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前舅媽來天台找蘇江,她後天在雙城有一個會,明天“上去”,要不要一起走。
蘇江明知故問方便嗎?
舅媽說,“方便呀,就張司和我兩個人。”
張司就是司機張叔叔。
蘇江趕緊道謝,心裡卻氣哼哼地想——既然你這樣想我回去,我那就回去好了!
舅媽說,“我記得雙城下午三點有一趟飛北京的飛機,你可以買那一趟,我們明天早點走,先把你送到機場,免得你深更半夜才能到家。”
大事敲定,今晚的主題就隻剩下一個,給蘇江準備回北京的行李。
姨婆連廣場舞也顧不上跳,忙著籌劃要帶哪些什麼東西。
“我趕緊去炒一缽新鮮臊子,你老漢也有好多年沒吃到過老家的東西了吧,香腸、臘肉、臘排骨、黴豆腐、豆豉,一樣都帶一點,反正車子送你到飛機場嘛。”
蘇江自己呢,除了相機、作業,也忙著精挑細選假期要用的書本和筆記。
又在F4群裡跟大家道彆。
微信發出一刻鐘,張勇急匆匆送來一大袋綠豆粉,也是給蘇江帶去北京。
因為還得回去守店,樓都沒上,打電話叫蘇江下去自提。
肖廷傑則遭遇不幸。
下午發朋友圈的時候特地屏蔽了向老師和所有親戚,也不知道是班級哪個卑鄙小人告密,剛進家門向老師的板子就上了身——昨天才說不準遊野泳,今天就帶頭遊野泳,還叫那麼多同學!還有女同學!
原本說好的兩天假期被沒收,今晚就得開始複習,隻能躲在廁所發微信給蘇江送行。
蘇江剛把張勇的綠豆粉拿回天台,聽見廖雯在樓下一疊聲地喊“蘇江”。
廖雯送來一個毛絨小熊掛件,出行經驗豐富地讓蘇江掛在托運行李上,免得下飛機的時候拿錯了。
送走廖雯回到天台,又聽見姚莉麗在樓下一疊聲地喊“雷弋”。
姚莉麗找表弟,也是為了蘇江,請表弟幫她轉交一封信。
聽見表弟敲門,蘇江還小小緊張了一下。
結果推開門,姚莉麗的信吧唧掉地上,送信的人已經回了自己房間。
至於這麼誇張嗎,難道以後都不見麵了?
蘇江拆開信封來讀。
姚莉麗首先為了上次和廖雯吵架的事情跟蘇江道歉,巴拉巴拉一陣解釋,又祝願蘇江回北京以後……
讀著這些文字,心忽地亂起來。
姚莉麗的手寫信給人一個感覺,仿佛明天是一場非常嚴重的分彆。
剛好姨婆在外麵叫幫忙,信隻看了一半就擱下了。
姨婆在涼棚裡用真空機封裝要給蘇江帶走的東西,需要一個人來幫忙裁剪封裝袋。
兩個人做到一半,姨婆又想起來叫“弋娃”,要他去廚房找一個什麼顏色什麼樣式的紙箱。
姨婆說給蘇江,“那個紙箱是裝牛肉罐頭的,特彆厚實,大小也合適,我一直沒舍得賣,正好給你裝東西。”
眼角餘光瞄見表弟頭也不抬地穿過涼棚,拿回來紙箱,往桌上一放就要溜。
姨婆叫住了他,“蘇江哥哥明天就走了,你還不來陪他說說話?”
表弟解釋,他在學習。
姨婆說,“剛考完,有啥子好學習的嘛。”
蘇江也解釋,“高三了,放假前學校老師反複強調要我們堅持學習。”
“那也不差這一會,至少也要陪我們把東西裝好吧。”
表弟就遠遠靠在了水槽旁邊。
姨婆故意用表弟的口氣說話,“蘇江哥哥不回去好不好嘛!就留在涪縣陪我們嘛!我們好舍不得蘇江哥哥哦!”
我其實也不想回呀,蘇江笑著仔細裁剪封裝袋。
心想,隻要你主動說一句話,我就留下來!
又想,隻要你說一個字,我就留下來。
可惜表弟什麼都沒說,東西倒已經收拾妥當了。
姨婆十分仔細地在紙箱裡東挪西放反複調整,確保每樣東西都塞在了最合適的位置。
先用膠帶來來回回封了好幾層,又讓蘇江幫忙拿一卷掛在涼棚柱子上的繩子,“捆起來,多加一道保險,你路上也好拎。”
不巧繩子給釘子纏住了,怎麼也摘不下來,蘇江踩著凳子上去解。
這麼一登高,就給姨婆發現了小腿上的擦傷。
“啥子情況,今天出去耍還受傷了?”
蘇江說,早就不疼了。
“那要不得,大意不得!”姨婆使喚表弟,“快去把我的藥箱拿來,裝外用藥那個。”
藥箱拿來,姨婆讓蘇江把腿伸進水槽,打開一大瓶碘伏嘩嘩衝洗傷口,輕輕用棉簽抹乾。
“你這個崽崽!受了傷回來也不鬨一聲!這麼熱的天氣,萬一感染了還得了!”
受傷的一幕回到眼前,姨婆的關心就變成譴責!
以及,剛剛盼著你開口你不開,這會最不需要你說話,你又說起來。
表弟說給姨婆,“他背上還有傷。”
姨婆就要蘇江脫掉T恤。
蘇江臉紅起來,連說不用了。
姨婆笑了,“你跟我一個老太婆還害啥子羞?那我下去,讓弋娃給你弄總可以了吧。”
蘇江還在心裡大喊達咩。
姨婆出了天台。
好在呢,表弟也溜之大吉。
蘇江躲回到房間,輕輕關上門。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原本已經沒有感覺的傷口又疼起來……
“今晚想吃啥子宵夜?”
怔忡中被姨婆的敲門聲嚇一哆嗦,蘇江緩了緩才回答不餓。
姨婆再去敲門問雷弋,“真稀奇,今天晚上兩個人都不餓!”
又嘀咕,“碘伏怎麼都沒動呢,你們沒有處理傷口?蘇江崽崽你出來。”
蘇江開門出去,掀起衣服,給姨婆查看背上的傷口,又讓姨婆處理。
姨婆催促,“不吃東西你就早點睡,車子早晨六點就要來接。”
蘇江站到水槽邊刷牙。
姨婆依依不舍地說,“一想到明天就看不到蘇江崽崽了,我好舍不得喲。”
蘇江故作輕鬆地笑,“就走三個星期。”
姨婆說,“三個星期好久哦,等你回來大暑都過完了!”
蘇江幾下完成洗漱。
姨婆下去了,天台又隻剩下他們了。
想到這一走就三個星期見不到麵,蘇江軟弱下來。
一會出來檢查晾曬的衣服是不是全部收好,一會把姨婆的紙箱拿進房間,一會去衛生間,一會又又去衛生間,就是邁不開腿去敲隔壁的門。
最後一次出來,看見隔壁已經關燈,這才睡下。
多虧白天在月亮潭消耗了大量體力,在床上翻覆了一小會就順利入睡。
五點半鬨鈴一響,蘇江就起來了,慢吞吞地站在水槽邊洗漱。
隔壁緊緊關著門。
還沒洗漱完,姨婆就來叫蘇江去七樓和舅媽、張叔叔吃綠豆粉。
蘇江特地拿了綠豆粉上來涼棚吃。
隔壁還是緊緊關著門。
綠豆粉吃完,熱出一身汗,開水龍頭嘩嘩擦洗,又換一件T恤。
隔壁居然還不露麵。
蘇江轉身進房間背起書包、拎起紙箱,把門嘭地一關,就離開天台。
剛把紙箱放到街邊,就聽見頭頂咚咚咚的腳步聲一路從前門樓梯響下來。
表弟撞開單元門,一身皺巴巴的單薄睡衣,頭發亂蓬蓬、眼睛紅通通。
蘇江一看他這個樣子,真有說不出的心疼,嘴上卻抱怨,“你乾嘛走樓梯。”
表弟答非所問,“我失眠了,睡過頭了,看見電梯下去了,還以為你已經走了……”
說到這裡,兩個人都是一愣。
蘇江急就章地說起來,“我剛換了件T恤,搭在椅子上,有空幫我丟洗衣機洗一下。”
表弟就說好。
“水槽上麵的牙膏牙刷,麻煩幫我收進房間。”
表弟還是說好。
“對了,再幫我確認一下空調有沒有關。”
表弟剛說好,舅媽跟張叔叔從小樓後麵出來了。
張叔叔一來就急著鑽進駕駛位,發動停在書店門口的車子。
蘇江不得不把紙箱跟書包放進後備箱,一咬牙,轉身坐進副駕駛位。
張叔叔提醒蘇江,安全帶。
舅媽招呼表弟,快跟蘇江哥哥說再見。
表弟就衝自己擺擺手。
蘇江丟出三個字,“開學見。”
話音剛落,表弟的臉從車窗外一閃而過。
車子毫不留情地離開小樓。
後視鏡裡,立在街邊的人給遠遠拋開,看不見了。
蘇江無比懊惱又無比心酸地想,其實衣服、牙膏牙刷就那樣放著也沒關係。
空調也肯定是關好的,自己連電源插頭都拔掉了。
怎麼臨走還給人家布置一大堆任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