涪中一、二年級晚自習八點半結束。新世界呢,九點半打烊,留給理發的時間已經不多。
兩個人在二樓樓梯口碰頭,表弟腳下跑得飛快,嘴上也說得飛快,“理發店就在新世界六樓,正對著扶梯,很好找,你還是帶那個人去吧……”
“那個人是誰?”
“向老師家小孩,他更需要好運氣。”
“他已經理過發。”
(冬雷震震夏雨雪,I’m sorry肖廷傑。)
“反正我不去了。”
“今天龍抬頭,你不想要好運氣了?”蘇江還是非常善於換位思考的,“還是說你擔心,我跟你一起理發會翻車?”
“才沒有……”
“那不如這樣,我們趁機做個實驗,看我和你一起理發會不會翻車。如果不會,就證明避雷大法不可信,怎麼樣?”
“可是……”
“今天可是龍抬頭,放心吧,做什麼都會順利的。”
蘇江作出時間緊張的架勢,拽起表弟胳膊,一口氣衝出校門,氣喘籲籲跑進新世界。
商場一樓已經沒有什麼客人,導購們也三三兩兩聚在一塊聊天,或者埋頭擺弄手機,等著下班。
鑒於直達電梯那邊的不愉快經曆,蘇江帶頭跑進扶梯,一層轉一層地來到六樓。
原本還擔心發藝工作室排隊,結果涪縣的父老鄉親是完全不講究龍抬頭,裡麵一個客人沒有。
不過呢,Tony老師也隻剩下一位,還沒有洗頭小哥,洗、剪都是他。
蘇江打聽,現在理發還來得及嗎?
“為啥子來不及?”Tony老師反問,“放心吧,商場會留一個側門給工作人員進出,十一點都出得去。你們誰先剪?”
表弟雖然求“好運”心切,臨陣怯場推讓起來,“你先,你先。”
蘇江就要求不用洗,直接剪。
Tony老師翻了翻蘇江頭發,也說早晨剛洗過吧,噴噴水就開工。
評價蘇江,“你這頭發少說也有一個月沒剪了吧,最好是隔兩個星期或者二十天就來修一修。”
又問表弟,“你這頭發是在哪裡剪的?實在太老氣了,現在的小學生都不興剪你這樣的齊劉海!”
透過鏡子,看見表弟把臉漲得通紅。
蘇江催促,“我稍微修修就行,趕緊給他剪,免得耽誤您下班。”
Tony老師還是按著蘇江腦袋,精益求精地剪了半小時才收工,連說“小夥子真是帥氣。”
又回頭問表弟,“你說是不是?”
表弟沒吱聲。
Tony老師自己是越看越滿意,當即要求蘇江給他拍一張照片發朋友圈,代價是剪二免一,隻收一個人的錢。
那當然隻好答應了。
蘇江這邊照片拍完,就輪到表弟四肢堅硬地被Tony老師按在理發椅上麵。
蘇江小聲鼓勵,“加油,剪完行好運。”
Tony老師也安慰,“放心吧,剪完不好看,我倒給你錢。”
說完又十分認真地對鏡端詳,把表弟的頭型、五官、發質挨個評價一遍——樣樣都很好就是發型不好,才噴水、動剪子。
不得不說,這位Tony老師的技術、審美和情商都挺在線。
首先,他沒有對表弟的發型作太大改動,基本保留了原來的學生頭,這樣表弟就比較容易接受。
但是呢,姨婆的齊劉海被他果斷地幾下剪短,打薄。
額頭一露出來,整個人瞬間顯得清爽。
蘇江不經意往鏡子裡瞄上一眼,直接眼冒驚豔之光——我去,表弟他居然真的長得狠、好、看!
尤其是這會垂著頭的緣故,越顯得鼻子尖尖,下巴尖尖,叫人聯想起生物課本裡的狐狸繪圖,總之就是完全踩中……
鏡中人突然抬頭透過鏡子望過來。
四目相對,有什麼東西在踢自己的心。
蘇江慌忙挪開眼睛,宣布要去衛生間。
表弟馬上慌了,央告,“你先彆走!你先彆走!”
Tony老師被他逗得笑起來,“你怕你哥走了,我給你剃個光頭?他是你哥哥吧,還是你同學?”
表弟就說,是表哥。
蘇江笑著沒動。
新世界響起悠揚的鋼琴曲和催促“親愛的顧客朋友”趕緊滾蛋的廣播。
Tony老師卻不著急,堅持要給表弟衝個水,再回來精修。
表弟就十分僵硬地在洗頭床上躺倒、起來,坐回理發椅。
Tony老師修剪完畢,舉著吹風機一邊吹乾,一邊說給表弟,“你自己看,這麼一剪多好看!跟你來的時候比簡直就像變了一個人。”
聽說這話,剛剛被打斷的那個結論兀自跳了出來——表弟他長著一張完全踩中你審美的臉。
呀唄呀唄,之前明明完全沒有發現。
達咩達咩,你是來安慰表弟,不是來……麻煩你給我清醒點!
蘇江臉紅耳熱地起身去門前掃碼買單。
得知一共消費三十元,蘇江不敢相信地反問,這麼少?
Tony老師苦笑,“小縣城理發收三十元一位已經算高的了,再貴誰還來?”
蘇江由衷地謝謝老板。
運氣很好,步出工作室,發現商場隻亮著幾盞小地燈,光線幽暗。
這會下班的導購、保安還挺多,跟著他們去往側門的路上,蘇江沒話找話地介紹,在北京類似這樣的工作室都是百元起步,自己回涪縣前還痛下血本找總監剪了個188元的。
又說早知道Tony老師這裡隻收三十,就不給他當模特了。
巴拉巴拉一陣說,又領頭走出新世界,表弟始終叫人心虛地不吭聲。
完了,難道說,我那會偷看被他察覺到了?!
這麼一想,簡直恨不得原地鑽出一條地縫逃之夭夭。
表弟總算猶豫著開口,“你說……你說到底能不能剪出來好運氣?”
原來人家一門心思全在這上頭呢。
蘇江悄悄鬆一口氣,強調,“肯定的呀,這可是老北京的老規矩,我們接下來一定都有好運氣。”
又臨時瞎編,“就拿我來說吧,前年龍抬頭我沒理發,涪中這邊的轉學手續一直搞不定。去年理了發,手續很快就搞定,你說靈不靈。”
表弟就噘著嘴,作出懷疑的樣子,也有一種不自知的可愛呢……
你你你,你怎麼又偷看上了!
蘇江幾步上前,拐進老街,立即淹沒在嘈雜市聲。
剛才過來的時候急著趕路沒注意,這會發現,夜裡的老城相當熱鬨。
雖然已經將近十點,街邊小店 “好消息、好消息”的喇叭錄音和“好日子、好運來”的歌聲爭著高低。
宵夜的排擋在行人道上支起紅藍白條的塑料棚,棚前油鍋嗶嗶剝剝響著,叫賣小炒、燒烤、火鍋、串串香。
難怪姨婆說,老城才有人氣。
兩個人跟隨人群慢慢挪行。
突然有女生從身後超過,回頭招呼同伴,嘴裡念念有詞,眼睛直往他們臉上瞄。
兩個人尷尬而不失默契地假裝沒發現。
又迎麵看見一個戴紅色毛線帽的老太,猛地當街站住,拍著手,衝著天,連喊兩聲“拐得”,仿佛有什麼天大的事情發生。
蘇江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表弟小聲批評,“你取笑彆人做什麼。”
“不是取笑,我這是目睹老城熱蓬蓬的生活氣息,喜悅的笑。”
“騙人,這裡哪有帝都繁華熱鬨?”
蘇江趁機聊起來,繁華歸繁華,熱鬨就不一定,尤其是吃東西真不如涪縣方便,很多地方都要走很遠才能找著一個小麵館或者便利店。
有次早晨上學,一輛豪車嚓地攔住蘇江,“你猜車裡大姐問我什麼,小夥子,你的煎餅到底在哪裡買的呀,我找了一路也沒看見,隻好調頭追回來問你。”
“不可能吧!”
“騙你乾嘛。”
“反正我不信。”
蘇江再要接著舉例,電梯門打開,姨婆端著宵夜,等在門口,“什麼事情這麼高興,還在樓下就聽見你們笑嘻嘻!”
兩個人不好意思地對視一下,我們有那麼大聲嗎?
姨婆催促,“快來吃宵夜。”
姨婆自己的頭發隻稍微修了修,幾乎看不出變化,最大的收獲是買到了打五折的韓國染發劑。
同時呢,對兩個小崽崽的新發型給出滿天星的好評,“蘇江崽崽本來就帥,剪完頭發,現在帥得像個大明星。”
又誇表弟,“哎喲,這是誰家的寶寶這麼乖。”
表弟回敬姨婆一個大白眼。
姨婆說給蘇江,“我早就勸他去理發店,怎麼勸他都不肯去,今天總算成功了。”
原來姨婆自己都嫌棄自己的手藝,一心想要表弟去理發店呢。
傳說中的好運氣到底能不能剪出來,暫且不論。
理發以後的表弟明顯踏實許多,不再躲在房間。
吃過宵夜,還在姨婆的指揮下,和蘇江一起重新布置菜園,把種植盆按照紅黃藍綠紫,同一顏色的排列到一起。
兩個人前後腳出來洗漱。
蘇江趁熱打鐵,“我就說跟你一起理發不會翻車吧。”
表弟馬上說,“還真是,你今天剪得特彆帥,特彆好看!”
明知道人家完全就事論事,驗證“實驗結果”呢,沒有一絲兒彆的意思兒。
耳朵還是不聽話地燙起來,連忙擰開水龍頭嘩嘩啦啦洗臉。
又顧左右而提醒,“那你以後都不要再相信避雷大法。”
然而迷信之人自有其嚴謹之處。
表弟嚴肅認真地搖搖頭,“這才成功了一次,很有可能隻是巧合。實驗至少要連續成功三次以上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