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的男朋友,那又是誰的男朋友。
男朋友、男朋友、男朋友,無論在十六中還是涪中,絕對都是大家成天掛在嘴邊的常用詞彙。
每次聽見、說起,絲毫不覺得有什麼特彆。
但是,有一天,終於輪到自己說我是他的男朋友、他是我的男朋友,“男朋友”立即變成世界上最神奇、最偉大的三個字。
回頭想一想,你們要靠機緣巧合認識,慢慢熟悉,經過渾然不覺,再經過揣測、分彆、誤會,用無數個日日夜夜、眼淚和汗水來發酵,才能把這樣三個字組合在一起,落實到名下。
缺了中間某一環,都不會有今天這樣完美的結局。
在從大同回家的火車上,蘇江聲情並茂唰唰寫出一篇題為男朋友的八百字作文。
大概是用腦過度,坐進回家的出租車就覺得腦袋昏沉。
進門給表弟發條微信報平安,洗澡倒頭睡下。
睡夢中口乾舌燥,渾身酸痛,不由得想,這感覺為什麼如此熟悉?
想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糟糕,我又感冒!
估計是這兩天在工地放線有點中暑。
今天,不對,已經是昨天了,又緊趕慢趕跑去大同,終於體力不支。
好在家裡有治療中暑的藥。
每年夏天,工地配發防暑物資,老爸總會往家裡拿一些十滴水、無極丸。
蘇江摸索著爬起來,在櫥櫃找到藥水,求好心切地服下雙倍劑量。
又開冰箱,吃幾塊餅乾填肚子,接著睡覺。
接到表弟電話,已經下午三點。“我猜你就在睡覺,所以一直沒打攪你。但是你怎麼睡到現在還不醒?”
蘇江沒有說感冒的事,反問他幾點到的雙城。
回答是剛到。
再問吃飯了嗎。
回答是在飛機上吃了盒飯。
又問這會在哪裡?
回答是在家裡。
蘇江想當然地以為是小樓,脫口道,這麼快?
結果是舅舅家在雙城也有一套小房子,專門為表弟去雙城讀高中準備。
表弟不爭氣,隻讀了一個學期就回來涪中。
那房子卻是花了許多心思裝修的,舍不得出租,所以空置下來。
蘇江說,“舅媽沒有給你找到回涪縣的便車?上次張叔叔還跟我說找便車很容易。”
回答是沒有。
蘇江又說,“那你不是還得做衛生?多麻煩,還不如在酒店將就一晚。”
表弟這才坦白他的陰謀,“我能打掃乾淨,然後我在雙城等你吧,這樣就能提前一天見麵……”
表弟說到這裡,難為情地停了下來。
也似乎是說到這裡,兩個人才記起來,今非昔比,他們已經不再是同住天台的好朋友,而是對方的男朋友!
不過,想到昨晚的吻,感冒的事情瞞不下去了。
“你有沒有感覺不舒服?我回到家才發現自己有點感冒,沒有傳染給你吧?”
表弟也擔心起來,一連串地問,感冒嚴重嗎,感覺怎麼樣,吃了什麼藥,不去醫院看看?
直到被蘇江打斷,才回答他完全沒有感冒症狀。
蘇江說,“我也差不多好了,起來下碗麵吃。”
表弟說,“那我們換視頻吧,我看著你下麵。”
這個白癡!
蘇江還在努力地假裝天真懵懂。
表弟自己反應過來了,改口,“算了,不看了,我還得抓緊時間打掃衛生呢,你快去下、下、煮麵吃。”
也幸好表弟放棄視頻。
蘇江翻身起床,立即感到反胃,四肢酸軟,腦袋又開始抽筋一樣地疼,完全吃不下東西。
找來體溫計一量,三十八度三。
看來十滴水完全不管用呀,蘇江努力回想姨婆上次給的藥,消炎的、退燒的,外賣下單買好。
就著酸梅汁吃完一條餅乾,刷會兒手機,等藥送到,正一顆一顆剝著吞,又接到表弟電話。
電話那邊隻喂了一聲就不說話了。
蘇江問,“怎麼了?”
表弟還是不說話。
蘇江又問,“說話呀。”
表弟就是不說話。
蘇江急了,“到底怎麼了?”
表弟這才哽咽著說起來,“你說,你剛跟我、跟我那個,你就感冒了,是不是避雷大法又起作用了呢?我越想越怕,都是因為我……”
電話那邊說到這裡哇地放聲哭起來。
然而在這樣甜蜜的心境下聽說“避雷大法”,連它也變成值得紀念的一環呢。
“你這是失憶了嗎?避雷大法是怎麼回事我們不是都搞清楚了,那都是龐礴為了孤立你捏造的,根本不存在。”
蘇江笑著說下去,“昨天走得太急沒來得及跟你說,其實我連著兩天在我老爸工地搬磚,有點中暑,跟你完全沒關係。”
這下倒好,表弟聽了這話,擔心之餘又加上了痛心,哭得更響亮了。
雖然挺不應該的,聽著男朋友嗚嗚嗚的哭聲,心裡居然很快樂。
“哎喲,就是曬了一下太陽,又沒乾什麼重活。我老爸天天呆工地呢,我偶爾去一下還能累著?”
那邊的哭聲止住了,但是顯然還在掉眼淚,所以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蘇江試著轉移話題,一口氣問了三遍,“你的衛生打掃得怎麼樣了?”
表弟才說,還沒開始。
“現在開始打掃,我看著你。”
蘇江掛斷電話,打過去視頻,才看見表弟連拉杆箱都還沒打開。
蘇江對著手機遠程指揮,先把箱子打開,臟衣服撿出來。
很顯然,姨婆對表弟的生活自理能力完全沒有信心。所以出門這幾天,內褲、襪子、毛巾都是用的一次性的,讓他每天穿完就扔。
這會隻需要把衣服一股腦全部交給洗衣機。
然後呢,客廳、廚房都等蘇江來弄吧。
趁著洗衣服的時間,把今晚要住的房間收拾乾淨,床鋪好。
擦灰,拖地,套床笠和枕套,表弟還能應付,套被子就成了高難度的技術活。
隻見他像一條大蟲,鑽進被套裡好一陣忙,終於把四個角都係好,卻發現弄反了長寬。
拆掉重來,這次更糟糕,被子直接在被套裡麵扭成了一團麻花。
最後是蘇江想出一個笨辦法。先把被套的裡子翻出來,在床上鋪平。被子疊上去,長寬對準,四個角係好。再連著被子抽出被套的麵子,抖一抖,大功告成。
假如這會有第三個人在場,看見這兩個少年,剛剛決定要做彼此的男朋友,就一個出招、一個出力,乾起家務勞動,就要嫌棄這戀愛談得太日常,太不浪漫。
他們自己倒十分自然,也十分快樂。
這是朝夕相伴養成的默契,也是姨婆常說的“合得來”。
這樣的默契其實是戀愛關係裡根基一樣的部分,可以幫助他們走很遠,很久,度過許多考驗。
眼下的蘇江自然還不知道這些,隻等表弟那邊收拾妥當,就催著他點外賣,記得要選有正規門店的餐廳。
表弟說,他吃KFC。
自己呢,感冒藥的藥效出來了,需要再好好睡一覺。
和上一次著涼不同,自己這次並不怎麼出汗,覺也睡得挺好,醒來已經是深夜,手機裡躺著表弟的一條微信,“醒了打給我。”
蘇江立即打了過去。
剛嘟了一聲表弟就接了起來。
“我沒告訴過你吧,”蘇江不自覺地就說了起來,“其實我最怕今天這種情形,午覺睡過頭,醒來看見家裡漆黑一片,外麵也漆黑一片,每次都要難受好一會。隻有今天第一次覺得特彆安穩。”
“真的?”
“真的。”
“為什麼?”
“你說呢。”
“我怎麼知道!”
“你明明知道我知道你知道。”
“那你還問。”
“那你還說。”
“我就說。”
“我就問。”
蘇江臉紅了,怎麼剛開始戀愛就這麼懂得打情罵俏,完全像個老手。
表弟大概也是同感,話題一轉,“你還沒有吃晚飯吧,你快點外賣。”
儘管完全沒有胃口,蘇江也點了牛肉飯、可樂餅,還額外多加了一份牛肉。
你可得務必、趕緊好起來,表弟還在雙城等著你呢。
表弟十分做作地非要跟蘇江點一樣的外賣。
兩邊的外賣差不多時間送到,兩個人打開視頻,邊吃邊商量回家的事情。
蘇江想明天下午就回雙城。
表弟堅持要蘇江多休息一天,後天再回。
蘇江強調真沒事。
表弟倒變得懂事,不差這一天!必須休息好!你病懨懨地回來我們也玩不好。
蘇江這才答應。
吃過飯,又看著蘇江吃了藥,喝了一大杯水,兩個人才掛斷視頻。
結果還真是多虧了表弟的堅持。
今早起來,發現感冒的症狀非但沒有減輕,似乎還有加劇的趨勢。
趕緊吞藥,想想不能放心,還是去社區門診輸液比較快。
坐診的醫生是一個特彆負責特彆慢條斯理的瘦小老頭,讓蘇江“啊啊”張嘴,查看扁桃體,又讓去驗血。
一看化驗單,說“血象還好”,堅決不給輸液,連藥也不開,讓蘇江把正在吃的藥接著吃完,多喝水,少出門,一個星期就好了。
一個星期?蘇江一聽這話就急了,解釋自己趕時間去外地。
“謔,趕時間就能瞎輸液呀?”老頭直接給蘇江科普起濫用抗生素的危害。
要不是表弟恰好打來電話,蘇江就跟對方吵起來了。
而表弟急急忙忙打來電話,帶來另一個壞消息。
很顯然,舅媽對表弟的生活自理能力也非常沒信心,不敢讓他一個人在雙城久呆,緊急聯係到一個在雙城出差的同事,要表弟現在就坐對方的車回涪縣。
原本沒有想過要在雙城見麵的,滿懷期待地敲定計劃,卻臨時落空,真是有說不出的失望!
這次輪到蘇江不說話了。
表弟安慰,“剛好你也不太舒服。”
“我都好了,其實今天就可以過來。”
表弟又安慰,“剛好你可以在家多陪陪爸爸。”
“他根本沒時間讓我陪。”
表弟就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了。
“算了,‘剛好’我還要和丁柯他們聚會呢。”
蘇江氣呼呼掛電話,抬頭看見老頭笑得那個意味深長。
“我就說什麼事兒這麼急,原來是急著去見對象!”
蘇江唰地紅了臉,但是,也唰地消了氣。
出門的意外收獲,從空調房間出來走動走動,狀態好了許多,感冒症狀減輕,還覺出餓來,順路在街邊吃了雜醬麵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