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哭徹天,白影連綿,月色下,兩行看不見儘頭的送葬隊伍緩緩而來,占據了一半官道。
點路火,拋紙錢,紛紛揚揚的紙錢如同雪花一般,給夏夜帶來一陣寒意。
嗩呐聲鑼鼓聲刺耳嘲哳,喘不上氣一般,將每一位聽者的心臟高高吊起,緊緊攥住,既悲傷,又惶恐。
“這個送葬隊伍怎麼這麼長?”方鋒挺直脖子:“而且送葬需要用白布掩住口鼻嗎?”
“阿爹你往前走!莫回頭!莫回頭!”
“兒啊,黃泉路引魂燈,盞盞不滅路路通!”
“好像死的不止一人?我看到好幾個棺材。”方鋒手指覆在車窗控製按鈕上,想開窗仔細聽聽。
“啪”的一下,方鋒扭頭看向緊緊抓住她手腕的鐘夏,嚇了一跳,隻見眼前常含笑意的男人麵色煞白,白皙細膩的皮膚上好似沁出一層薄汗。
“是《死鼠行》,雖然略有不同但確實是《死鼠行》”!
須臾間,方鋒臉上血色全失。
鐘夏迅速在車載中控台上點了兩下,霎時紅藍爆閃,一聲聲尖銳的警報音劃破天際,與此同時遠光燈、雙閃燈全車燈光齊開,一團刺目的閃亮物體“嗖”的一下,零百加速3.8秒疾馳而出。
哀傷的送葬隊伍被前方突然衝破黑暗的迅猛巨獸驚得如潮水一般退離,密集的尖叫聲高低起伏,時不時爆出一聲“快跑!紅藍無常來收人啦!”
“左側有人!”方鋒死死抓住車上的扶手,尖叫著提醒駕駛位。
鐘夏猛地一打方向,車頭巨震避開人影後又是一腳油門,破風疾馳如流光般衝出了漫天紙錢。
“你......該不會是害怕吧?”方鋒鬆開扶手,手心中全是汗水:“我看你不像怕死鼠,更像是怕鬼。”
鐘夏死死扣著方向盤,聲音嘶啞:“我對這種......恐怖片一樣的場景不太行。”
“原本說好遠遠看到人就下車,再把車收進醫院徒步一段,這下可好,這麼多人都看見了。”
方鋒扶額,這送葬隊伍人數眾多,不用想也知道從明日起,豫州城一定會大麵積流傳紅藍怪談。
鐘夏眉頭緊皺:“流傳怪談沒什麼,流竄老鼠才是最絕望的。”
晨光初起,豫州城早早地開始陷入躁動,今天是武林大會開幕之日,各方門派鏢師都會齊聚靈山山頂,開啟長達七日的混戰比拚。
密密麻麻的人流朝著靈山湧去,粗略一看竟是空了小半座城,武林大會除了是江湖兒女的比鬥台,也是布衣百姓的閒時談資,許多人都願意去湊個熱鬨。
“你們看到昨天蔣盟主貼出來的告知書了嗎?聽說這次這裡了療傷點,就在驚園。”
“看了,大好事啊,說是診費隻有城裡的一半。”
“哎,你們聽說昨夜城外撞鬼嗎?聽說無常不是黑白兩色,是紅藍!”
季南星也起了個大早,跟著蔣楠一行徑直上了靈山,意圖第一批抵達“龍台”。
靈山氣候潮濕植被種類繁多,山峰連綿不絕占地廣闊不說,地勢起伏極大,峰穀密集凶獸縱橫,既有竹林竹海也有原始森林、湖泊瀑布,地形十分複雜。
武林大會的開幕地就是靈山主峰最高點,當年雲朝開國皇帝曾在此祭祖,並取名“龍台”,此後一直沿用此名。
這一趟上山之路,差點給季南星爬到斷氣。
她氣喘籲籲的看著綿延山路隻覺兩眼發黑,兩條腿像灌了鉛一般,她毫無形象的癱坐在潮濕土道上,兩眼發直仿佛要魂歸故裡。
“快點,都看不見蔣楠他們的背影了。”徐金豹無情催促。
“就讓我死在這兒吧,風水寶地挺好的。”季南星滿臉絕望,動不了一下,上次她如此崩潰還是跟著室友挑戰華山,室友選了最難距離最長的一條路線,爬的季南星想當場跳下去一了百了。
這靈山比華山還難爬,華山好歹有修築台階,靈山全是土路小徑,摔了她好幾回不說,攀爬時極費體力。
錦兒滿腦子武林大會,她等不了季南星磨嘰,一把拉起季南星背在背上,小跑登山。
季南星大為震撼,這就是練武之人的身體素質嗎?
緊趕慢趕,到了龍台時,蔣楠已經說完了開場詞,正在依次介紹上座的幾位門派首領和特彆來客。
“淩少安?”季南星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麵孔,她一直覺得長公主隻派徐金豹和錦兒有點草率,原來這裡還等著一位。
“他右手邊的威武男人是文錚,鎮遠大將軍。”徐金豹粗略掃了幾眼:“來的貴客不少啊。”
大將軍?豫州城不是楊成光的地盤嗎?彆的將軍冒然出現不會起爭端?
“不會,這也是武林大會的另一用途,伯樂與千裡馬。”徐金豹解釋道。
曆屆武林大會都會請不少軍方話事人前來觀賽,也算是變相的人才選拔,遇到看上的青年才俊可以帶回去,放在身邊做個副官,以戰功謀求官職打開攀登之路,而且因為武林大會的含金量,這類人才也極易在軍中得到認可。
季南星盯著文錚,她聽說過這位鎮遠大將軍,驍勇善戰謀略過人,極受西北軍愛戴,可以說是遼闊西北的定海神針,不僅鎮住了外族,也鎮住了他身邊那位暴躁小將軍的父親——誠王。
這兩人應該互看不順眼吧。
“本次比武,曆時七日,點到為止,如若受傷退賽,請升狼煙。”
蔣楠開始介紹比武規則,並且舉起了一小塊紙片道:“此物乃勝利憑證,開局每人一片,七日後憑證多者為勝!”
文錚取了一塊小紙片來回翻看,陰沉嚴肅的麵目露出些詫異。
武林大會比鬥方式非常簡單,混戰共七日,前三日不限門派鏢局,哪怕是農夫也可參加,所有報名者每人領取一憑證進入靈山,三日後停止進人,七日內或合作或單行,埋伏、單挑、群毆百無禁忌各顯神通,最終以奪取到的憑證數量排輸贏定名次,前十進入第二輪進行一比一比鬥,勝者為下一任武林盟主。
但如此簡單的規則中有一個極大的隱患,就是這憑證真假。
過去曾有多屆武林大會鬨出了憑證作假的作弊風波,畢竟第一日憑證樣式一公布,無論是玉製還是絲綢,山下豫州城有許多人就開始琢磨著仿製送進山了。
蔣楠製作的小紙片粗看平平無奇,但摸上去硬挺的質感和一麵光滑一麵粗糙的手感,文錚一時想不出如何製成,從未見過如此工藝。
聽著龍台上一陣陣竊竊私語,蔣楠瞥了季南星一眼。
季南星保持微笑,賬戶裡是嶄新的三百兩銀子,西藥房裡是清空一大堆空藥盒的整潔。
她勾起嘴角,跟鐘夏待久了難免沾染他一些“騷操作”,上京萬人贈藥留下的空藥盒堆在西藥房很久了,看的她心煩,昨日送藥時聽到蔣楠和下屬商討防作弊手段,她腦海中瞬間想起鐘夏剪藥盒子做會員卡。
在21世紀這是醫療垃圾,但在雲朝,這是不可能仿製的工藝。
心神派、崇山派、邀月門......無數江湖中流砥柱的掌門起身仔細研究小紙片,都覺得極難仿製。
邀月門門主拿起兩張小紙片,對在一起,紙片上的圖案竟嚴絲合縫,能看拚出一個跳躍的紅的人形,越發覺得這紙片內有乾坤。
“除此之外,本屆武林大會由大會合夥人季氏醫館提供醫療服務,就在驚園,診費減半,傷勢恢複速度加倍。”蔣楠照本宣科的說出季南星交待他的話。
季南星仔細觀察了一遍在場眾人反應,果不其然各方勢力首領或許因從不涉及醫療利益鏈,故而對此興趣缺缺,仍然在研究憑證,普通江湖人們反應較為激烈,畢竟行走江湖也得真金白銀醫藥費能省則省,而且驚園就在山腳下,去也方便。
悶聲發大財的好機會!
淩少安把玩著手中的小紙片,這材質的東西他在上京見過,季南星開的那家醫館就以此作為什麼會員憑證,他還讓下屬去買了一張。
這麼快就勾搭上蔣楠了?
淩少安盯著人群中季南星那張明豔小臉,突然有些煩躁,與長公主不同他內心一直覺得“李太白”這事不靠譜,特彆是在幾次審問季墩後,他真覺得季墩對這個名字一臉迷茫不像作假。
現在“李太白”還沒弄清楚,這季南星又和蔣楠湊一起去了。
倒是怪會利用那張臉。
“季墩之女?”文錚低沉的話音突然響起,他順著淩少安的視線看去,冷笑道:“老二喜歡那個?”
淩少安微微點頭。
“她姐姐季南月現在還在冷宮嗎?”
淩少安搖頭:“晚輩許久未進宮,不甚清楚,但想必是在的。”
幾聲厚重的號角聲打斷了兩人的談話,抬眼望去,蔣楠站在高台之上,縱身躍起一劍斬斷了一道紅綢,示意本屆武林大會比鬥正式開始!
“本人蔣楠,第十七屆武林盟主再此宣布,比賽正式開始!”
“慢——”
一道長音打斷蔣楠,龍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順著聲音回頭,隻見兩排銀甲槍兵長槍開道,簇擁著一道身影姍姍來遲。
徐金豹眯起雙眼,低聲道:“楊成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