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西靈回到侯府之後已近申時,先是讓茯苓去葉侯爺和葉岱青那報了個平安。
茯苓讓小廚房單獨給葉西靈送來了晚膳,葉西靈隻道沒有胃口,一口都沒吃。隻急著讓茯苓趕緊準備好沐浴的香湯。
葉西靈泡著熱水,舒了一口氣。本是假寐,仰首躺在浴桶裡,茯苓正給她擦著如墨般的及腰長發,看到了葉西靈脖子上的黑紫色手印,驚呼不止。
熱氣氤氳,葉西靈雪白的脖頸肌膚上五個指印呈現青紫色,好似在一塊純白無暇的布匹之上添上了不該有的狂狷墨色,看起來驚人可怖又有一種極致的美感。
“小姐,這是……這是什麼?”
“小姐,你怎麼受傷了?是誰?”
葉西靈抬了抬眼,伸出手摸了摸脖子,那些黑紫色的傷口隱隱發痛,她喉嚨還是有些不舒服,她又想起了黃昏時候在皇國寺窒息的恐懼,一切如在眼前。
她抹了抹臉上的水色,臉上帶著些薄怒:“無事,被一條瘋狗咬了。”
“小姐,你等等我。”
茯苓慌張地丟下擦頭發的錦緞絲綢,找到了葉西靈提前準備的藥箱,著急慌忙拿到金瘡藥,然後等葉西靈出浴之後細細擦起來,臉上心疼不已。
“小姐,雖是外傷,但是看著實在是怕人,要不要告訴葉侯爺或者是大少爺?”
葉西靈搖了搖頭。
“那明天叫太醫過來看看?”
葉西靈道:“無事,隻是輕傷,幾個印子,過兩天就好了。”她看了看自己手指上的小傷口,有的已經快好了,她撕開兩條白布,纏在了食指和中指的小傷口處。
又吩咐茯苓:“你好好準備一下,我們明天要出門。”
茯苓點點頭,雖是憂心忡忡,還是沒有再問,伺候葉西靈安歇之後點上了安神檀香。細心拉上了葉西靈的內舍簾幕,吹滅了蠟燭,自己睡在外閣。
“小姐好好安歇吧,今日一定是累壞了。”茯苓聲音輕柔。
葉西靈能聽見茯苓放輕腳步的聲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茯苓換了一種香料,聞起來的味道和之前她一直用的香大相徑庭,淡淡的蘭花香輕輕飄來,葉西靈反而越睡越清醒。
身體極度疲倦,精神又極度亢奮。
皓月如水,普照屋舍,窗外竹枝搖曳,寂靜空靈。
葉西靈躺了很久,在半夢半醒中,做了一晚上的噩夢,滿腦子都是魏玄淵那張恐怖的臉。
葉西靈大清早起來直呼晦氣,見鬼。
第二天,葉西靈用了早膳之後直接就帶著茯苓去了蘭芸娘的府上。葉西靈隻吩咐車夫去“大魏皇商蘭宅。”
車夫駕著車馬停在了蘭府老宅。正是桓陽城主街第一弄,價值千金的黃金地段。
葉西靈掀開車簾看,大門之處兩隻石獅子昂揚抖擻,匠人雕工了得,想是名家之作。透過重重圍牆,能看到露出頂的榫卯結構建築恢弘大氣,雕龍畫棟富貴異常,不輸王侯之家,不愧是大魏桓陽城第一豪富之家。
茯苓下了車拿出請帖遞給看門人,其中一人拿到請帖一看,對著另外一個看門人耳語了幾句。另一人打量了一番茯苓,接過請帖後飛一般地往屋裡跑去。
“小姐等等。”
很快,在馬車裡的葉西靈就聽到了蘭芸娘的聲音。她拂開窗簾,“哎呀,今兒個奴家一起床,屋頂上喜鵲就嘰嘰喳喳叫個不停,我道今日是個什麼好日子,怕是有貴客要來,你看,果真,葉小姐就來了。”
蘭芸娘今天穿了一件鳳蝶穿花錦繡宮裝裙,雖是鮮豔,但是一點卻不顯媚俗,搖曳生姿,風情萬種。
“還愣著乾什麼呢?快點給葉小姐擺車凳啊。”蘭芸娘朝著兩個看門人吩咐道。
然後主動站在葉西靈的左邊,與茯苓一道將葉西靈扶下了馬車。
“葉小姐,這邊請,我的蘭香閣有點遠,辛苦葉小姐走一段路了。”
蘭府氣派,自然不輸侯府。
葉西靈笑著說:“今日叨擾了。”
蘭芸娘連連擺手:“什麼叨擾不叨擾,葉小姐能來寒舍,真是蓬蓽生輝。葉小姐今日要來,應該提前辛苦茯苓妹子跑一趟,告訴奴家才是,讓奴家灑掃庭除早早在門口候著。都怪那兩個不識抬舉的奴才,輕慢了貴人,讓葉小姐好等。”
茯苓樂道:“小姐早就想來了,一直沒有買好合適的禮物,這不,今早才在春繡坊買到了最新款的衣服,又備齊了藥材,這才帶著奴婢過來呢。”
蘭芸娘麵露驚喜,“這倒讓奴家不知所措了,這該如何是好,葉小姐也太客氣了。”
“今日來的匆忙,隻撿了些人參靈芝給蘭老爺煮茶喝。”葉西靈道。
“小姐近來睡得可好一些?”蘭芸娘問茯苓。
茯苓麵露難色,搖了搖頭。“小姐半夜還是會驚醒。”
葉西靈疑惑:“這?你們倆什麼時候還有小秘密了?”
茯苓有些委屈,“小姐可是又忘了,這兩天都點的是蘭小姐送過來的蘭香,你不是之前還誇味道好嗎?”
葉西靈突然想起來了,茯苓確實說了給自己換了安神香,她沒放在心上。
“我那香啊就叫“蘭香”,安神助眠,是請江南神醫配製的,我自己用著甚好,茯苓妹子不是說你晚上多夢難眠嗎,這症狀正好和我一樣,多用段時間,肯定會有效果的。”
葉西靈笑了笑,道了謝。
穿過了一道小徑,又過了幾個門廊,才見一方庭院,圍湖而立,一方廊閣上寫著“蘭香閣。”
蘭芸娘帶著葉西靈進了會客廳,早有丫鬟仆婦在一旁候著了。見到葉西靈之後紛紛請安,有雙髻小丫鬟端著一杯茶放在了葉西靈的前麵。蘭芸娘笑著請葉西靈品茶:“這是我住的地,有些簡陋,葉小姐是侯府千金,是高門貴女,就是皇家之貴也是見過的,和我們小門小戶的不一樣,還望葉小姐不要嫌棄寒舍簡陋。”
葉西靈抬眼看她,麵色柔和:“蘭小姐說笑,蘭府可是大魏十年皇商,桓陽城首富,縱使王爺之貴,都不會輕易看低。”
蘭芸娘爽朗一笑。“哎呀,我們就不要這樣小姐來小姐去了,我應該是比小姐要年長,葉小姐如果不嫌棄,我們直接以閨名相稱如何?倒更顯得親近一些。”
葉西靈端起桌上的茶輕輕抿了一口,茶色清冽,濃烈清香,確是好茶。她看了周圍的陳設,舉目而望,都是典雅至極的青都瓷,一派古樸奢華,讚道:“芸娘姐姐好品味。”
蘭芸娘聽到葉西靈這一稱呼,眼中流光一轉,還有什麼不明白,立刻喜道:“西靈妹妹才是好品味,我說我這南紅瑪瑙隻有西靈妹妹這樣明麗的美人才配得上,這一看,果真如此。古話有雲,寶劍配英雄,寶玉配美人。”
她又看著葉西靈脖子上纏著的紅色絲絹,笑道:“紅絲輕薄如雲,妹妹係在頸間,倒更襯得膚色如雪,我的繡坊有更好的蠶絲料子,到時候給妹妹帶些回去。妹妹這身裝扮,看著比我種的那些火玫瑰還要更明豔一些。”
葉西靈輕笑一聲,手指纖細如蔥,食指中指上還纏著白色的布,她拔下了墮馬髻上斜斜插著的紅瑪瑙簪子在手上把玩。
然後漫不經心地看著蘭芸娘:“芸娘姐姐所求為何?”
蘭芸娘麵色一變,使了個眼色,會客廳的丫鬟仆婦立刻魚貫而出。茯苓也跟在後麵,貼心地給兩人關上了會客廳的大門,自己守在門口。
門“嘎吱”一聲關上,蘭芸娘卻突然鄭重起來,在葉西靈麵前跪下了。
“西靈妹妹既然肯叫我一聲姐姐,我今日就豁出這張臉應下這聲姐姐了。姐姐已入危局,還請妹妹相救。西靈妹妹,請為我引薦四皇子!”
葉西靈臉色微變,扶著蘭芸娘起身,坐在了旁邊的梨花木凳上。
“芸娘姐姐此話何意?”
“這種事情本來是不能讓外人知曉,但是而今西靈叫我姐姐算不得外人,我與妹妹一見如故,隻覺得妹妹是個真摯坦蕩的,我便也以真心換真心,今日與妹妹推心置腹。”
蘭芸娘繼續說:
“外人不知我家境況,隻道大魏皇商十年,蘭府是桓陽城首富,此話確實不假。但隻是麵上光鮮。父親自三年前病重,家中產業種種,入不敷出,桓陽城商戶虎狼窺伺,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
“哥哥暫時掌家,虧空不斷,偌大的蘭家都快變成一個空架子了。若是父親百年撒手人寰,再由哥哥掌家,彼時,管家估算,蘭家撐不過兩年。”
葉西靈麵色凝重,“你哥哥暫時掌家,這是何意?”
蘭芸娘憂心忡忡:“父親屬意讓哥哥繼承蘭家,叔叔伯伯們也是哥哥那邊的,百年以來從未有過女子掌家的先例。隻有管家叔叔想讓我繼承。但是繼承的信物‘蘭家戒’,父親卻一直還沒有給哥哥。今年又恰逢皇商重新改定,桓陽城這十年崛起了那麼多的富戶,都在盯著這唯一的一塊肉。父親許諾,讓哥哥拿到新一屆十年皇商的名額之後,傳‘蘭家戒’給他。”
葉西靈嗤笑一聲:“這倒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