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標 “你、真、好。”(1 / 1)

蘇江進門洗乾淨自己和衣服,立即上床躺平。

睡前設了上午十點的鬨鈴,想著早點起床,把剩下的英語作業寫完。

等到真的翻身坐起,時間已經下午兩點,隻夠出門吃一碗麵條就趕往工地。

出門前,蘇江特地找了一雙最舊的鞋,打算穿完這幾天就扔。

來到老爸的板房,意外看見昨晚丟掉的“空軍一號”給拾了回來,已經洗好,晾在門前走廊。

鞋帶、鞋墊夾在晾衣繩。鞋子放地上,小心翼翼地蓋了紙巾。

小時候每次媽媽給自己洗球鞋,都要這樣蓋一張紙巾,說是可以防止鞋麵變黃。

蘇江拍照發給表弟,“想不到老爸還有這樣細膩的一麵。”

再進老爸房間,又看見茶幾上放了一雙嶄新的長筒雨靴,顯然也是給蘇江準備的。

食堂阿姨聽見響動,送來蘇江的晚飯,又告訴老爸還在外麵忙,讓蘇江晚點再去工地大門。

蘇江還是早早地去了。

今晚蘇江這邊照舊是自己跟師傅兩個,渣土車公司那邊的人員精簡,隻來了張哥和王總。

趁著渣土車進場前的一點時間,蘇江給張哥建議,是不是做一個表格,統計進了多少車、出來多少車。

張哥還沒說什麼。

躺在躺椅裡王總嗤的笑了,轉身從他躺椅背後的插袋裡抽出來一個文件夾,遞給張哥,“還有人惦記著給我們義務勞動。”

原來渣土車公司準備有登記表格,是他們偷懶沒用。

等到渣土車開始駛入工地,蘇江就端著夾板,挨個登記車牌號和進入的時間。

從老爸那裡聽來一句話,安全無小事。

萬一哪台渣土車進了工地沒出來,大家最後都麻煩。倒不如一開始就登記清楚,比較放心。

不過,自己到底還是沒有經驗,光想著儘可能地多做事。

等到渣土車開始出來,才意識到你隻有一雙手,這會是接著登記呢,還是去拎水管衝洗車輪?

為難地回頭看張哥,發現他們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滿臉橫肉的胖子。

王總不看蘇江,指使胖子,“衝水去!”

蘇江接過話茬,“我穿了雨靴,他來登記,我衝水。”

王總充耳不聞地接著催促對方,“趕緊呀。”

張哥說給蘇江,“他就會乾粗活,你登記你的。”

胖子也說,“我十年沒摸過筆!”就撿起水管站到渣土車另一側。

結果呢,剛出來兩台車,胖子就踩了厚厚的兩腳泥。

等到第一趟渣土車走完,蘇江小跑著回工地,換下雨靴,又小跑著回來遞給胖子。

胖子長得凶惡,實際是個老實人,堅持不穿蘇江的雨靴,“反正臟都臟了,彆再給你弄臟了。”

張哥也說算了。

王總雖然繼續擺譜,不跟蘇江說話。架不住兩邊人員往來頻繁,相處融洽起來。

剛巧這時候,蘇江手機響了——蘇先生的外賣來了。

昨晚隻告訴表弟自己在工地守渣土車,並沒有說有多少人。

表弟倒像是有千裡眼,不多不少點了五杯奶茶送來,正好人手一杯。

蘇江發完奶茶,發微信,“你怎麼知道我這裡有五個人。”

表弟回複,“剛好五個?好險!全靠張勇提醒我工地人多,要我多買幾杯。”

表弟又說,“聽說你在工地做事,張勇還給肖廷傑打了電話,讓他不要動不動開視頻會打攪你。”

簡短幾句,感覺卻像是帶回來整個涪縣,叫人想念。

蘇江正對著手機屏幕感動、走神,不料一個大大的尷尬發生。

師傅突然小聲叫道“壞了!”就掏手機、打電話,“城管那兩位爺又來了。”

話音剛落,遠遠看見一高一矮兩個中年男人朝工地大門走來。

張哥趕緊上前迎接,遞煙。

老爸這會不在工地,另一個叔叔出來迎接,請他們進去坐。

兩位領導板著臉,不說話,也不進門,隻把一塊不知道在哪裡拾的泥塊丟給叔叔。

就這麼站了快二十分鐘,硬是等著老爸趕回來才發作。

北京話自帶一股“官腔”,這兩位領導又上綱上線,什麼汙水橫流、居民投訴、市容市貌,時不時還帶出來幾個臟字,完全把老爸當孫子訓斥。

老爸賠著笑臉,是是是,對對對,認罰認罰。

說工作就工作,該怎麼罰款就怎麼罰款,憑什麼罵人呀?

蘇江一股無名火壓不住,正要上前理論。

王總騰地起身,搶先一步走了過去,勾住矮個子領導肩膀,衝他耳邊說了句什麼話。

兩位領導立即閉嘴,正義凜然地進了工地。

第三趟渣土車開始進場的時候,兩位領導和顏悅色地出來了。

為了節省領導時間,老爸和王總分頭開車送他們回家。

這次輪到蘇江假裝看不見王總,埋頭忙登記。

奇怪的是,師傅一直跟蘇江守在門口,也能第一時間掌握內部消息,衝大家伸出一根手指,忿忿地說,“一人拿了一萬,這幫牛鬼蛇神。”

胖子也丟了好幾句京罵。

張哥在旁安慰,算了算了,正常正常。

今晚工作就在這尷尬、氣憤的氛圍裡結束。

先進工地簡單清洗,遠遠瞄一眼老爸房間,沒有亮燈,估計還沒有回來。

經過那樣一幕,老爸這會大概也不想見你吧。

蘇江幾步溜出工地大門,迎麵撞見王總連人帶車等在街邊。

王總隔著車窗,第一次跟蘇江說話,“我送你。”

蘇江客氣,他自己打車,他家有點遠。

王總不耐煩地催促,“快點!”

蘇江隻好拉開車門坐進去。

係安全帶的時候,看見自己給王總的一杯奶茶,那會他擺譜地放在地上不肯喝,這會倒鄭重地插在了車扶手裡。

王總發現蘇江在偷瞄奶茶,立即拿起來喝一大口。

蘇江說,“冰都化了。”

王總說,“我樂意。”

王總問清楚蘇江家地址就開足馬力往前衝,還連著闖了兩個紅燈。

蘇江緊張地問,這也可以?

王總很有把握地說,這裡的監控是壞的。

蘇江沒話找話,“前幾天我來工地放線,聽帶我的施工員說放線是最輕鬆的活,我當時還不信,現在算是領教了,守一晚渣土車頂我一個星期的運動量。”

王總回敬,“你就是體驗幾天生活,我們天天這麼耗著呢。”

聽說這話,老爸被城管訓斥的一幕浮現眼前,蘇江沉默了。

王總也不再說話。

豪車速度確實快,自己打車來工地將近一個小時,這會二十多分鐘就到了。

蘇江說,謝謝王總!

王總擺擺手,唰地開走了。

剛才在車上不方便,這會第一時間掏出手機,表弟的微信果然已經等候多時,“我還在寫作業哦。”

蘇江沒有回複,先進小區,在昨晚坐過的涼椅上坐了下來,才回複“收工”。

表弟直接回過來電話,“今天很累嗎?”

蘇江回答很累,但是……但是老爸更累。

“昨天在工地,看見他渾身沾著混凝土,疲憊不堪,真的很心酸。今晚不巧工地又來了兩個城管的小頭頭……”

聽見自己聲音在深夜小區的燈光和憧憧樹影裡回蕩,像是在聽另一個人說話。

自己從來不習慣跟人說這麼許多話,怎麼也變得滔滔不絕起來呢。

對了,因為電話那頭的不是彆人,是你的男朋友。

蘇江也是想到這裡才發現,自從目睹老爸今晚的憋屈,自己就一直在心裡說話,以及這些話都是說給你聽的。

“其實我小時候多少有點怪老爸,嫌他對我不聞不問。回頭想想,我也很少來工地看他。要不是這次來工地幫忙,我都不知道他這樣辛苦……”

表弟安靜地聽。

“上學期向老師找我談心,問我想考什麼大學。我回答,能考上什麼大學就考什麼大學。不過今天我好像有了目標,我想去學建築,我想把老爸吃過的苦都吃一遍,我想讓他看到我能做得比他更好。”

心底話就這麼一股腦拋灑出來,但是說完以後,絲毫不覺得難為情,相反還挺感動。

電話那邊安靜了一會,小聲說,“真好。”

蘇江明知故問,什麼真好?

“你、真、好。”

蘇江到底還是不好意思了,催促,“你趕緊睡吧,我也趕緊上樓洗洗睡覺。”

兩個人就數一二三、掛,結果誰也沒掛。

笑著再數一二三,還是不掛。

最後是蘇江想著時間太晚,先掛電話。

被自己的肺腑之言打動,渾身充滿力量,進門洗了澡,等洗衣機的時間就攤開英語作業唰唰寫起來。

寫完英語,又寫物理,一口氣搞定兩門作業,累得手腕酸痛肚子咕咕,才發現自己足足寫了四個小時。

趕緊衝出去晾曬衣服,吃塊餅乾,洗漱睡下。

想著暑假作業就隻剩下化學、語文、數學,以及向老師要求的問題清單,這兩天積攢的辛苦和委屈被治愈,隻剩下男朋友的那一句“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