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這次的工地雖然偏遠,在蘇江印象裡算是規模最大的一次。
臨街兩棟寫字樓,主體結構剛開始。
後麵四棟住宅樓,已經快要封頂,急等著施工員完成 “放線”才能進入下一道工序。
不巧負責放線的兩個施工員,其中一個的老婆早產,臨時請假。
老爸隻好讓蘇江頂上,今天、明天各放兩棟。
蘇江戴好安全帽,跟著老爸叫來的施工員徐哥出發。
徐哥簡單介紹了“放線”是怎麼回事,看圖、測量這些技術活都由他負責。
蘇江隻需要學習使用墨鬥,待會聽他指揮,在地麵彈出柱子、牆體等等的邊線。
試著用了用墨鬥,似乎不難操作。
然而搭施工電梯爬上第一棟樓的樓頂,還沒開始乾活就想撂攤子走人。
樓頂的太陽非常之曬,又沒有任何遮蔽,一出電梯,明晃晃、白茫茫的強光就那麼兜頭蓋臉地照下來,簡直叫人站不穩腳。
但是人家徐哥已經架起經緯儀開始測量,趕緊戴起勞保手套,按照指揮去到某個位置放線。
墨鬥也比想象的難用。該固定的地方都固定了,線也拉得直直的,彈出來的墨線還是肉眼可見地歪了一大截。
趁著墨汁還沒乾,徐哥趕緊用鋼筋擦刮乾淨,強調放線半公分的偏差都不能有,又親自操作給蘇江看。
蘇江索性脫掉手套,徒手上陣果然容易操作許多,再加倍地小心跟用心,彈出來的第二根線順利過關。
但是呢,心裡絲毫不覺得滿足,隻感到畏懼,今天接下來還需要這樣費勁地放多少根線呀。
安全帽仿佛一口熱鍋沉甸甸扣住腦袋,頸子、肩膀被曬得火辣辣地疼。
俯身放線,豆大的汗水滾落地麵,果然“汗滴禾下土”。
又聽見徐哥說,糟糕!
這才發現自己總在不自覺地用手擦汗、撓癢,弄得臉上身上都是墨汁。
徐哥說,“待會拿瓶草酸洗洗,看能不能洗掉。”
接下來需要彈的邊線變得複雜,連著幾次給徐哥查出這樣那樣的小錯。
耳邊始終響著泵車的哐哐哐,各種滋滋嗚嗚的施工噪音,叫人格外焦灼。
蘇江努力回想埋在月亮潭水裡的西瓜,想姨婆的櫻桃、枇杷,儘量保持心情平靜。
預計兩小時結束的工作,最後花了將近三個小時才完成。
聽見徐哥宣布結束,整個人立即癱坐地上,又立即彈起來——地麵滾燙!
同時發現,鞋子已經被汗水浸濕。
再想到今天還有另一棟樓等著呢,心裡燃起熊熊的絕望。
徐哥也看出蘇江情緒不好,去往第二棟住宅樓的路上,把蘇江帶到水龍頭邊用肥皂洗手洗臉,稍事休息。
蘇江也顧不得形象,直接脫掉上衣,往頭上身上澆水。又接過徐哥給的礦泉水,一飲而儘。
看門的保安湊熱鬨地走過來,蘇總的公子還挺能吃苦?
徐哥回答,是個好小夥。
蘇江給這麼一鼓勵,總算振作起來接著乾活。
第二棟樓的工作比預想的輕鬆。
時間來到傍晚,太陽的威力明顯減弱,至少不會烤得人脖子疼。
另一方麵,兩棟樓結構相同,放的線一樣。
自己跟徐哥也有了默契,隻等一聲令下,就拉出墨鬥裡的繩子,緊繃著在地麵啪的一彈。
雖然也出了兩回錯,順利趕在兩小時內收工。
天早已經黑透,樓頂刮起涼爽的風。
兩個人原地休息片刻,居高臨下地看著燈火通明、仍然忙碌的工地。
原本已經麻木的耳朵,又重新聽到泵車灌注混凝土的聲音。
水泥攪拌車進出工地,壓著鋼板發出哐當巨響。
一直沒完沒了的滋滋聲則是震動棒在給剛澆灌好的混凝土加固。
知道了這些聲音的出處,聽著就有了節律,還聽出來一種你追我趕的蒸騰,叫人想起初中音樂課上學過的勞動哨子。
徐哥說,“累壞了吧,其實放線算是工地最輕鬆的活。”
蘇江慚愧地點點頭。
徐哥又說,“明早我們早點開始,要不你就睡工地?”
那是絕對噠咩,自己這一身臟,寧可不睡覺也必須回家好好洗一洗。
去老爸的板房看一眼,老爸不在。
工地食堂的阿姨跟上來送給蘇江一盒晚飯,告訴說老爸還在外麵辦事。
蘇江看見飯盒,才想起來自己沒吃晚飯,但是完全不覺得餓,還有輕微的反胃。
找到水龍頭把手洗乾淨,其他部位就等回家再慢慢處理吧。
從工地出來,打車回家。
坐進車裡,司機大哥抱怨,“什麼味兒!”
蘇江抱歉地笑笑,在冷氣開得很足的空調裡緩了緩,才掏出手機。
兩個班級群裡都積攢了上百條未讀信息,不知道涪中、十六中又有什麼大新聞。
F4群裡呢,肖廷傑發起的視頻例會已經開過,隻有他和張勇參加。
自己那會忙著放線錯過了。
某人什麼原因不參加就不知道了。
蘇江對著他的頭像發一小會呆,委屈、也賭氣地在心裡說,知道我今天多累嗎,你不理我,我還沒功夫理你呢!
進門花了足足一個小時洗澡,試著用徐哥給的草酸清洗衣服褲子上的墨汁,結果洗得一塌糊塗,全部報廢扔進垃圾桶。
再啃一包餅乾喝一杯酸奶,設好四點的鬨鈴就昏睡過去。
感覺真的是前一秒剛睡著,下一秒就聽見鬨鈴響。
醒來眼皮格外沉重,腦袋昏沉,胳膊酸疼,脖子大約是曬脫了皮,火辣辣地疼。
可是想著六點就要開工,隻能掙紮著滾下床。
蘇江還是第一次在淩晨四點出門。
意外的是,街道並不像自己想當然的空曠,雖然沒什麼車,已經有不少行人,附近工地的工人,清掃大街的師傅,把電動車騎得飛快的家政阿姨,一家賣煎餅的早餐店也已經營業。
蘇江過去買了兩份早餐,然後打車去工地。
一份直接在車上吃掉,另一份帶給徐哥。
結果徐哥也從食堂給蘇江打包了早餐。
蘇江就說沒事,他完全可以再吃一份。
徐哥也說,那他也再吃一份,嘗嘗鮮。
兩個人吃得飽飽的,搭電梯上樓頂。
仿佛是給蘇江早起的一個獎勵,今天的天空居然有瑰麗的朝霞!
樓頂視野極佳,蘇江掏出手機一陣拍,非常遺憾沒有帶相機。
放線的過程也順利,儘管偶爾還是有小失誤,不到十點就結束工作。
徐哥幾次誇蘇江動手能力強,當初他學放線學了足足一個星期才上手。
又介紹接下來這幾棟樓就要在蘇江畫好的墨線上麵紮鋼筋、支模板,更上一層。
這城市的高樓大廈都是這麼一層接一層長高。
聽說這話,一股成就感湧上心頭。
順利結束工作,想著去板房跟老爸招呼一聲,結果他老人家又不在。
倒是食堂阿姨迎上來說,要蘇江吃了午飯再走。
蘇江連說不用。
步出工地大門,保安也招呼,這就走了啊!
心裡居然悻悻然感到了不舍。
回家路上收到丁柯的微信,解釋今天去西單小聚的計劃泡湯,不是這位不行,就是那個沒空。
蘇江其實都忘了聚會約在今天,安慰剛放假,大家都攢了一大堆事呢,過幾天再約。
再把朝霞的照片稍作調整,貼進IG,又破例發了朋友圈(並沒有故意要引起某人關注的意思)。
剛要眯著,手機在褲兜震了一下,趕緊掏出來看,結果是老爸的轉賬,每逢寒暑假例行給蘇江的活動經費。
蘇江問,“今晚又住工地?”
老爸回複,打混凝土。
蘇江就不再多話了,澆灌混凝土期間不能停工,是工地最忙的時候。
看看朋友圈,估計是因為蘇江難得更新一次,收到了排山倒海的點讚(獨缺某人)。
蘇江就閉目養神,車到小區,掏出手機來掃碼。
一邊下車,一邊去看朋友圈,蘇江嚇了一大跳——表弟在十分鐘前也更新了朋友圈,九張山西懸空寺的照片。
記憶閃回到那個春寒料峭的下午,在香山寺的香山山頂,自己曾百度這些照片給大家看。
蘇江一個電話打過去,“你怎麼跑到懸空寺去了!”
那口氣,好像人家去哪裡需要你批準似的。
表弟隻輕輕“嗯”了一聲。
嗯個什麼大頭鬼呀?
但是那熟悉的聲音還是叫蘇江心裡酸酸的。
兩邊都沉默了一會,蘇江想起來問,“那你這會還在香山寺?”
表弟也犯起糊塗,“我上午在香山寺,這會已經在去雲岡石窟的路上。”
蘇江糾正,“什麼呀,是懸空寺好吧!”
“對對對,懸空寺!”表弟趕緊認錯,說完才想起來抱怨,“是你先說香山寺的!”
蘇江幾乎已經看見對方噘著嘴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電話那邊也笑了。
原來在“冷戰”爆發的當晚——幼稚不幼稚啊還“冷戰”還爆發,表弟就報了一個三天兩夜的旅行團,昨天從雙城飛到太原,參觀完晉祠連夜到大同,今天遊覽懸空寺、應縣木塔、雲岡石窟,明天……
蘇江打斷,“我來找你。”
表弟說,“從北京來大同?太麻煩了,而且……”
蘇江打斷,“你就說你住在大同哪裡。”
表弟報出酒店名字。
“等會請你吃晚飯。”
說這些話的時候,蘇江一幅非常有把握的樣子。
因為原計劃今天一塊去西單的一個同學就是大同人,經常在周末往返學校跟大同,留給蘇江一個輕鬆便利的印象。
轉身查看火車時刻表,立即倒吸一口涼氣,要想在表弟回酒店前趕到大同,隻有兩點半一趟車。
蘇江買好票,衝進家門就洗澡,換好衣服就出發。
緊趕慢趕趕到火車站,已經到了檢票時間。
不得已,蘇江跟取票機最前麵的小姐姐商量,能不能讓他先取票?
小姐姐瞄一眼蘇江手機上的車票訂單,十分理解地點了頭。
蘇江一邊取票,一邊衝大家道歉、道謝、再道謝,就扭頭飛跑著去檢票。
踩著鈴聲衝進最近一截車廂,列車開動。
慢慢找到自己座位,坐定,立即不放心地掏出手機,看表弟的通話記錄,朋友圈裡九張懸空寺的照片。
這才敢確定,表弟真的來了大同,自己也是真的要去大同見他。
這時候,恰好有列車員推著餐車經過。
蘇江要了最貴的牛肉飯,又要了可樂,一盒西瓜。
等會到了大同,見著表弟,究竟要說點什麼,做點什麼。顧不得想,也懶得去想。
看著座位擋板上擺的滿滿當當的午飯,心裡也是滿滿當當的快樂。
誰能想到我們剛分開四天就能見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