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內陷入安靜,很快到了單元樓下。樓上亮著燈,遠遠可見一個影綽綽的身影在陽台走動。
伸向車門的手微微停頓,身旁安靜的人在這時開口,對他說:“不急的話,可以再坐一會兒。”
趙思禮回頭,瞧進了那雙淡薄的眼。
“雨太大了。”對方說:“能見度低,上路不安全。”
這是在說他自己。
他從那一瞬的停頓中看出了趙思禮對回家的抗拒,他在婉轉地告訴趙思禮,他也不急。
樓上的身影仍在徘徊,酒精使得趙思禮的思緒微微混亂,還不是適合談話的好時機,也承認,他在逃避。
即便他表現得再怎麼冷靜,都無可否認在得知背叛後產生的憤怒。
他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
酒後亂性這種話騙騙自己也就夠了。
趙思禮收回視線的同時打破沉默:“謝謝。”承了這份陌生的好意。
換作從前,在陌生人車上睡覺這種事情絕不可能在趙思禮身上發生。
今天不同,許許多多的意外令他應接不暇,就連戒備都放鬆許多。他闔眼靠著椅背,頭微微偏著,原本隻是假寐,卻在隱約傳來的雨聲中滋生出了睡意。
車裡的氣味很好聞,大約是香氛一類,是淡淡的茶香。
倒不擔心對方會對他做什麼,退一萬步,即便對方真的心懷不軌,不管是謀財還是害命,衝著那張好看的臉,趙思禮亦不覺得太虧。
他循規蹈矩的活了二十多年,挺沒勁的。
路燈在雨中變得晦暗不清,車內的溫度在趙思禮睡著後重新調成了二十八。閃電劃過,短暫照亮了趙思禮的輪廓,他閉著眼,額頭滲出一層薄薄的汗。
懼熱。
趙思禮睡得不安穩,窒息感在夢裡都那樣真實,隨著一道轟鳴睜開雙眼,猝不及防跌入了一幅水墨般的眼眸。
過近的距離令二人的呼吸交雜在了一處,甚至分不清是誰的心跳在車廂裡瘋狂跳動。
骨節分明的手勾起了他的領帶,並未避諱趙思禮的目光,飛快解了襯衫頂端的兩顆紐扣,在趙思禮怔愣的視線中開口,問他:“好些了嗎?”
窒息感褪去,沉悶還在。
微微翻開的領口露出一小片皮膚,領帶鬆鬆垮垮掛在脖子上。
趙思禮皮膚白,任何痕跡在他身上都會放大數倍,酒精產生的紅使得他大片皮膚都呈現出淡淡的緋,深深凹陷的頸窩和凸起的鎖骨在半開的領口若隱若現。
溫度明明調低了,氣溫在卻增長。
雨勢絲毫沒有轉小的意思,瞧這架勢,像是要下上整晚。
趙思禮清楚看見那雙眼睛裡泛起的情欲。
他自詡在看人方麵很有一套,卻接連走眼,先是秦懷,再是眼前的人。
而當他在這樣一張無欲無求的臉上窺出了幾分因他而產生的欲望後,竟也跟著滋生出了幾分莫名的滿足。
仿佛是為了嘔氣,又或者是想證明什麼,在對方即將退開之時,他鬼使神差地吻了上去。
大雨好似從天際倒灌而來,一道道雨瀑將車窗澆刷得模糊不可見,即便沒有貼膜也很難看清車內的景象。
溫度持續上漲,混亂中不知是誰碰到了座椅調節按鈕。趙思禮半身仰下,雙眼模糊不清地望向車頂。
對方追纏而來,化被動為主動,讓趙思禮的思緒同視線一樣紛亂朦朧。雷聲大作的瞬間,趙思禮咬住下唇,拿手背蓋住了眼睛。
他閉著眼,感覺有一股力道將他的手臂從眼前挪開,明顯地愣了一下。
“疼?”
趙思禮搖頭,聽那道清冽的嗓音裡夾雜著幾分不易察的歉意:“對不起。”
他停下來,抹掉趙思禮溢出的眼淚,吻的很溫柔。
趙思禮規行矩步一輩子,二十七年間為數不多的反叛幾乎都用在了今天。他在對方刻意溫柔慢條斯理的動作裡嘗出了一些報複性的快感。
樓上的燈光還亮著,隻要偏頭就能看見被風翻起的窗紗。
淩晨兩點半,秦懷再次走上陽台向下眺望。
小區內空無一人,唯獨一排排車輛消無聲息地停靠在路兩邊。
趙思禮眼眸半開半合,在漸漸劇烈的動蕩中不慎碰到了雨刷器,那一瞬間,他仿佛隔著擋風玻璃同樓上的人對視了。
落在地上的手機陡然震動,趙思禮冷不丁哆嗦了一下,全身的肌肉都不由繃了起來,腰間的手在此刻收緊。
凝滯了僅僅一刹,送來了更加綿密的衝撞,同時讓趙思禮感到了一絲疼痛。
對方低頭,咬了他的鎖骨。
趙思禮終於沒忍住,輕輕地哼吟了一聲。
震動停歇,亮起的屏幕漸漸暗下。
雨刷器仍在擺動,陽台的身影離開了。趙思禮睜眼望著車頂,雙腿的顫栗尚未停歇,他卻從未有一刻如現在這般清醒。
五點半,天邊隱隱泛出一抹白。早在半小時前,頭頂的路燈就儘數熄了。
雨將停,周遭滿是綠意和潮濕的氣息。
條件有限,二人僅用濕巾各自清理了自己。對方撿起趙思禮掉落的手機,同時發現了座椅下的一盒煙。
“我的。”趙思禮開口的嗓音微微發啞,襯衫扣子敞著幾顆,露出皮膚上的痕跡。
對方將手機連同煙盒一起交還給他。
車內氣息濃鬱,趙思禮點亮屏幕,看見來自秦懷的三十幾通未接和數不清的微信消息。
與此同時,又一通來電打入。
駕駛座的人望過來,許久,問道:“不接?”
趙思禮蓋下屏幕,拿起煙盒,反問對方:“介意嗎?”
“你隨意。”
“謝謝。”趙思禮拿出一根,落下車窗。
清晨的氣溫沒有那麼灼熱,吹來的風裡帶著雨後的濕潤氣息。趙思禮偏頭,在半明半暗的天色裡吐出一口淺白的霧。
對方拾過他的煙和火,拿了一支噙在嘴裡,打火機卻怎麼都點不著。
趙思禮望過來時對方已經將打火機放下:“可以麻煩你嗎?”
不待他回答,那雙水墨一般的眼眸便湊近些許,在清晨的微風裡,借他的火,點燃了自己嘴裡的煙。
呼吸短暫交錯,趙思禮又聞見了那股淡淡茶香,忽問:“你用什麼香水?”
白霧將對方的五官渲染得更加淡薄,他夾了煙,眸色很淡:“我不用香水。”
大約是香氛一類。
趙思禮沒再繼續問下去。
…
“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已經記不清第幾次聽見這段提示音,秦懷起身,再一次走去陽台。
一晚過去了,趙思禮從未這樣夜不歸宿過。
天色微熹,樓下漸漸有了人聲。
趙思禮沒有可以留他借宿的朋友,秦懷根本想不到他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去。
他毫無頭緒,找都不知該從何找起。
快六點了,秦懷再一次撥通趙思禮的電話,仍舊無人接聽。他在客廳和陽台開回踱了不知多少回,終於按捺不住,拿了傘出門去找。
漫步目的總好過在這裡乾著急。
八月天,即便下了場雨,空氣中還是彌漫著數不清的燥熱因子。秦懷在電梯裡接到家裡的電話,幾句搪塞過去,大步邁下台階。他穿著昨晚的衣服,後背上滲出一層薄薄的汗。
停在單元樓下遲疑了幾秒,想著以趙思禮的性格,即便再惱也不可能不去公司,便想去他公司樓下守株待兔。
正欲走,就見不遠處停著的車上下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懸了一整晚的心終於落回去。
回來就好。
秦懷長舒一口氣,正要叫他,另一邊的車門在這時打開,下來一個頎長挺拔的年輕男人,他背對單元樓,叫住趙思禮,遞來昨晚秦懷親手為趙思禮係上的領帶:“你落了這個。”
風拂過,將趙思禮的黑發吹得微微淩亂。他側首接過,露出脖頸一小片皮膚,恰好讓秦懷看見那處不知緣何生出的紅痕。
綠葉在頭頂沙沙作響,趙思禮握住領帶,回頭的刹那,看見了不遠處執傘怔然的秦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