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搦養病期間,蘇掙常來看望她,原因是,一次蘇掙來訪,無意間撞見沈搦悄悄將碗裡苦藥喂給了窗子外頭的大樹。
“霍家妹妹,在做什麼呢?”他說話的時候臉上掛著及其虛假的笑意,輕咬著後槽牙,頗有生氣卻又無可奈何的意思。
沈搦端著瓷碗的手一抖,險先將碗摔下去。
見窗外的人是蘇掙,沈搦心虛的將碗揣了回去,仰頭咧嘴笑道,“好,好巧啊,老蘇你咋在這?”
蘇掙背著手站在窗外凝視窗裡的人,挑了挑眉,“你方才乾了什麼?”
“我?能乾什麼,澆,澆樹呢,這樹是該澆澆了哈,哈哈……”
“哦,澆樹。”蘇掙眯了眯眼,他微微彎腰,朝窗子裡的沈搦湊近,盯著她的雙眼許久,就在沈搦冷汗涔涔打算尋個話題將這件事帶過去的時候,蘇掙忽然伸手在沈搦的額頭上彈了彈,“誰家澆樹用藥的啊?”
於是蘇掙便每日都來,幾乎是一下朝就著急忙慌的往霍府趕去,日日盯著沈搦將藥喝下去,好在蘇掙這家夥還算仗義,盯著她喝藥間還記得往她嘴裡塞塊蜜餞。
蘇掙來的太勤快,勤快到霍廉的眉心越鎖越緊,小老頭的臉都快皺成一堆乾橘皮,尤其啟铖老兒還在某天下朝的時候,在霍廉身邊頗為幸災樂禍的對著蘇掙那火急火燎的清瘦背影來了一句,“喲吼,看來某個老頭要不了多久,怕是就要做老丈人了!”
霍廉當即急的就要尋人去取他那柄近三米長的長戟,與這老家夥大戰三百回合,“你這老貨,我閨女捧在手心還沒養幾年呢,你就咒我家娃娃被彆家小子便宜去!”
“蘇小子青年才俊,長得又帥,都城裡不知道有多少小女娘擠破腦袋想嫁給他,誰不知道你兩家走的近,逢年過節就聚在一起吃飯,他和搦丫頭又親昵,我看呐都是遲早的事。”啟铖嘿嘿笑道。
“哼,我家的娃娃,就是天上的月亮,誰也配不上。”霍廉鼻子哼氣,“什麼青年才俊,在我這裡,不及我兒一根毫毛。”
“老兄弟你這話說的不對了,搦搦早就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紀了吧,你不能由著她任性,自古男兒六十尚可娶妻,家裡幾個小子的婚事耽誤了就耽誤了,可搦搦是姑娘,姑娘怎麼能和小子一般的養?”啟铖用胳膊肘戳了戳霍廉,一張老臉上笑出一堆小褶子,“我看人家蘇大人真心不錯,溫柔貼心,還是個文官,總比我們這些隨時都可能死在戰場上的武將要好。”
“去去去,我說你跟著瞎操心什麼?”霍廉睨了啟铖一眼,“管他貼心不貼心,我霍家的子女就可以任性,我就放縱他們你管著著嗎,再說了我家還有四個小子,若日後娃娃真的不想嫁,她有四個阿兄養著,無論如何都能安穩無憂的過一輩子。”
末了,霍廉白了他這位老兄弟一眼,跨著大步回府去了。
啟铖望著霍廉的背影,搖頭碎道,“老頑固。”
啟铖的提醒,顯然讓霍廉重視起一件一直被忽視的事,自從那天以後但凡蘇掙踏進霍府的大門,就覺得腦袋後麵涼颼颼的,好像是被一雙眼睛盯著一樣不自然。
霍廉躲在樹後,觀察著蘇掙的一舉一動。
笑話,那麼大一個女兒,他還沒養夠呢,可不能叫彆人搶了去,就算日後要成婚,也得是招個上門的郎婿。
春分的時候,蘇掙又來找沈搦了,這次是邀她同去春遊的,春山上的桃花全開了,最適合賞春。
前幾年每次春分,蘇掙都會帶她一起去春遊。
“搦搦,這次我帶了一些點心,還有你最愛吃的奶糕,城西糕點鋪新上的幾款糕點也都買了。”蘇掙的嘴角帶著柔和的笑,和吹來的春風一樣讓人舒心,如沐春風或許就是這種感覺。
就是苦了子林,站在他家大人身後,領著大盒小盒,模樣瞧著著實可憐,凝露見了趕緊上去幫忙。
沈搦小跑上前,笑意直達眼底,“謝了老蘇,就知道你最懂我了!”
凝露站在子林身邊,不住感歎,“這一幕,簡直就是姑娘和大人的婚後生活啊~”話出口,又覺得不妥,趕緊捂住自己的嘴,虧得身側隻有子林站著,她的聲音又輕,隻有子林聽了去。
子林“嘖”了聲,小聲道,“凝露妹妹,你捂什麼嘴啊,我家大人和沈姑娘就是月老牽了線的絕配,我家大人總有一日要八抬大轎迎娶沈姑娘,所以你家姑娘究竟什麼時候能嫁給我家大人?”
凝露聞言,瞪了子林一眼,顯然生氣了,“這種事情不能亂開玩笑!”
子林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好好好,我不亂說了,凝露妹妹彆生氣,千萬不能生我的氣!”
……
日子還是照樣過著,隨著時間推移霍廉養回了精氣神,三兄也能下床打幾套拳法了,不過醫師說三兄若想帶兵打仗,還需修養半年,還好宮裡的那位尊口一張開了話,前些年仗打的太多,和燁國的幾番糾纏後國力終歸是有些虧損的,需休養兵力。
周王所求太大,不急於一時,兩年內該是不會再戰。
過後幾日,小謝將軍謝謹逸來霍府尋過她,身上的傷是好的差不多了,不過氣色卻不見好,頹頹然毫無生氣,看這副模樣堂姐入宮被王上看上,封為良人的那事謝謹逸應該已經知道了。
沈搦見他眼下青紫眼眶微紅,該是有好幾晚都沒睡個好覺了,尤其小謝將軍來的時候正是月亮高懸之時,那月光悠悠照下,照在他一身黑色的袍子上,乍眼,跟個哀鬼一樣。
沈搦陪著他在院裡喝酒。
謝謹逸朝沈搦勉強一笑,沈搦猜的出他為何會來找自己。
就見謝謹逸微吐口氣道,“我就要走了,去邊關,不出意外我會在那裡待上一輩子。”
沈搦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去邊關,不過是要忘掉一個人。其實沈搦很想說些類似“天涯何處無芳草”“大丈夫何患無妻”之類的話,安慰安慰眼前這位才將失戀的少年,嘴巴張了張,終是沒能出口。
奇怪,沈搦平日裡是最不喜歡飲酒的,今晚倒是破天荒的同謝謹逸一道飲了幾杯。
都說烈酒消愁,酒水入喉,先是有些灼感,緊接帶著暖烘烘的溫流一路淌入肚中延至四肢百骸,似乎真能將心裡的愁惱消的一乾二淨。
“你以為,我去邊關是要忘了那個人吧?”謝謹逸忽然道。
沈搦一愣,還真是如此,否則這小子去什麼邊關。
“若是摯愛,忘掉…談何容易,我隻想,若我永遠聽不到霍良人的消息,霍華蓮就永遠都是我心中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姑娘。”
“小謝,你這是自欺欺人。”沈搦直言。
“自欺欺人……不好嗎?”謝謹逸自嘲一笑,他眼裡噙著亮著晶光的東西,抬頭望向天上的明月,盯了半晌才開口,“若是她此時也在望著明月,明月會告訴她,我在念著她嗎?”
或許會吧。
“小沈搦你知道嗎,這段日子我不止一遍想過,若是我早些下聘或者先與你堂姐訂下婚約,你堂姐她是不是就不用嫁給那位了,可轉念想來,那位是什麼人啊,是高高在上的王上,他看上的人縱使成了婚,也會逼得人家破人亡,最後走投無路乖乖入宮侍奉於他,那王美人不就是如此入的宮嗎,後來我便想,許都是命,命簿上寫著,我們改不了,方方正正的框著,小沈搦…我和你堂姐逃不出去……”
沈搦歎了口氣,跟著望向天上高懸著的月亮,這個時代有太多的無可奈何,說是命,但這命卻讓人連掙紮的餘地都沒有。
沈搦回過神,卻見謝謹逸正出神的望著自己。
沈搦玩笑道,“我是老大撿回家的,和霍家的人長的可不像,彆打我的主意玩什麼替身文學哦。”
謝謹逸被逗樂了,“臭丫頭在想什麼呢,小心你謝大哥揍你!”
沈搦無語,“那你盯著我作什麼?”
“小沈搦,我們拉個勾。”謝謹逸看似不在意的笑道,“你答應謝大哥,無論如何…日後!都要和最心愛的人相守一生,不將就!”
她沒想到謝謹逸會突然說這些話,先是一愣,而後笑道,“好!”
謝謹逸舉起酒杯,“那我就祝我們的小沈搦,此生不為時局所困,不為權勢所擾,尋一心愛之人,自由自在快快樂樂隨心所欲的過完此生,來!乾杯!”
杯中酒未飲儘,“嗵”的一聲,小謝將軍倒在了桌子上。
“搦搦,搦搦!”
身後,熟悉的聲音忽然傳了過來。
沈搦轉身,是大兄霍忌。
“大兄?”
霍忌該是早就藏在某一處,就等著小謝將軍醉後,方便將他安頓在府中。
“我知他心中苦悶,本想著與你說說話也好。”霍忌皺眉道,“沒想到他會來找你喝酒,搦搦沒喝多吧,身子可有不適的地方?”
沈搦搖搖頭,“大兄放心,沒喝幾杯。”
霍忌點頭,“已經子時了,快些回屋休息,你謝大哥這邊我會安頓。”
“好。”
沈搦轉身欲離開,又被霍忌喊住。
“等等。”
“大兄還有何事?”沈搦疑惑。
霍忌頓了頓,神色忽然變得異常認真,“搦搦,謝謹逸說的那些,阿兄一定會會讓它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