涪中 “回來這幾天的順利跟好運氣,都……(1 / 1)

涪中校園,占據涪縣老城的一整座山丘。

臨街是稱得上闊大的正門,以及同樣闊大的照壁,黑底金漆寫著“涪縣中學校”幾個大字。

進門繞過照壁,便是涪中人稱“一千步”,實際多少步沒人數過的漫長台階。

拾階而上,沿途可見到幾株參天大樹、茂密的小樹林和草坪,散布其間的圖書館、校史館、活動中心、行政樓,以及台階儘頭的實驗樓。

實驗樓一樓居中設通道,穿過去便是大操場,集中升國旗、開晨會的地方。

大操場對麵,還得再爬一小截台階,才能登頂最高處的教學樓。

如果先不進學校,麵朝正門往西走兩分鐘,就是舅舅家小樓所在的十字路口。

從路口右轉進側路。這條路有些窄和陡,人跡罕至的樣子。

行人道走著走著變成陡峭台階,爬上去便是涪中西門。

西門直通教師小區,供老師和家屬出入。

同樣的,麵朝正門往東走兩分鐘呢,也是一個十字路口。這個十字路口比較大,架著行人天橋。

不用上天橋,直接左轉進側路。

這邊的側路地勢平緩得多,也寬得多,熱鬨得多。

路兩邊擠滿小飯館、小超市、文具店、書店、服裝店和隱蔽的網吧,是涪中人口裡的“多(墮)樂(落)街”。

多樂街走到頭,差不多就繞到山丘背後,這裡的校門是東門。東門裡麵關著田徑場,平日都緊鎖著。

早晨七點不到,舅媽和姨婆一起上來天台,送來早飯,等著蘇江吃完就去涪中報到。

蘇江一邊抓緊吃飯,一邊推辭,小樓到學校就幾步路,再說他都這麼大了,哪裡還需要送呢。

舅媽堅持要送,理由是“我都答應你舅舅了。”

蘇江隻好跟著她下樓。

街邊等著一台小車,舅媽介紹,“這是張叔叔。”

蘇江跟司機張叔叔問好。

聽見舅媽說給張叔叔,去東門。

蘇江提醒,“弟弟還沒下來。”

舅媽笑了,“雷弋呀,他從來不和我一起去學校。”

蘇江不免咋舌,難道這個表弟跟舅媽也“約法三章”,不可以在學校接觸?

小車繞到東門,門前已經有兩個老師等候。

一位年輕些,瘦矮身材,是副校長蒲老師。

另一位年紀大的,高高胖胖,說話中氣十足,是蘇江的班主任兼數學老師向老師。

蘇江隻知道舅舅在彭縣做“二把手”,這會聽見蒲老師叫舅媽“秘書長”,才知道舅媽也是涪縣的領導。

在舅媽的指引下跟老師們問好。

蒲老師和向老師都讓舅媽趕緊去上班,行政中心在新城那邊呢。

舅媽遲疑了一下,問蘇江自己去教室有沒有問題?

那自然是沒問題。

舅媽就說,“那我不進去了,免得打攪老師們。”

師生三個目送舅媽上車離開,才轉身進學校。

隔著田徑場,遠遠看見教學樓仿佛一艘白色巨輪停靠山頭。

後山的台階比較分散,東一截、西一截,連接起田徑場、籃球場、食堂、宿舍樓。

一路上,蒲老師告訴蘇江,“你能來我們學校,全靠你舅媽簽字,她分管教科文衛。”

又打聽,“你舅舅已經回彭縣?他們家公子呢,怎麼沒和你一起?”

尷尬的話題被向老師打斷,“蒲校長回辦公室吧,我帶蘇江去教室。”

向老師喘著氣,領著蘇江爬樓梯,又給介紹教學樓。

每層樓六個班級,高二在二樓和三樓。二樓是三個文科班,和高一合用。三樓是六個理科班,蘇江轉入的高二九班在三樓最右邊。

這會是早自習時間,不過今天大家都沒有學習,正忙著做大掃除。

來到三樓走廊,蘇江請示向老師,“我能進去參加掃除嗎。”

向老師說,“我們先去辦公室待會,等上課我跟大家介紹一下?”

蘇江連說沒事沒事,就從前門進了教室。

進門的瞬間,鬨哄哄的教室有片刻靜止。大家都停下動作望向蘇江。

蘇江迅速得出三個結論。

第一,涪中沒有校服,舒服!

第二,同學們還算稚氣淳樸(看著比十六中的同學至少小三歲)。

第三,大家看我的眼神——很、驚、豔。

蘇江當然知道自己是帥哥,這會又有初來乍到的神秘光環加持,正值高光時刻。

坦蕩蕩迎上附近兩個同學,拋過去一句“蘇江,新轉學來的”,就動手拿工具,加入勞動。

多年轉學經驗,想要融入新集體,無非少說話、多做事。

蘇江攬下最費勁的擦地,把歪斜的課桌對整齊。同時得出第四個結論,教室按照單人單桌布置,沒有同桌。

再爬上窗台擦玻璃,看見綠樹掩蓋下的校園,浩浩蕩蕩占據整座山丘,心裡彈出一個大大的驚歎號,想不到涪中是這樣氣派的高中。

事實上呢,眼下的涪中已經不複當年榮光。

根據度娘百科記載,千禧年前,涪縣原是臨省的地級市,下轄涪縣、彭縣、武縣等五六個縣,統稱涪縣地區。

那時候,周邊幾個縣最好的資源都往涪縣聚集。

其中,最好的教育資源就在涪中,是這片大山裡“辛辛”學子最向往的高中。

然而千禧年雙城直轄,整個地區劃歸雙城。

大家有了報考雙城名牌高中的資格,情況迅速發生改變。

成績拔尖的,繳得起借讀費的,都去雙城念高中。

繼續報考涪中的,要麼成績二流,要麼來自鄉鎮,再有就是去雙城以後成績滑坡灰溜溜回來的。

隻消比較涪中曆年的高考光榮榜就能發現差距。

從前的涪中,每屆總有兩三個清北,現在好幾年未必能考取一個。

這些變化蘇江不知道,老爸很清楚。

但是呢,蘇江的成績普通(挺差),目標簡單,能考個正經本科就行。

綜合考慮,涪中仍是最理想的選擇。

第一堂課打鈴前,掃除結束。大家各坐各位,隻剩下蘇江傻乎乎杵在教室後麵。

坐最後排的一個男同學熱情招呼,“帥哥,帥哥,來這裡坐。”

蘇江小聲道謝,沒有動。

“肖廷傑,小月肖,朝廷的廷,俊傑的傑。”男同學叫不動蘇江,乾脆湊了過來,“帥哥怎麼稱呼?帥哥是北方人嗎?怎麼高二還轉學?你肯定有幺八五吧,我也有幺八幺……”

蘇江還來不及回答,瞥見向老師走進教室。

肖廷傑反應迅速,“報告!這裡有位新同學。”

向老師回答,“關你屁事,滾回去坐好。”

蘇江大驚,說話這麼粗魯的老師已經好多年沒有見過。

“記得讓他坐我旁邊哦。”肖廷傑居然還不忘提條件。

蘇江又是一驚。一時間竟不知道怎麼概括關於涪中的第五個結論,是師生關係融洽呢還是過於融洽。

向老師招呼蘇江上講台作自我介紹。

“我叫蘇江,剛從北京轉學回來,請多多指教。”

簡單一句話說完,教室裡鴉雀無聲,沒有任何回應。

蘇江疑惑地抬頭掃上一眼,才發現大家都害羞地微笑著。

最後是肖廷傑帶頭鼓掌,“熱烈歡迎校草加入九班!”

這才在哄笑聲、向老師的嗬斥聲裡結束流程。

聽見向老師叫“班長”,舉手的是一個女同學。

向老師說給蘇江,“那是班長張勇,你坐她後麵。”

張勇的後桌,正是肖廷傑的隔壁。所以,向老師還真聽肖廷傑安排?

“弓長張,勇敢的勇,”張勇回頭介紹,又遞來課程表跟一大疊卷子,“這是上學期期末考試的卷子,這兩天上課老師要講的。”

女孩起名“勇”字,挺少見。不過這個張勇長得像個女排運動員,又挺適合這個名字。

倒是掃上一眼課程表,蘇江的頭立即大起來。

涪中課程安排非常簡單粗暴。拿今天來說,上午兩節數學、兩節語文,下午兩節物理、一節曆史,晚上還有兩節晚自習。

“我們今天的內容非常簡單,就是把上學期期末考的卷子過一遍。”

“這次考試的題目都非常簡單,我半小時就做完了。”

“這就是一道非常簡單的不等式。”

“這道解析幾何可以說是非常簡單。”

向老師的課講得仔細,遇到大題還要翻來覆去講幾種解法。

就是“非常簡單”這個口頭禪出現的頻次太高,蘇江聽到一半才開始在本子上計數,也有十六回。

下課鈴響,肖廷傑馬上湊過來,“向老師,常年帶高三的招牌老師,前年輪休才下高一。我們背後都叫他‘非常簡單’。”

蘇江正好笑,聽見肖廷傑用涪縣話補充,“是我老漢。”

向老師是肖廷傑爸爸,蘇江頓時有點窘。

肖廷傑倒是渾然不覺,指著課程表繼續介紹,“語文老師毒舌張,請務必時刻做好被他痛罵的心理準備。”

“物理老師高美女,我們年級的資深美女,下午看見了可不許有不應該的想法哦。”

“曆史老師林川,學校貼吧認證最帥男老師,教高二六個理科班的曆史。去年剛來的時候,女生天天往講台給他放零食。可惜人家非常高冷,上課都不正眼看我們,大家都叫他‘冰川’。”

張老師果然不負肖廷傑的預警,往講台一站就罵了十分鐘。

“理科班高考不考語文?我還以為你們不知道高考要考語文!就你們這個成績,”一揮手,粉筆頭砸在窗戶,“你們就是這玻璃上的蒼蠅,看著前途光明,實則沒有出路。”

不愧是語文老師,罵人還這麼貼切、生動。

下午物理課,看見高老師走進教室,蘇江嚇得立即調頭望向肖廷傑。

肖廷傑十分得意地眨巴眼睛,壞笑一下——原來“資深美女”的意思是老而醜的女士。

向老師、張老師上課都說涪縣話。蘇江先還擔心聽不懂,實際沒有任何問題。

高老師倒是說“普通話”,但是用普通話的發音念涪縣方言,就變得難懂又搞笑。

比如, “請問這是好多倍的振湖(幅)?”

又比如,“我先在這上麵放一個大屁(P)。”

大家估計是麻木了,蘇江憋笑憋得差點胃抽搐。

令人好奇的“冰山”今天沒能見著,曆史課來的是英語老師王老師。

王老師年紀和向老師不相上下,奇瘦,長臉、鷹鉤鼻,再加一頭花白頭發,儘顯威嚴。

很顯然,王老師對於英語沒能擠進開學第一天的課程表十分不滿,直接讓曆史靠邊站了。

理科班的曆史嘛,會考能及格就行。

王老師也是講卷子,講到下課鈴響,非常淡定地等著它響完,又接著講了半小時。

中午跟著肖廷傑熟悉校園,又跑去“多樂街”吃飯。好在有新鮮勁撐著,下午才沒瞌睡。

晚飯吃食堂。飯菜口味有點重,辣椒、花椒、鹽跟不要錢似的使勁擱。不過挺實惠,六元就能買到兩葷兩素,外加一杯酸奶。

這一天接觸下來,肖廷傑熱情背後的動機暴露,他是校籃球隊的,想拉蘇江入夥呢。

真的是誤會,高個子就一定喜歡打籃球?

不過,也不是不喜歡。怎麼說呢,肖廷傑他們大概無從想象,蘇江在北京的校園生活是有點屈抑的。

北京那邊的同學,就不說全部吧,也有不少人把蘇江排除在交友範圍以外——區區一個借讀的外地人。

這話當然沒人明說。蘇江也假裝不知,但能不湊的熱鬨都自覺地不參與。

所以,除了體育課,他就沒碰過籃球。

涪中這邊的同學們恰相反。雖然交流不多,蘇江能感覺到大家的善意和評價——從北京來的大帥哥呀!

僅此一點,就足夠叫蘇江熱愛涪中。

夜裡一、二年級要上兩節晚自習,從七點到八點半。聽肖廷傑說,高三要上四節晚自習,十點才放學。

雖然幾次被肖廷傑的小紙條打攪,集中自習確實比自己在家學效率高。

結束自習,沿著“一千步”放學離校,人聲、腳步聲隆隆,仿佛天之驕子下山。

蘇江正感覺愉快。

心裡倏忽冒出一個傷感又溫柔的念頭,回來這幾天的順利跟好運氣,都是媽媽在悄悄照拂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