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牛車,回家步行的路上,葉素娘湊到耳朵邊小聲地對月池囑咐:“剛剛看到的事趕緊給我忘了。可不準你跑出去跟其他人拿去說嘴。”
娘親一邊感歎一邊說:“你水田嬸子嫁到咱們甜水村這麼些年,一直就沒懷上過孩子。村裡人沒事就喜歡盯著女人的肚皮。
你剛剛看到沒,她那胳膊和小腿上有淤青,新傷疊著舊傷。準是你水田叔把氣撒在了她身上。這個世道對咱們女人不公,等你長大了自然就知道了。”
月池悶聲沒接話,她當然知道了在古代女人貞潔這種事萬不可瞎造謠。流言都可殺人性命,這種奸情人命的事更不能信口胡說。
葉素娘摸著女兒稚嫩的臉龐忍不住多加囑咐道:“還有啊,咱們甜水村劉姓人家居多,村民們做事不講禮法大多抱團,咱們家是外來的根基淺,切不可多事!你爹爹在的時候也多有施恩照拂村裡。咱們把家安在山腳下,就是打算遠離村中心,跟村裡人也好少些攀扯。”
“好了,娘!我知道了。不說這個了,我看之前做的臘腸已經風乾好了,你就晚上擎好吧!”月池調皮的一甩辮子溜了。
走到後院柴房,月池正仰著頭檢查梁上吊著的煙熏臘腸。突然一記悶棍襲擊了後腦,好痛啊!隻感覺腦部遭受了劇烈的撞擊,月池霎時間感覺到天地旋轉,兩眼一黑直接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月池隻感覺到脖子還隱隱泛著酸痛。月池的眼前漆黑一片,剛一醒來簡直疼的腦殼欲裂。
月池還沒顧得及睜開眼睛發出□□,隻聽得耳邊傳來一個陌生的男聲。那聲音陰冷低沉的像某種惡心的爬蟲一般,讓人感到極度不適:“這些新到的貨色看著不錯啊,我看這些農家丫頭,個頭雖說小了點、瘦弱了些但是多喂點糧食,略養一養就跟肥豬似長膘了。你瞧,這小臉摸起來可是滑溜的”。
說著話間,一雙粗礪的大手拂過月池的發梢,男人使勁捏捏月池的小臉蛋,就像看著眼前待宰的羔羊,陰鷙的扯動著嘴角。
另外一人,一咧嘴就露出一口大黃牙,他得意的聳肩:“哥幾個整天走街串巷尋找好貨色。這小妞我盯她好些天了,一落單就馬上出手了。今兒要是賣不出個好價錢,我就自己留著當婆娘,也不枉從山裡老遠給她費勁偷出來。”
腦部的震蕩使得月池渾渾噩噩,她努力睜開眼眸,可是眼前一片迷蒙,景物也影影綽綽。
晃晃蕩蕩的馬車極速前進,顛得月池胃裡一陣惡心,嘔!直接吐了旁邊男子一身,折騰得半死的月池恍惚間隻聽得對方罵罵咧咧,照著月池的小腿就踢了一腳,隨即給月池的嘴裡塞上一塊爛布。
月池的大腦來不及細細思考,隻感覺到全身無力,手腳被緊緊的綁著,嘴裡塞著破布,又累又渴,整個人像條砧板上待宰的魚肉,渾身無力眼皮似有千斤重。
不知過了多久,隻聽得砰的一聲,仿佛被什麼大鎖給用力地扣上了,室內恢複了一片寂靜。
月池使勁擠巴著眼睛環顧四周,破敗的木屋散發出陰暗潮濕的味道,地上鋪的都是亂糟糟的稻草。
看到身邊歪七扭八的臥著好幾個少女,月池的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壞了這下進賊窩了。不知道舅舅和娘親有沒有發現,自己被人販子拐賣了啊。聽人販子的意思,現在離家裡有個十萬八千裡。
月池無力支撐,忍不住疲憊又暈睡了過去。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月池猛然被一陣嚶嚶的哭泣聲驚醒?她急忙睜眼,這次醒來竟是躺在一張乾淨的大通鋪上。
月池心有餘悸,上下檢查了一番好在衣衫尚算整齊。真是萬幸,看起來此刻算是短暫脫險,但她依然是軟手軟腳。
月池活動著僵硬的手腳,目光遙遙對上了旁邊床位上正啜泣的女孩子。
她豆芽般細長的身子正努力的蜷縮著,身上的衣袍灰撲撲的,臉上伴著淚水顯得泥濘不堪。隻見她拿著一雙紅紅的眼睛看著月池,就像一隻可憐兮兮的小兔。
月池跳下床半是安慰半試探著說道:“你彆哭了,你可知咱們現在是什麼境況?”
這個叫二丫的女孩抽噎著說:“想必就是青樓罷,我爹好賭,家裡債主登門說是要剁了我爹的手腳。這債主更是找了地痞日日來騷擾我家,他們都是人渣!不僅搜刮了我家裡值錢的東西,還慫恿我爹把我和娘賣到青樓還債,嗚嗚。”
聽到這裡,月池總算明白了自己現在身在何處。月池好奇地追問道:“那你娘呢?”
二丫抽了抽鼻子,眼裡含著一大包眼淚:“我家還有個年幼的弟弟,我和我娘一旦被賣恐怕弟弟也隻能淪落為乞丐了。你說我怎能忍心?”
二丫倔強著揚起臉,眼角還掛著淚珠堅毅道:“所以我自賣了自身,賣了個好價錢,換我娘守著家裡。”
月池隨即好言寬慰道:“既來之則安之,你已經儘力了,你也無需再為他們傷心。來了這裡,咱們更得為自己著想。目前的處境,一味去哭除了累著自己又不能解決現在的麻煩。”
二丫恍若未聞,一直低著頭啜泣抽噎,嘴裡咕嚕著:“我又有什麼法子?心裡著急害怕就隻能哭一哭自己命苦罷了。”
月池捂著胃難耐道:“你還是吃飽了肚子才有這閒心,我可真是餓了。”說完四處張望找點吃的,可是房間簡陋,除了一條大通鋪,隻有一張陳舊的木桌,上麵一個茶壺配著幾個杯子,裡麵的茶水也油膩膩的。
二丫遲疑了一刻,從心窩處掏出一個小布包,打開一看竟然是幾個粟米餅。“諾,給你吃吧。臨走時我娘包給我的。”
月池趕忙接過來一個,狼吞虎咽道:“你還真是熱心腸啊!這情我記住了。唉,掏心窩子的跟你說,既然咱們被弄進了青樓,光哭那是最沒用的,有那力氣還是保存實力,伶俐些見招拆招吧。”
月池話兒雖說的光鮮漂亮,其實心裡也是七上八下的。二丫這一哭,哭的自己也覺得心亂如麻。剛出了虎穴現下又進了狼窩,現如今隻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兩人正說話間,“砰”的一聲,就有龜公模樣的男人趾高氣揚地推開房門,嚇得二人一哆嗦活像風雨中可憐的鵪鶉。
這龜公大剌剌靠在門板上嗬斥著兩人,儼然一副領頭的模樣。月池三口兩口趕緊咽掉乾餅,臨走時仰脖喝了一壺涼水。
看著月池磨磨蹭蹭的樣子龜公非常不耐煩,不停催促著。如今快到傍晚時分,龜公領著她們去廚房找些吃食來填飽肚子。兩人低著頭像可憐的小獸無聲跟隨著。
這龜公邊走邊指點著,呼呼喝喝好不威風。月池留神觀察著四周的景致,這和印象中的青樓竟大不一樣。根據腳程來看,這園子的麵積很大,竟然擁有亭台樓閣、花鳥池榭。而且百步一景,裝修得很是雅致,看起來更像是個私家園林。
三人穿花拂柳來到了大廚房,龜公把她們兩個送到了廚房就揚長而去。
這大廚房就在園子的東北角,一進入廚房映入眼簾就是五六個婆子在那穿梭忙碌,忙著殺雞、宰鵝,清洗碗碟。
廚房的地麵油膩膩、濕乎乎,好幾排的蒸籠裡冒著大氣,鍋裡正蒸著糕點,看起來十足的煙火氣。忙碌的眾婆子對她倆的到來並不在意。
晚間生意還沒開始,廚房眾人已經忙碌得個個像抽了鞭子的陀螺。月池和二丫對視了一眼,卷起袖子就要伸手幫忙。
二丫走到角落裡主動攬過殺魚的活計,月池環顧了一圈走到了麵點的案桌。
管事的許娘子頭上鬆鬆包了個布巾,收拾得極為乾淨爽利。許娘子生得雖說有些膀大腰圓但是心思卻十分細膩,她此刻正精心地擺弄些果脯糕點。
月池默默站在身後觀看了一會笑著說:“嬸子做的可是白玉霜方糕?”許娘子扭頭看到這新來的丫頭一臉的了然,好笑得問道:“怎麼著,你這丫頭也懂怎麼做點心糕餅?”
月池用手指蘸了一點麵湯,含羞一笑:“我想您加點牛乳的話,味道會更加香醇,出鍋後放入些冰塊可以方便冷凝成型。要不您試試?”
許娘子依言而行,果真比往日做的更加可口精致。許娘子看著眼前這個俏麗的小丫頭,有心試試她的手藝,直接開口道:“廚房裡的食材都在這裡,你做一道糕點我來瞧瞧。”
月池欣喜地點了下頭,低頭一看,案桌上擺的還有些棗泥、油酥,籃子裡還有一些熟透的野櫻桃。
月池霎時靈機一動,這些材料正好可以拿來做道古法的點心——荷花酥。
月池快手快腳地把蛋液、砂糖、豬油融合進雪白的麵粉裡,反複揉打使其變成光滑的水油皮。
再把嫣紅水潤的野櫻桃撚碎成汁揉進麵裡。這麵皮立刻染成了粉嫩嬌豔的顏色,接下來輕輕擀成薄薄一層,看上去很像那迎風搖曳的荷瓣。
許娘子在一旁看得連連點頭,月池將棗泥裹進黃色油酥裡這就做好了荷花的花心。
月池十指翻飛,小心地把麵皮捏成花瓣的造型,放入玉米油,小火一炸,夾出放涼就是美觀的荷花酥了。
許娘子捏起一隻嘗了嘗,不由的點頭讚賞道:“嗯,不錯。嘗起來很是酥脆,竟有三層滋味,口味也著實清甜。最要緊的就是樣子小巧精致實在討人喜歡。”
旁邊的婆子也來湊著趣:“這哪忍心拿來吃呢?擺著當花看也是極好的!給我嘗一個吧。”說著伸出手就抓,撈進嘴裡嚼的噴香。
許娘子伸出筷子打了婆子的雙手,笑罵道:“饞鬼托生的,這種精致的吃食得拿去給大人們享用。”說著從櫥櫃裡拿出一個官窯出的青灰玉瓷碟,小心地把荷花酥一一擺盤。
許娘子又煮了一壺雲霧山新出的野茶,讓婆子一起送去內園。
到了掌燈時分,廚房的活計也忙得差不多了。內院裡有小丫頭笑嘻嘻地拿了兩串銅錢:“許娘子何在?今日章大人來我們小姐這兒留宿,這荷花酥可給我們小姐長了麵子。喏,這是賞錢。”
許娘子有愛才之心大大方方轉頭就將賞錢拿給了月池,月池見狀百般推辭著:“娘子好心,我初來乍到今日也是碰巧了。得蒙娘子給了機會,讓我有機會能借花獻佛。”
許娘子假意推搡催促著:“你這猴兒倒是來賣乖,這是你應得的快收起來吧。”
月池沒辦法隻好拿出一串銅錢硬塞給許娘子,可憐巴巴地望著她,親昵地拉著胳膊央求:“求娘子疼我,快些收下吧。”
許娘子拉扯了幾下隨後開心地收進荷包。二丫在一旁豔羨地湊著說:“月池你還有這般好手藝呢?改日有空也教教我吧!”月池點頭欣然同意。
許娘子看著月池年紀小一副沒心眼的樣子,不由啞然失笑,這手藝可是立身的根本,也是能隨便拿來教人的嗎?
敘過閒話,此刻正是晚飯時間,三三兩兩的婆子聚在廚房的長桌上吃著夕食。
許娘子夾著麻將塊大小的紅燒肉,就著饅頭、坐在條凳上,吃的稀裡呼嚕。
廚娘們勞碌了一天好不容易歇息一會,邊吃飯邊七嘴八舌地說著閒事八卦。
角落裡有一個燒火的王婆子坐在鍋爐旁正取暖吃飯。這王婆子生性嘴碎心裡擱不住話,口裡鼓著饅頭,舉著筷子就跟眾人比劃著:“前兒那死了的女孩兒,據說死前還吊著一口氣,我路過的時候聽見在柴房裡喊了一夜的娘。”
有婆子調侃道:“王婆子,莫非你去聽了一夜的牆角?”
王婆子朝地上呸了一口,不屑道:“我有那閒工夫,我跟你們說,聽說那位以前還是個官家小姐。拿捏著身份,死活不肯接客。花姐是什麼人?那可是鴇姐兒。敬酒不吃吃罰酒,死了就死了,草席一裹亂葬崗一拋,誰替你伸冤。”
月池兩個一邊吃飯一邊豎著耳朵聽的津津有味。許娘子繃著臉在桌上一言不發,這碎嘴的婆娘還在那喋喋不休。
“進了惜花園這個大門就得乖乖認了命。雖說千人騎萬人跨,好歹荷包鼓實,身上落一快活,哪像咱們一天到晚忙著生計,隻能伺候家裡那一個爺們,哈哈哈。”
眾人聽了俱都哈哈直樂,但是一向好說話的許娘子“唰”的一聲,放下碗筷,站起身一抹嘴巴,居高臨下道:“諸位灶上的活計都做完了?有這功夫在這閒嚼蛆。王婆子,我看該拿你的嘴巴去擦擦鍋底。死也罷,活也,與咱們到底是不相乾的,妓子們高貴下賤,不是我等有資格拿來在這說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