龔爺爺果然還開著門,但是呢,已經完全不記得蘇江,把之前的詢問重複一遍,按照蘇江的要求寫好包封。
回到天台,姨婆也剛剛結束儀式,說給兩個小崽崽,“你們去燒,我去給你們弄宵夜。”
又遞給蘇江一副勞保手套,“小心哦,水桶還很燙。”
上一次在天台燒包封是寒冬。
眼下天氣炎熱,再加上煙熏火燎,馬上弄得兩個人汗流浹背。
不過呢,也就沒有了上一次的傷感。
包封還沒有燃儘,姨婆的宵夜先好了。
免不了的,趁著吃東西的時間,姨婆給兩個小崽崽普及起涪縣燒包封的規矩。
蘇江想起來,北京其實也燒“包封”,不過印象中都是在十一月,在胡同或者街邊隨便找個地方,不需要寫名字,但是要拿粉筆在地上畫一個圈。
雷弋問,“隻畫一個圈嗎,那祖先會不會拿錯?”
姨婆笑了,“哎喲,這種事情說白了就是圖個心理安慰,心意到了就可以了。又不是考試,還寫名字,再說好多老輩子都是識字。”
說到這裡,三個人都笑了。
再進房間對照計劃完成最後的背誦,收到雷弋微信,“剛好明天星期天,我們去小塔溪拍照吧?”
所謂的拍照自然隻是一個借口。
蘇江回複,“算了吧,已經燒過包封,天氣又這樣熱,去來一趟打亂了作息,影響學習。”
雷弋回複,“我們可以坐早晨六點半的車,過去隨便逛一逛,最遲午飯前就可以回家。”
說到逛一逛,倒是想起來自己買給劉嬢嬢的手機還一直沒有機會送過去。
蘇江回複,“那我們快去快回?”
雷弋馬上發過來線上購票的截圖。
蘇江想起來,“姨婆問起來我們怎麼說?”
雷弋回複,“騙她還不簡單。”
蘇江提醒,“那彆讓姨婆早起,我去樓下買早點。”
雷弋回複,“趕緊睡覺,六點起床哦。”
原本已經睡思昏昏,去小塔溪的計劃敲定反倒來了精神,完成背誦,又把明天上午的複習內容完成一半,熬到兩點才睡。
早起趕到西站,正好聽見司機在檢票口叫,小塔溪的,小塔溪的兩個人呢。
原來這趟車又隻有蘇江和雷弋兩個乘客,司機就等不及地想要早點發車。
兩個人買的一二號位,就在司機背後。但是跨進車門,十分默契地遠遠坐在了倒數第二排。
小巴破開晨曦,開上高速。
昨晚熬夜學習,早起出門的新鮮勁過去,哈欠一個接著一個打起來。
加上司機這一趟生意“稀撇”,沒有撿到彆的乘客,車裡很安靜。
兩個人很快都睡起回籠覺。
迷糊中依稀記得兩個人頭抵著頭。一覺睡到鄉政府門口,被司機叫醒,才發現自己舒舒服服睡在了雷弋大腿上。
蘇江趕緊起身,又問,“沒把你的腿壓麻吧?”
雷弋卻說,“我不知道,我……也是剛醒。”
蘇江不免好笑,自己腿麻不麻,自己還能不知道?
街邊等著坐車進城的父老鄉親們背著背篼、拎著提袋,已經上來搶占座位。
兩個人趕緊下車,就近先進鄉政府大院找劉嬢嬢。
守門的保安大爺倒是不攔他們,找到食堂,劉嬢嬢卻不在。又出來跟保安大爺打聽,才知道她去了更遠的鄉下買菜。
那就去後山看媽媽吧。
雷弋昨晚勸蘇江來小塔溪的時候挺積極,這會慫了,幾次要求在小學門口等。
蘇江安慰,沒關係,一起唄。
雷弋先不吭聲,路過供銷社又借故要買水,躲了進去。
蘇江隻好也跟進來,去開冰櫃拿飲料。
買的時候沒注意,打開喝一口覺得味道不對,仔細一看,自己喝的是“萬事可樂”。雷弋更厲害了,喝的是“雷碧”!
雷弋喝雷碧,還有比這個更好笑的梗嗎。
兩個人越笑越覺得好笑,笑得肚子都痛起來。
賣山寨飲料的大姐則躲在櫃台裡麵,全程心虛地埋頭擺弄手機。
蘇江也懶得找她理論,隻當花錢買了個笑話,給它們拍照留念才丟進垃圾桶。
經過這麼一通笑,雷弋明顯放鬆許多。
從供銷社出來,蘇江趁機說起來,“放心吧,如果靈魂不滅,我媽媽一定會喜歡你的。”
雷弋雖然噘著嘴,到底跟著蘇江繞過小學,徑直往後山去了。
不過,也幸好有雷弋陪著。蘇江找到地方,第一個念頭就是清理雜草。夏天田野裡的草叢瘋漲,已經比人還高。
雷弋製止,“涪縣規矩,大寒節以後就不能拔草。”
兩個人還是問度娘,才搞清楚涪縣的大寒節就是二十四節氣裡的大寒,早過了時間。
其實再過幾年,蘇江就會發現,他們口中的“涪縣規矩”幾乎都是全國統一的規矩,不是涪縣特有。
之前不過是自己跟老爸把日子過得太不講究,不知道而已。
但是呢,蘇江還是堅持把它們叫作“涪縣規矩”。
因為這些規矩已經成為他們個人史裡麵很重要的部分,替他們作著備注,標記著時間。
“包封”昨天已經燒過,野草又不能清理,但是這麼遠趕來,總不能轉身就走吧。
兩個人就到山腳樹蔭下乘涼。
山裡空氣清新,海拔高的緣故,體感也明顯比城裡涼爽。剛剛在車上又狠狠補了一覺,頭腦清醒,也活躍。
慢慢的,就有一些話湧起。
蘇江不出聲地,在心裡一會跟媽媽說話,一會跟老爸說話,一會跟跟姨婆、舅媽說話。
有點不安,最多的還是踏實。
眼前是小時候跑遍角角落落再熟悉不過的後山,身邊坐著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不遠處還有媽媽,有自己出生長大的小塔溪小學……
神遊被一聲嘹亮的“小蘇”打斷,蘇江回頭一看,黑大叔和他熟悉的SUV就停在不遠處的機耕道上。
兩個人連忙起身,去機耕道上跟黑大叔彙合。
黑大叔問,“你們坐在大太陽底下做啥子?”
蘇江回答,來拍照。
雷弋回答,找同學。
黑大叔笑了,“上次你們來,我們的院子還沒有做好。現在收拾出來了,你們要是沒事,跟我去坐坐,喝口茶,山裡風景比這裡好,更適合拍照。”
雷弋自然是害羞、為難,不想去。
黑大叔就哄小孩子似的勸他,“去吧,去吧,我那裡有很多好吃的,中午我們也要進城,順路捎你們回家。”
聽見雷弋說“謝謝伯伯”,蘇江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誤,“我之前張嘴閉嘴叫您們叔叔,應該叫伯伯才對,您們比我爸爸年長。”
黑大叔就說,“我們是五零後,論年紀差不多都可以做你們爺爺了。不過你把我們叫這麼年輕,我們高興還來不及呢。”
三個人坐車上山。
上次誤闖茶園是在夜間,今天才看清它的樣子。被修剪得矮墩墩、圓溜溜的茶樹,一行行十分整齊地排列在山丘。
蘇江連忙舉起相機。
黑大叔十分體諒地停車,“下去好好拍吧。”
蘇江狂跑著幾下拍完返回。
一邊選照片,一邊聽黑大叔介紹管理茶園的經驗,冬春鬆土、夏秋除草。
說話間,小院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