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好事多磨?
蘇江從大同火車站出來,打車找到酒店,時間還不到下午五點。
先在大堂角落的沙發坐好,拍照發給表弟,“在這裡等你。”
表弟估計也捏著手機等著呢,秒回,“這是哪裡?”
蘇江納悶了,“這不是你們酒店大堂?”
表弟發來酒店名片。
蘇江又去前台詢問。
結果這酒店在大同有兩家分店,表弟住的那家在新城,自己則跑到了老城這家來。
表弟安慰,不急,慢慢的,剛好高速路有點堵車。
蘇江肯定急啊,速速打車趕往新城。
這會撞上下班的晚高峰,大同城市雖然不大,也非常堵車。
蘇江發過去微信,“你們到哪裡了?”
表弟回複,“還堵在高速路上。”
蘇江這邊手機地圖提示隻需要十幾分鐘的路程,也堵了半小時。
發大堂照片確認無誤,總算可以踏踏實實坐著等啦。
不過蘇江也沒閒著,跟同學打聽大同都有什麼好吃的?
對方推薦過油肉、四季豆燜麵、手擀麵,這都還算正常。
又推薦魚魚、姥姥、貓耳朵,這都是什麼呀?
對方解釋,差不多都可以算作麵條,山西就是麵條的天下。
手機查看附近餐廳,有吃地方菜的飯館,同學的推薦應該都有。
還有必勝客、KFC,以及一家號稱雙城老字號的火鍋店。
隻顧著挑選,沒注意時間,收到肖廷傑的“視頻通話”提醒才發現已經八點。
蘇江心虛地沒敢接——其實就說你在外麵玩,肖廷傑也看不出來你在大同呀。
表弟自然也沒敢接。
不過呢,由拒絕肖廷傑的默契聯想到他們的約會,兩個人聊了起來。
表弟說,“好急人!大巴一直在原地不動!”
蘇江安慰,“不著急,大不了晚飯改宵夜。”
不過時間來到九點,得知雷弋的旅遊大巴還在原地,兩個人都著急起來。
蘇江打過去電話,想問問堵車原因,眼下又不是五一、國慶,怎麼會堵這樣久呢。
但是聽見表弟嗓子都急啞了,趕緊打住,調頭聊起旅行團的情況。
表弟所在的旅行團是在太原臨時拚湊,團員來自好幾個省份。
具體到雙城,除了雷弋,剛好有一家三口帶著一個放暑假的小學畢業生。
旅行團沿途安排的都是雙人標間,表弟這兩天就總和那個小男孩住一間。
聊天進行到這裡,有一個不長不短的停頓。
說到“標間”,一個問題馬上變得迫切,你今晚住哪裡?
和表弟擠一張床自然不妥,蘇江的計劃是自己另外開一間房。
但是,另外開一間房的話也忽然變得可疑——似乎有邀請表弟同住的嫌疑。
蘇江遲遲不說,表弟就不得不問了。
不料表弟問的是,“你今晚幾點的火車回北京?”
明明可以解釋自己不需要連夜趕回去,也可以強調“我住彆的酒店”撇清乾係,或者乾脆隻說“你不用管我”。
結果一緊張,順著表弟的話說起來,“十一點。”
十一點確實有最後一趟回北京的火車。
聊天在這裡又停頓了個好一會。
蘇江清晰感受到表弟的失望,正想著怎麼開口補救。
電話那邊響起一陣嘈雜,表弟歡呼,“導遊叫我們上車,高速路恢複了!”
“那一會見。”
接下來的時間變得格外地慢。
蘇江去自動售貨機上買水喝,又去衛生間洗臉,好不容易熬過半小時,收到表弟微信,“導遊說到大同最快也要十點,好在我們的大巴要經過火車站,你直接去火車站等我吧。”
“好在”你個大頭鬼,我乾嘛要去火車站?
——是你自己說你十一點的火車嘛!
那你為什麼不叫我留下來?
——那你不是也不好意思說你要留下來!
蘇江滿腹牢騷地從酒店出來打車趕往火車站。
表弟的麵還沒有見著,倒已經來來回回把大同逛了個熟悉。
熟悉以後,發現大同跟涪縣一樣,也是一新一舊兩個城區,又發現新城筆直開闊的主街有些像長安街呢。
經過漆黑的古城牆,司機大哥見蘇江舉著手機拍照,熱情介紹城牆跟裡麵的古城正在修複,還沒有完工,明年有機會歡迎再來玩。
蘇江給這話提醒,下單買好回北京的車票。
萬一待會人家真的不留你怎麼辦呢!
雖然已經買好車票,火車站也到了,又決定先不取票。
萬一待會他來得太遲,害得我趕不上火車呢!
因為擔心表弟找不到自己,蘇江一直堅守在站前廣場的入口。
期間有阿姨幾次朝蘇江搖晃寫著“旅館”的牌子,見蘇江不理會,走開了。
又有出租車、偷摸運營的私家車朝蘇江按喇叭,也開走了。
七月的大同入夜以後居然有點冷。蘇江穿短褲,每次有風刮過,脊背泛起雞皮疙瘩。
左等右等,終於扛不住地小跑著取暖,剛跑進廣場,聽見有人叫自己名字。
回頭一看,不知何時一輛旅遊大巴停靠街邊,一個小小的人影正朝著自己跑來。
是因為旅遊累瘦了,又或者是廣場燈光不好?
蘇江雖然也立即轉身朝著表弟跑過去,總覺得眼前這個人看著有些不像。
直到麵對麵在一溜花壇前站定,看清楚對方身上穿的T恤、牛仔褲跟鞋子都是熟悉的,才確認真的是他。
兩個人默契地往裡挪了挪,借著花壇裡的綠化樹稍作遮蔽,開始說話。
跟內心的激動形成反比,他們的對話瑣碎,平淡,叫人失望。
表弟說,“我讓大巴先走,那個嬢嬢非要大巴等我!”
蘇江嘴上說著沒事沒事,內心咆哮,你怎麼能讓一大車人等著呢!
不料表弟又說,“導遊說停車不能超過五分鐘。”
五分鐘……蘇江直接不吭聲了。
表弟居然說,“看吧,叫你不來,你非要來。”
一陣委屈頂上喉嚨,蘇江聽見自己的聲音變得生硬, “那我走了。”
還好,胳膊立即給用力拉住。
蘇江嚷嚷,“乾嘛呀?”
“我想著,我要是還呆在涪縣,怎麼解釋你也不會信,隻有離開涪縣最能說明問題。”
蘇江嚷嚷,“說明什麼問題呀。”
“我早已經不喜歡龐礴了,我真的不喜歡他了。”
蘇江還嚷嚷,“你跟我說這些乾嘛?”
“我,我對你有了不應該的想法……”
表弟的聲音戛然而止。
蘇江嗅到一股熟悉的氣味,那是天台水槽上那瓶兒童洗發水的奶香,還有對方額頭微鹹的汗味,嘴角類似西瓜的清甜。
我在親他!
這念頭仿佛閃電劃破夜空,嚇得自己呼吸停頓,恨不得一把推開懷裡人轉身逃跑。
奈何靈魂已經搶先出竅,整個人隻剩下空殼,動彈不得。
時間過去很久,很久。
那不知所蹤的神智總算回來了一點,提醒蘇江把嘴鬆開。
但是呢,胳膊仍緊緊環著對方,還伸手掌護住對方腦袋,作出保護的姿態。
實際卻是因為害羞,因為後悔——你怎麼能隨隨便便親上去呢?
這下好了,倒像是專程為了親他才追來大同。
蘇江覺得自己再也沒臉見人,隻能永遠這樣抱下去,抱下去,誰也看不見誰。
時間又過去了很久。
聽見懷裡人帶著哭腔問,“你什麼時候才回家呀。”
蘇江脫口道,“我下周就回。”
“下周幾?”
“下周一。”
“周一幾點能到雙城。”
“最遲中午肯定到。”
說著這樣具體的事務,兩個人如夢方醒。
清醒過來,才聽見廣場上有人在大叫表弟名字。
兩個人嚇得原地彈開。
但是擁抱得太久,一下子鬆開就感到了巨大的空虛。
蘇江想要再抱一次,哪怕隻抱一下下都好。
導遊已經發現表弟,氣勢洶洶追了過來,“叫你怎麼不答應呢!趕緊走,趕緊走,萬一被交警發現就完蛋了!”
表弟紅著臉,跟著導遊轉身。
明知道導遊可能懷疑——你們什麼關係呀,蘇江還是巴巴地跟了過來。
一路跟到大巴前,目送表弟上車,大巴關門,開走,徹底看不見了,還愣著不動。
收到表弟微信,“那就周一見哦!”
這才注意到時間,我們隻見了十五分鐘!
在天台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日子,哪裡想得到他們相處的時間會需要以分鐘、秒鐘計算呢。
蘇江轉身進售票大廳取票。
取票機不需要排隊。火車站也小巧,出售票廳就是進站口。
蘇江從容地檢票進站,稍微等了等,列車才駛入站台。
在自己座位坐好,給表弟發過去微信,“我上車了。”
表弟不知道在忙什麼,沒有回複。
蘇江又發,“車開了。”
表弟還是沒有回複。
列車駛離站台,一頭紮進陌生的黑夜。
心裡忽然冒出一個問題——我們現在到底算是什麼關係?
仔細回想兩個人說過的話,什麼叫不應該的想法?
不應該的想法也不見得就是“我想做你男朋友”!
雖然還有那個吻,可是也沒有人規定,親一下就一定是男朋友了,對不對。
想到這裡,事情整個地變得可疑。
蘇江幾乎就要發微信過去問個清楚。
表弟回過來視頻電話。
原來他剛剛在洗澡,好讓出衛生間給那個小男孩用。
這會是在酒店走廊儘頭的窗戶前給蘇江打電話。
表弟把鏡頭調到後置,隻給蘇江看那條類似長安街的大街。
蘇江說了幾次,人呢,人呢。
表弟這才切換鏡頭。
隔著手機屏幕,兩個人剛對視了一下,表弟就害羞地伸胳膊擋住了自己的嘴。
蘇江一看他這樣,自己也臉上發燙。
在親吻真實發生的那一刻,隻覺得闖下大禍,除了擔心就是害怕。
這會隔著手機,看表弟紅著臉,遮著嘴。
親吻的感覺反倒變得清晰、具體,嘴唇的柔軟,鼻息的滾燙,苦澀又甜蜜的眼淚,還抱出了一身大汗。
我們都這樣了,還需要說什麼呢?
“沒事我掛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表弟不等蘇江回答就掛斷電話。
一陣空前強烈的歡喜填滿胸腔。
蘇江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躲進洗手間。
常常聽人說恨不得跟全世界分享快樂,怎麼輪到自己卻隻想一個人呆著。
蘇江呆呆地對著鏡子,看自己微微泛紅的臉頰、濕潤的嘴唇,眼睛格外地亮,一呼一吸間真的還嗅得到他的氣味。
直到有人敲門才舍得出來。
原來之前的“冷戰”,這一整天的奔波、等待和冤枉,全都是為了最後這個甜蜜的結局——
今天開始,我,他,我們就是有男朋友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