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打 許娘子……(1 / 1)

許娘子倒豎起眉毛、蹬著個眼睛,指著王婆子麵皮厲聲痛罵:“我知道大家都是憑關係進來的!我也同你幾次三番地說了,當真不長記性的話,就趕你出去!”

飯桌上剛剛嬉笑的眾人突然變得鴉雀無聲,月池和二丫腹中實在饑餓,又靜靜地起身盛了飯,知趣地一言不發,趕緊坐下混了個肚圓。

說起來,廚娘們能混進惜花園都是使了關係、花了銀錢。一家子的進項都靠這個呢,萬一被趕出去全家可都沒了指望。

“剛剛那些渾話傳到有心人耳裡,你當自己認識幾個貴人?有九個腦袋不成?彆反把咱們大家弄出是非來。”許娘子這話說完,一改剛剛好說話的模樣,眼睛在月池和二丫身上刮來刮去。

廚房眾人齊刷刷盯著她倆,月池和二丫心有靈犀地垂下頭趴在飯桌上扒著飯菜。

這王婆子當眾被掃了臉麵,又被管事娘子訓得麵紅耳赤,雙手無措地扭著圍裙。許娘子扔下眾人自去忙活。

月池剛放下心來,忽然看見內園的小丫頭芬兒走進來傳話:“哎,今兒碧兒姐交待了,明天早起要一份藕粉桂花湯。”

許娘子就著圍裙擦著手:“廚房采買的不巧,這藕粉明日可做不成了。”

芬兒氣噎:“前兒叫廚房送的點心,冷硬的不說還餿了。今日又來推脫,好賴我隻是一個傳話的,你有這許多道理自己同她說去罷。”

月池和二丫端著飯碗趕緊退身到廚房的角落,旁邊就有兩個高大上廚娘竊竊私語地抱怨:“碧兒也就是個大丫環罷了,咱們平日裡伺候園子裡小姐也就算了,還得抽功夫伺候這些個大丫頭。”

芬兒偏偏生得耳尖,指著其中一個廚娘痛罵道:“看人下菜碟的東西。我不知道你們?可彆讓我翻出粉來。”

說著就開始動手翻箱倒櫃,許娘子忙丟了手裡鍋鏟,上來阻止道:“彆翻了!你們這些丫頭片子哪還記得曾經過的苦日子,日日肥雞肥鴨的伺候著,還折騰什麼粉啊糕的,外麵吃樹皮的日子有的是。

我日日忙著伺候小姐們還得伺候你們這些二層主子!其他大丫頭們來點菜,無不是許嫂子長許嫂子短的,超過份例的飯菜都是多塞些銅子罷。”

芬兒說不過眾人,轉頭就回去添油加醋了一番。這碧兒雖是大丫環但是接客已有月餘,老板花自芳對這一切卻是不聞不問,一直壓著沒升她的牌子。

碧兒的心裡早存有許多不滿,掛牌小姐和大丫環的待遇可是大大不同。升為小姐就是主子身份隻需要接待客人便可。

惜花園在青樓中可算是上等,來往的都是達官顯貴、富商官員。這些客人出手大方,小姐們自己也能私下攢了不少體己銀兩。

而大丫頭隻有規定份屬的銀錢,整日還需伺候小姐和客人。今日碧兒聽說廚房眾人下了她的臉麵更是怒火中燒,賭著氣非得為自己爭上一爭,一口氣索性把事情鬨大。

那邊許娘子聽到風聲早就尿遁了。碧兒來到廚房時怒火衝衝,見不著許娘子,便喝命與自己相好的小丫頭子們:“把蔬菜肉禽全部給我翻出來拿去喂狗!”

廚房眾人看碧兒一臉依仗、有恃無恐的樣子紛紛上前安撫道:“今日倒真是巧了確實沒有藕粉了,花姐要弄藕花糖咱們也都沒做哩!碧兒姐還是消消氣吧,許娘子失言了,她已經派人去買了。”

碧兒連說帶罵,耍了好一通威風,如今順坡下驢被眾人好言勸下。許娘子悻悻地自認倒黴,悄悄嘀咕了一回,做了藕湯令人送去。

在惜花園,丫環們不配有名姓,也都是隨口一取,隨意叫些花兒粉兒的名字,但是接客的小姐們就有自己專屬的藝名。

廚房的一番風波自然逃不過花自芳的耳朵,花自芳知道了原委也沒多說什麼,直接給碧兒升了三等牌子,正式改了字更名為碧落。

碧落此番得了意,拜彆舊主銀霜,搬去了小姐們住的私人院落。碧落私下對著芬兒得意地說:“今日我就是故意拿許婆子做筏子,在這大園子裡凡事不爭不搶可就由著人作踐了去。

我一直拿著二錢銀兩,我不鬨騰一番,難道還能指望著誰給我出頭啊!”

她看著親妹妹芬兒,小小年紀跟著自己被賣進了青樓。碧落不忍心地摸著她稚嫩的臉頰:“咱姐倆個到了這步田地,總是要保全一個的。如今姐姐雖沒了清白,但也有了自己的院子,咱們也能不用事事看人臉色過日子了。”

深夜,是惜花園最熱鬨的時候,整個園子裡早已燈火通明。園子裡各院落總有絲竹管弦、姑娘們調笑之聲,隨著風聲隱隱傳來。

園外養的的幾個打手聽著裡麵的動靜,搓著手不由感歎道:“我看啊咱們這種銷金窟,就算是神仙下凡也得來這逍遙一番。”

旁邊的人抖抖身上的寒霜笑罵道:“那還是得財神爺來才行,沒錢可不得扒你一層皮。”

吃過晚飯,月池和其他的幾個女孩子就被安排著洗漱沐浴。此刻她們梳著統一的雙鶴髻,正準備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

月池拿到手裡一看正是統一的服飾,藕荷色對襟褂子,藍緞掐牙背心,下身利落的月白綢褲。腳踩深色棉鞋,上麵繡著些昆蟲花草。

龜公中管事兒的高升帶著月池和幾個年輕的女孩前往老板花自芳的院落。

高升就是這裡龜公的頭兒,刀條子臉,鼠眼瘦高個、削肩膀,瞧著就不是個善類。

幾人按著次序魚貫而行,月池在隊伍裡留神細細觀察著四周,曲折的抄手遊廊,階下鋪的皆是鵝卵大小的石子甬路。園子裡的草木蔥蘢十分茂盛,配著遠處閣樓上渺渺的歌聲,夜間看著就顯得陰森鬼魅。

穿過月亮門,走進歸來苑,整個院落鋪著大塊的青石板,地麵拚接地整整齊齊,門口隨意擺著幾盆名貴的香蘭麝草。屋外侍女冬兒端著銅盆去潑熱水。

高升一揭開簾子,女孩兒們隻覺得暖香熏人,整個房間被銀絲炭烘得暖洋洋,讓人從骨頭裡滲出濃濃的愜意。

內室滿目的珠光寶氣,金石玩物隨處可見。令月池意外的是,牆上還掛著西洋的自鳴鐘。月池幾個俱都不敢抬頭,連同幾個女孩子噗通一聲,跪在老鴇花自芳腳下。

隻見她赤著染著豆蔻的雙足,斜斜靠在大紅金錢蟒的靠背上,嘴裡抽著玉嘴煙袋正吞雲吐霧。老鴇懶散著身子有一搭沒一搭的跟龜奴們問話。

乍一看隻覺得老鴇整個人很是年輕。她梳著高高的發髻,上麵隨意插著兩三支鑲著寶石的金釵。

兩邊眉梢高高吊起,眼神透出十足的精明。經過細心裝扮,妝容看起來十分豔麗。隻可惜眼角、唇角卻顯現出絲絲細紋。

此刻眾丫頭低垂著頭大氣不敢出。正恍惚分神之中,月池伏著身子隻看到一片裙角從眼前掃過,上麵盤著複雜的金線。

花自芳彎下腰伸手抬起月池的下巴,左右打量一番後問話:“今日的荷花酥是你做的嗎?”

月池點點頭,心想花自芳的耳報神倒是頗多,園子裡一點點風吹草動都瞞不過她。

花自芳命月池伸出雙手滿意道:“手也不算粗糙配在小姐們身邊伺候。隻是這雙腳,可惜了都是天足。”

月池心想,自己不過隻是個農家女子。況且本朝女子都是大腳,隻有些勾欄女子要迎合那些臭男人的喜好才忍痛纏足。

花自芳轉過臉對著高升問話:“這些個丫頭長相都還不錯。來路都是乾淨的吧?”

高升彎著腰垂著手,恭敬地回話:“都是牙婆親自驗過送來的,您老放心都是黃花閨女,有些還是自己願意賣身的。”

話音一落地,月池趕忙上前一步:“花老板,我是好人家的女兒,我是被人販子用蒙汗藥弄來的。可否讓我歸家呢?”

花自芳慢慢悠悠“吧嗒”吸了口煙嘴,吐完了煙圈,定神瞧了瞧著月池冷哼一聲:“這裡可沒有什麼熱心腸的好人,我這裡既然打開門做生意,並不做賠本的買賣。

我們園子跟官府那邊也是說的上話的,你既然說人販子拐帶了你,個中內情我並不清楚,我隻管出錢買你。隻要你的家人能帶來足夠的贖身銀兩,我自然會放你走。”

月池的心裡稍稍安定下來,用錢能解決就最好了。可轉念一想,如果一直被關在這裡,怎麼才能通知舅舅和娘親呢?

花自芳信手摸了摸二丫的耳垂,嚇得她情不自禁得一哆嗦。花自芳嘲弄得笑出聲:“你們中有些丫頭還不夠資格伺候貴人。我們這的小姐都是從小養在身邊。衣食住行上無一不精心伺候,姑娘們更是精通吹拉彈唱。”

花自芳皺著眉頭打量著她們對著高升問話:“她們身上沒有虱子吧?”高升點著頭:“仔細讓婆子查驗過頭皮了,您老放心。”

花自房頓了頓:“那便做小丫頭,先從服侍小姐們開始,學學眉眼高低。倘若不是這塊料,惜花園就留不得你們,你們就去下等娼寮打轉吧!”聽著這話,所有人的心臟,瞬間掉落到了穀底。

花自芳嫌棄她們一身的土氣,甩甩帕子輕咳一聲,慵懶地扶了扶自己的珠釵,“從現在開始,不可以再叫自己從前的名字。”

老鴇花自芳一一指著給她們改了名字,紫兒、釧兒、珠兒。

指到月池的時候,月池咬著嘴唇報上名字:“我叫月池”。老鴇毫不在意丟下一句話,“那就改叫月兒,都給我記住了,以後彆我啊你的,在這裡都得是自稱婢子。”

這時高升恭敬地端來一盒首飾,老鴇選出幾隻纏枝銀鐲,命丫頭們戴在手腕吩咐道:“服侍咱們樓裡的小姐,她們各有各的脾氣。有一點可給我記住了,小姐們要是任性能勸便勸著些。必要的時候,主子有什麼不對勁的想頭,都得報告給姐姐。”

月池心想好嘛,名為服侍實則監視。沒想到丫環這份工作不單要伺候人還得給老鴇做眼線。

其他幾個丫頭,見著得了實惠了,舉起手臂喜得眉開眼笑,月池見狀也跟著作出笑嘻嘻的模樣。

花自芳頓了頓,“要知道我才是你們的老板,如果知情不報,第一個就拿你們開刀。”幾個女孩子嚇得噤若寒蟬,結結實實被花姐的聲勢震到了。

隻見花自芳光著腳在地毯上慢慢踱著步子,似是閒話又似是警告:“忠心於花姐的人,好處自然是少不了的。三心二意的丫頭我有的是法子整治。在這待的久了你們就會知道。好了我乏了,高升你帶她們去認主吧。”花自芳打著嗬欠重新躺回了榻上。

隨後月池幾個便跟隨著高升魚貫而出,路上高升好心給她們提點著:“咱們整個惜花園,除了我還有和四五個龜公,花姐手底下還養著一票身強力壯的打手看護,你們想要逃走基本為零。所以彆想著逃跑,抓回來毒打一頓還是好的,小心賣到下等窯子作踐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