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師傅跟老爸說了什麼。
今早起床,蘇江正奮筆疾書趕作業,意外聽見入戶門的密碼鎖響。
老爸這個時間怎麼有空回家?
推門一看,除了老爸,還有工地的食堂阿姨拎著幾袋菜進來。
本來還沒有多想,實在是兩個大人表現得太明顯,又看見食堂阿姨從鞋櫃裡掏出來一雙女式拖鞋。
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她!
老爸匆忙掃蘇江一眼,“這是林阿姨,認識吧。”就去了房間拿衣服洗澡。
林阿姨給這麼摞在一邊,窘得連脖子都紅起來,輕輕招呼一聲“小蘇好”,假裝急著收拾手裡的食材,躲進廚房。
記得剛念初中那會,就看見林阿姨跟著老爸公司輾轉在各個工地做飯。
最記得她擔一根扁擔,兩頭沉甸甸掛著整個工地一天的吃喝,箭步如飛地從外麵回來,留給蘇江一個吃苦耐勞的印象。
隻是一直沒有記住她姓林。更加沒有想到,師傅口中的“那個誰”會是她。
因為一個人在家,蘇江隻開了自己房間的空調,這會把客廳的櫃機打開,又過去問林阿姨要不要幫忙。
林阿姨已經開始和麵,頭也不抬地說給蘇江,不需要幫忙,她就是來做一點麵食給蘇江帶回老家。
蘇江見林阿姨手足無措的樣子,主動回了房間。
再要接著寫作業,千頭萬緒上心頭。
高興是完全談不上,還沒有做好家裡多一個人的準備。
生氣也不至於,更多的是彆扭吧。
以及一點慚愧,虧你還懷疑老爸去KTV找女人,結果是林阿姨。
那麼,至少,對這個結果是放心的。
雖然是放心的,還是有點……
聽見老爸敲門叫吃飯,蘇江才發現自己咬著筆頭,走了神。
深吸一口氣,出來房間。
老爸已經坐在餐桌前,林阿姨還在廚房裡忙,料理台上擺滿五顏六色的點心。
林阿姨手上做著事情,從容許多,告訴蘇江她們老家把這個點心叫“花糕”,裡麵的棗泥、紅豆沙是昨晚在工地食堂熬的,包進她們當地特產的黃糯米粉,捏成花朵、馬、老虎等等形狀,染上顏料。
蘇江立即在心裡作起比較。
相比姨婆捏的湯圓,那樣均勻的荷葉邊。
林阿姨的花糕談不上精致,馬和老虎的樣子看著都差不多,不過是塗得花花綠綠,顯得挺喜慶。
花糕這會隻撿了兩個擺桌上嘗味道,其餘都留著給蘇江帶去涪縣。
吃進嘴裡,才發現紅豆沙熬得非常軟糯,棗泥味濃鬱香甜,完全不輸牛街那家排長隊的甑糕。
林阿姨準備的午飯是四季豆燜麵,麵條是自己手擀的,非常勁道。
還放了大量瘦肉絲、青椒和四季豆,油鍋裡燜熟,給每人尖尖地盛一大碗。
菜是一鍋燉菜,看著黑乎乎,伸筷子一撚才發現裡頭很豐盛,有排骨、鹵牛肉、青菜、土豆、粉絲。
這樣一桌飯菜和姨婆的精雕細琢沒法比。
姨婆哪怕是炒個青菜,都要仔細抽掉菜梗上的筋才下鍋。
但是呢,和林阿姨本人很像,那就是實在。
心裡的小天秤從不開心向放心傾斜,蘇江悄悄鬆一口氣。
老爸抱怨,做得太多了,吃不完。
林阿姨說,“特地多做了一點,留著小蘇當晚飯。”
蘇江想起來,“我從前班級有一個大同的同學,說他們老家有很好吃的燜麵,不知道和這個一樣不。”
林阿姨聽說這話,第一次笑了,介紹她就是大同人,老家在大同渾源。山西不是有一個懸空寺嗎,就在她們鎮子裡。
蘇江也笑了——怎麼又是懸空寺!
世界上還真有這樣湊巧的事情,自己跑去大同見表弟,老爸找的老伴也是大同人。
再看林阿姨,林阿姨就變得可親,仿佛冥冥之中早有預定。
暑假期間的許多事情也都有了答案。
蘇江由衷地說,“謝謝林阿姨,工地那麼忙,您還專門回來收拾屋子,給我準備零食,還幫我刷鞋。”
林阿姨說,都是小事,應該的。
老爸催促,“趕緊吃飯,吃完還要回工地。”
三個人就大口吃麵。
蘇江說,“我打算明天回涪縣,學校星期天就要上晚自習。”
老爸隻說下午給蘇江轉一筆錢,注意查收,計劃著花,要用到明年高考。
林阿姨有點結巴地安慰,“路上注意安全,到了老家給你、他、給給蘇總說一聲。”
又提醒蘇江花糕不馬上吃的話,記得要放冷凍保存。
臨走,老爸把舅舅送的茶葉拎了出門,大概是要拿去送人。
同時呢,遞給蘇江一個公文包,不用看也知道是兩條煙,讓蘇江帶回去給舅舅。
送走兩個大人,蘇江去收拾廚房,才發現林阿姨一邊做飯,一邊就已經把廚房整理乾淨,料理台擦得一塵不染,垃圾袋也換了新的。留給蘇江的燜麵、燉菜分彆裝進了樂扣盒。
以及之前沒有注意,櫥櫃裡添置了不少東西,大大小小的蒸鍋、研磨機。
瀝水籃裡倒放著一個不認識的機器,上網檢索才知道是作麵條用的。
無緣無故的,心裡的小天秤忽然又倒向不開心的一邊。
還因為這會就自己一個人在家,可以儘情發揮。
蘇江感到不滿。
不滿老爸沒有提前告訴自己,不滿林阿姨添置的廚具。
也不滿自己,回家一趟打攪了他們的生活。
老爸最近總住在工地,多少也是因為林阿姨吧?
這樣一想,生平第一次對自己的家有了疏遠感。
再要接著寫作業,幾次努力集中注意力,最後都走了神。
唉聲歎氣丟開筆,想著先收拾一下行李,接到丁柯電話。
因為蘇江明天回老家,丁柯趁著七點補習班前的一點時間來“送禮”,讓蘇江去小區門口的好鄰居等。
蘇江趕到地方,買了麵包、酸奶,剛在窗前坐下來,就看見丁柯拎著一大堆東西下公交。
丁柯送來兩盒稻香村,一盒給蘇江拿去請同學,一盒 “勞駕”蘇江帶給表弟。
“情敵的人情也得還呀。再說了,作為你的娘家人,也得給你撐撐場麵。”
蘇江回一句,“哥屋恩滾。”
丁柯又從書包裡掏出來一件T恤,正是之前蘇江裝模作樣試穿,然後買給男朋友那款,“這件你穿特彆帥,含淚給你們湊一套情侶裝。”
那天在西單,大家一直都呆在一塊。丁柯這是後來又特地跑了一趟?
蘇江還在感動。
丁柯已經等不及地打聽,“跟你們家老爺子談了沒有,到底啥情況?”
蘇江說出今天的種種。
不出所料,丁柯評價,“這算是最好的結果。”
蘇江點點頭。
丁柯又勸,“其實隻要人靠譜,多一個人照顧你們家老爺子不也挺好?”
“誰說不是呢。”
事實是道理誰都懂,落到自己頭上,心裡總不是滋味。
丁柯估計也察覺到了,調頭聊起他那邊的新八卦,“這個破補習班居然給我遇著仨同類,一個總在那偷瞄我,可惜長得太磕磣。另一個自稱U熊,實際就是個大胖砸。隻有一個長得還行,但是特彆傲。唉,估計全都沒戲。”
蘇江也順著這個話題聊起王總,重點說了昨晚的不愉快。
原來給人識破身份,還是會心虛,沒辦法做到坦誠。
丁柯開玩笑,“你就是給雷弋迷了心竅。我要能遇上這麼多金又年輕的富二代,早就主動給他塞酒店房卡了。”
兩個人閒聊一會,丁柯啃完麵包,酸奶剛喝一半,就得趕緊補習去了。
蘇江把他送到公交站,囑咐,“好好學習。”
丁柯說,“原話奉還。”
蘇江轉身回家,路過每晚打電話的涼椅,那麼巧,表弟打來電話,行李都收拾得怎麼樣啦。
自己鼻子一酸,脫口道,“我可能沒有家了。”
難道是戀愛中的人多少都會變得矯情?說出這樣言過其實的話,自己都覺得可怕。
表弟追問,怎麼了?
蘇江就把老爸跟林阿姨的事情又從頭說一遍。
表弟也是挺不會安慰人的,不勸蘇江幾句就算了,倒表現得比蘇江還氣憤。
“你爸爸太過分了,都不提前征得你同意!這要是我,肯定跟他吵架。那個阿姨也是,就這麼公然住進來?真不要臉!這要是我就把她的東西全部扔出去!也行,既然他們這樣過分,以後他們過他們的,我們過我們的。”
蘇江到底給這孩子氣的話逗笑了,但是呢,也切切實實得到安慰。
再笑著把話題轉移到回家的事情,作業還差一點寫完,夜裡收拾行李。
表弟說,他去找過封彥宇,已經把蘇江的問題清單做好,明天再拿給封彥宇看看行不行。
表弟還說,“姨婆今天專門炒了一缽新鮮臊子,就等著給你煮綠豆粉。”
蘇江說,“那星期六見了。”
表弟抱怨,“還不是都怪你,不準我媽找車,不然明晚我們就能見麵!”
蘇江說,“隻要運氣好,約到順風車,明晚我自己也能到家。”
聽著電話那邊的歡呼聲,蘇江釋然地想,你都有了表弟,老爸為什麼不能有林阿姨呢。
帶著這份釋然和雀躍,唰唰兩小時寫完作業。
接著收拾行李,才發現家裡沒有濕紙巾,還得再跑一趟好鄰居。
算是臨走前的一個小插曲吧,蘇江還沒出小區大門,就遠遠看見一台熟悉的綠色小車停在街邊。
先以為隻是同款,仔細看過車牌,才確定是那台王總開得最多、自己坐過好幾次的奧迪。
王總特地來你家,來了也不聯係,就為了等你出來,偷偷看你一眼?
那會跟丁柯聊王總,自我感覺已經置身事外。
現在撞見王總找上門,還是慌得一匹,緊急調頭繞遠走另一個門。
走到一半又覺得不忍心,讓人家這樣乾等著多不合適,趕緊去聊幾句,趁機道個歉。
蘇江一邊往回走,一邊想詞,我就是出來買點東西,你也是剛好路過吧,真巧。
結果白費力氣,蘇江步出小區,王總的車已經開走,原來的停車位上換成一台老年代步車。
也是,人家憑什麼傻等著你呀。
再說了,你既然沒那個意思,就還是不打攪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