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老師 “原來我們是除了擔心什麼都做……(1 / 1)

睡夢中被手機震醒,接起電話,耳邊傳來肖廷傑夢囈一樣的喃喃。

“你說,你說我是不是就要沒有爸爸了?”

說完隻剩下抽泣聲。

蘇江瞬間清醒過來,安慰,“不會的,沒事的,一定沒事的。”

肖廷傑問,“真的?”

“真的,我保證。”

其實蘇江又能拿什麼保證?

肖廷傑倒深信不疑,慢慢止住哭,掛斷電話。

蘇江歎口氣,翻個身接著睡覺。

感覺是剛睡著,肖廷傑的電話又來了,要求立刻馬上學校正門碰麵。

“現在?大半夜乾嘛去。”

肖廷傑隻說快快快。

掛斷電話才發現時間已經過來早晨六點,自己還是睡了一覺。

輕手輕腳收拾下樓,趕到學校正門。

肖廷傑正好也從“一千步”跑下來,頭發亂蓬蓬,眼睛通紅,一夜沒睡的憔悴樣子。

說話倒是中氣十足,還沒走到跟前就解釋,張勇媽媽是城外香山寺的居士,張勇跟張老師請假,要帶他去寺裡燒香。

張老師雖然批了假,擔心張勇一個女同學不安全,要求再找一個男同學陪著去,隻好麻煩蘇江跑一趟。

蘇江嘴上說著沒問題,不免驚訝,不是吧,燒香拜佛也可以請假?

來到米粉店,張嬢嬢顯然已經聽說向老師的事,對肖廷傑格外熱情,問他想吃什麼,綠豆粉、寬粉細粉、麵條、抄手。

肖廷傑卻說沒胃口、吃不下。

張勇領他去米粉店後麵的水槽洗漱。

肖廷傑洗了臉,梳平了頭發,整個人顯得振作了些。

剛好在店裡吃粉的一個大叔就是出租車司機,車子停在街邊。

三個人坐他的車去西站。

通往香山寺的旅遊專線每小時一班。他們到的時候,正好有一班車馬上出發。

不過車子已經快要滿員,隻能見縫插針分開坐下。

聽口音,車裡有不少外地人。

一路上就有一個大約是領隊的老頭非常自豪地用涪縣普通話給大家介紹香山寺的典故。

據說,寺廟在明清時期曾和峨眉山齊名,現在的香山寺當年不過是給外地香客過夜的客棧,足見那時候的香火有多旺。

真正的寺廟建在山頂,是一座規模龐大的懸空寺,有大小木屋上百間,可惜“破四舊”的時候被全部燒毀。

前些年涪縣搞旅遊開發想要重建懸空寺,請了國內國外好幾家建築公司來看,都沒有找到修複的辦法,古人的技藝已經失傳。

老頭說得神乎其神。

最後抵達的寺廟,反正蘇江看著有點失望,不是古建,規模也小,就幾棟新造的水泥仿古建築。

張勇買好門票,領著兩個人在入口處敬香,再進殿跪拜。

寺廟從外麵看著雖然普通,殿堂裡還是有一種莊嚴肅穆。

粗大的實木屋梁上,垂著重重疊疊的經幡。正殿居中是一尊彌勒,背後是千手觀音,左右兩側還有十來尊蘇江不認識的佛像,全都披紅掛綠,顏色光鮮地俯覽眾生。

張勇提前準備了硬幣,給肖廷傑投進功德箱。

肖廷傑表現虔誠,每尊佛像跟前都搗蒜似的磕三個頭,嘴裡還念念有詞。

拜完正殿跟兩邊側殿,連後院一尊掛滿錦旗的“送子觀音”也不放過。

蘇江看在眼裡,心中的不以為然消散,另有一股無力感湧起。

說大難臨頭是誇張了些,但眼前這挫折也足夠提醒他們,原來他們是除了擔心什麼都做不了的高中生。

臨走,張勇去後院食堂買來素包子、米漿,坐在候車點邊吃邊等客車。

經過這麼一通跪拜,肖廷傑明顯放鬆許多,六個包子給他一個人吃了四個。

坐進客車,理所當然地往蘇江肩膀一靠就響起鼾聲。

張勇給蘇江發微信,打聽雷弋的情況。

蘇江照實回了,一直躲在房間不出來。

張勇就很焦急地看一眼蘇江——得趕緊想辦法勸勸他呀!

可是,還有什麼辦法呢。

蘇江回,“要不我搬走,這樣至少他在天台還能自在點?”

張勇回,“那他肯定覺得你也忌諱避雷大法了。”

兩個人長長歎一口氣。

回到教室,第三節課已經開始。

化學老師卻很體諒,特意停下來,等著他們坐好才接著往下講。

現在的問題,中午的肖廷傑怎麼安置。

蘇江主動請纓去肖廷傑家陪他,再點個家鄉基或者彆的外賣。

張勇讓蘇江回家,她帶肖廷傑去店裡解決午飯。

肖廷傑倒是毫不客氣,要求蘇江陪著他一起去張勇店裡吃午飯。

為了表達關心,張嬢嬢親自給肖廷傑煮來豌雜麵和抄手。

張勇和蘇江吃綠豆粉。

吃到一半,肖廷傑接到向師母電話。

原來向師母也不放心肖廷傑一個人在家,請了鄉下外婆進城照顧。外婆這會已經到了家門口,要肖廷傑趕緊回去開門。

掛斷電話,肖廷傑等不及地要走,還要蘇江陪他走,還不肯走西門——以免經過“避雷大法”家小樓,舍近求遠地走正門,爬“一千步”回家。

蘇江還是第一次進教師小區。

不同於學校正麵的簇新、氣派,教師小區的樓房比較老舊,外牆刷一種白綠相間顆粒狀的塗料,樓道裝著“來”字形的鏤空水泥花磚。

不過收拾得整齊,綠化也好,顯得素雅、靜謐。

肖廷傑家住一樓,算是老舊小區的慣例,在門前圈了個小院子。

外婆十分耐心地坐在院子門口的藤椅裡。

這會距離上學隻剩半小時。

蘇江跟外婆問好,把肖同學托付給她。

然後飛跑著出西門,進天台,對著隔壁緊閉著的門說了起來。

——上午和張勇陪肖廷傑,就是向老師家小孩去了香山寺燒香,他現在心情好了很多。

——肖廷傑外婆也已經從鄉下趕來他家照顧,儘管放心。

一口氣說完,又等了等,見表弟沒有任何回應,正擔心他該不會睡著了吧?

裡麵輕輕敲了兩下門——謝、謝。

原來他就站在門後。

這念頭閃過,完全下意識地伸手推門,門居然推開了。

蘇江一步跨進房間,一把摟住了他。

“我這下可是跟你近距離接觸了,就算真有什麼避雷大法,你躲在房間不出來也沒有用了。”

正所謂以其人之“避”還治其人之身,我是怎麼想到這個好辦法的呢。

“你就等著瞧吧,避雷大法絕對是騙人的,我一定不會倒黴的,你、我、我先回學校了。”

匆忙丟下最後這麼一句,轉身就跑。

跑進“一千步”,才感覺臉上涼嗖嗖——所以剛剛我臉是有多燙!那得有多紅!

不過,隻要能把表弟逼出房間都值得。

蘇江回到教室,一眼看見肖廷傑桌上堆滿餅乾、薩琪瑪、巧克力派和各種飲料。

肖廷傑估計是生平第一次收到這麼多女同學的慰問品。和蘇江對視一下,憂鬱的眼神中竟難以自抑地閃過一絲得意。

課間跟張勇去教室後門互通情報。

張勇已經去了趟一班,還問了一班熟悉的同學,情況還算平靜。

向老師不帶一班的課,他們班同學對“避雷大法害向老師病倒”的八卦自然是幾分鐘熱度。

兩個人小小鬆一口氣。

下午放學,肖廷傑不要人陪也不要人送了,自己獨立回家。

在食堂吃晚飯期間,手機久違地震個沒完。蘇江一看群聊記錄,才想起來今天“龍抬頭”。

二月初二龍抬頭,剃龍頭,剃喜頭,寓意鴻運當頭。

丁柯他們幾個正在群裡商量放學去哪裡理發。

這麼說起來,還真是各個地方都有各個地方的迷信。

丁柯特地圈蘇江,深情回憶兩人去年的悲慘遭遇。

去年龍抬頭,丁柯拉著蘇江去打卡學校旁邊的網紅理發店,從下午放學一口氣等到了夜裡九點就算了,還不幸遇到了英語老師。

更加不幸的,英語老師還是來燙頭,緊挨著他們坐了三小時,窘得他們腳趾原地扣出來一套大彆墅。

丁柯問蘇江,山裡人今天理發嗎。

蘇江回複,沒聽說。

丁柯提醒,“你要是不去理發店,也自己拿剪刀隨便剪一刀,一年都有精神頭。”

蘇江敷衍一個表情包,眼下哪有心情乾這個。

倒是回來天台,撞見姨婆正整理菜園,給長大的絲瓜藤做架子。

趕緊過去幫忙扶住竹竿。

多出一雙手,姨婆方便許多,幾下縛牢架子,感慨,“還是蘇江崽崽好,不像某些人,剛才喊他出來給我遞根繩子,喊了無數百遍他都裝聾作啞不出來!”

所以表弟還是不肯出房間?

蘇江轉移話題,問姨婆涪縣過“龍抬頭”嗎。

這大概就是南北差異吧,姨婆還是第一次聽說這規矩。

蘇江就好一陣解釋。

姨婆非常感興趣地追問,“那到底靈不靈呢?”

蘇江說,“反正北方人講究這個,北京那邊的理發店今天都爆滿。”

姨婆馬上決定,“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今晚就去美容院做頭發,沾沾好運。”

正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靠“龍抬頭”,安慰表弟的辦法這不是又有了嘛。

蘇江故意問姨婆,去美容院能不能帶上他,他也想理發,理發行好運。

姨婆捂著嘴不好意思地笑,“說是美容院,其實我們都是在舞蹈隊一個老太婆家裡隨便搞,燙個卷卷、染個顏色還可以,你這麼洋氣的發型她肯定剪不來。”

緊跟著,姨婆化身蘇江的嘴替,一字不差說出蘇江的心聲。

“你可以去新世界,那裡有個很好的理發店,弋娃他媽媽都在那裡剪,我喊弋娃給你帶路。”

說著就衝隔壁房間喊,“弋娃,弋娃,快出來,晚上放學陪蘇江哥哥去新世界理發,你也順便剪一下。今天理發能帶來好運氣!”

很顯然,蘇江跟姨婆的聊天,表弟一字不漏全都聽了進去,隔著門反問,“在家裡剪行不行呢?還是非要去理發店才有效?”

蘇江正要說都行。

反正在哪裡理發不重要,重要的是給他一個好的心理暗示。

姨婆搶先說起來,“那肯定不行,我剪的不靈,必須要去理發店才能剪出好運氣。”

表弟不吭聲了。

姨婆速戰速結,“那就這麼說定了哇,晚自習放學你們先去理發,我剛好也暗一個小時回來給你們煮宵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