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隊領取辟穀丹後,便可以進去了。”葉季青沒了從前的熱絡,語氣有些淡然,本想親自派發辟穀丹,如今也全權交給金昇堂的弟子了。
“幻境內容因人而異,幻境裡不會受傷,若是想主動放棄,便捏碎那枚同辟穀丹一同發放的玉牌即可。”
交代清楚後,他便和堂前燕一同在旁邊觀看這些人的表現,準確的說,是用同塵鏡將這些人在幻境裡的行為舉止實時轉播給主殿內的各位前輩,以供他們挑選合心意的弟子。
“小燕,你在這等著,我進入同塵鏡,你負責保證傳輸穩定。”葉季青觀察了下,確認這邊不會出什麼大事情,便準備進入同塵鏡。
同塵鏡的使用條件略顯苛刻,需要五位修士的元神一同進入其中,才能夠開啟足夠多的幻境,而且必須傳輸雙方都有人進入,山界這邊是他,大殿上則是另外四位師弟進入。
“嗯,大師兄,你去吧,我能看好他們的。”堂前燕不喜歡和這個大師兄呆在一塊,原因無他,師兄太努力了,每次跟他呆在一塊被三長老看到,她都會接收來自親爺爺恨鐵不成鋼的叫罵聲。
若是吳名在這裡,她就能準確地指出葉季青的品種——卷王。
但是此刻的吳名正身處於幻境之中。
眨眼間,她來到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小巷裡——這是她生活了十三年的地方,也是承載了她無數痛苦的地獄。
吳名眼神幽深,如同一汪深不見底的寒潭,望著眼前陰暗的巷子和破舊的樓房。
她伸出雙手看了看自己的手,又跑到一個飯店門口,借著玻璃窺見了自己的倒影,看著那個滿身青紫的女孩,吳名幾乎能斷定這是小時候的自己。
她正仔細端詳著自己的倒影,猛然被身後的女人叫住:“死丫頭,這麼晚了還在外麵晃悠,是想死外麵嗎!”
女人尖銳的嗓音打斷了吳名的思維,她刻薄的臉上掛著一雙銳利的眼,兩片薄唇更顯得她薄情。
女人死死的瞪住吳名,喊出了那個讓她靈魂都在顫栗的名字——也是她真實的名字——“趙盼娣!”
吳名知道這是誰——她前世生物學上的母親杜麗芬,也是她這一生痛苦的來源之一。
“滾回家,賤丫頭!”杜麗芬雙目微瞪,上前一步,死死拽住吳名的頭發,吳名沒有反抗,她知道此刻最好是順著杜麗芬的意思。
同時她也在想,這就是幻境給她的考驗嗎?
吳名儘量的去忽略自己頭皮上傳來的疼痛感,她並不承認趙盼娣這個名字,連名帶姓,都是對她人生最大的侮辱。
她更願意叫自己吳名。
漆黑的小巷子裡,骨瘦如柴的女人死死拖拽著一個七歲的小孩兒,仿佛是要將她拎去屠宰場——其實也差不多了。
大殿上,長老們看著這個奇異的時空,不由得心生好奇。
“同塵鏡不是隻會照出人心底最深的恐懼嗎,這個女娃娃是怎麼回事兒?”三長老皺著眉頭,疑惑問出聲。
陳負今也感覺有些奇怪,但是他的教養沒有讓他隨意評判,他微腫的眼皮裡欠著兩隻枯澀的瞳孔,像雨夜的街燈閃爍著淒厲的光。
“修真界千奇百怪的人多的是。諸位不如細心挑選,而不是在意環境如何。”
“掌門說的是。”眾人草草附和,隻是重心都不在掌門的身上,至於掌門說的話聽沒聽的進去,也就隻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這個時間點太遙遠了,吳名早就忘記了這時候發生了什麼,不過很快她就能知道了——她看到了那具擺放在客廳正中央的屍體。
這是她這輩子都難以忘懷的時候。
那具屍體是姐姐,是唯一給予過吳名疼愛的姐姐——她終於想起來了,這年她七歲。
吳名沒有輕舉妄動,她的眼神淡漠,神情麻木,透露出一股機械和遲鈍,仿佛被掏空了靈魂。
她什麼都沒有做,隻是用一張麵無表情的臉去麵對這個當年讓她痛哭流涕、近乎絕望的場景。
一切都是假象。
她冷淡的看著父親接過錢後欣喜若狂的樣子,還有母親與弟弟相擁著歡呼的場景——這是姐姐被玩死後的賠償。
似乎是知道這裡是幻境,吳名對這裡發生的一切都沒有情緒波瀾。
直到同塵鏡幻化出的父母停下所有表情動作,眼神閃爍著紅光,一步步走向幼小的趙盼娣。
“你怎麼還不死。”
“你就該和那個賤蹄子一樣死去,這樣我們家又可以拿一筆錢。”
“賤人,就應該賣掉你,給我買玩具。”
“下賤的畜生……”
“女表子。”
“……”
一聲聲咒罵抨擊著吳名的大腦,這樣的罵聲她早就習以為常。
隻是多年未見這個場景,略微有些不熟悉了。
吳名垂下頭,不知道該怎麼樣才能破除這個幻境,難道要生生熬過去嗎?
與房間內焦灼氣氛不同的是大殿上的熱烈討論,首先發問的是九長老——一位身姿妖嬈、風姿綽約的美豔女人。
“你說她能不能熬過去?”她狹長的雙眼上揚著,絲毫沒有表現出對幼小可憐的吳名的同情,反而將嘴角勾起。
“不能夠吧,你看,她殺人了。”一邊的七長老麵色激動,指著同塵鏡熱情回應。
畫麵裡,七歲的女孩麵對三個詭異的人,絲毫不慌亂,麵色如常地跑去廚房拿了把菜刀狠狠砍向離她最近的杜麗芬。
鮮血飛濺到她的臉上,親眼看見杜麗芬化作齏粉消散在眼前。
吳名挑了挑眉,應該殺死就沒事了。
於是抄起菜刀一挑二。
九長老看著她的表現愈發滿意,臉上的笑容也越發真誠,她的語氣婉轉輕佻,又帶著絲絲魅惑:“真是個修無情道的好苗子呢。”
陳負今沒做評價,隻是靜靜地看著吳名來到下一個場景。
看著一群五大三粗的壯漢來到家裡拖走杜麗芬,吳名不僅沒有阻止甚至打開大門迎接他們,這個時間段隻有杜麗芬會出事,還沒有到她被賣掉的時間點呢。
那群人是來找他爹要債的,趙老頭還不上,所以拿杜麗芬抵債。
吳名站在原地,看著哭天喊地的杜麗芬,眼中閃過一絲不耐。
這個場景人太多了,靠殺人過關可能性不太大,正當她還在猶豫,杜麗芬就被帶著上了黑色麵包車,消失在了原地。
好在這個場景隨著杜麗芬戲份的結束而結束了。
大殿上——
“同塵鏡,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草率了?”三長老表示自己真的很無語,這丫頭還什麼都沒有做,這個場景就直接結束了。
“對啊對啊。”娃娃臉六長老點頭附和,“我還想看看她要怎麼對付這群人呢,你就直接沒了。”
同塵鏡鏡麵上浮現幾個大字——
【她的內心毫無波瀾,我都不知道該乾啥,第一個場景她還有些憤怒的情緒在,這個場景沒有一點難過,甚至有些激動】
三長老麵色一怔,繼續皺眉:“……”怪胎
九長老不由得笑出聲來,一雙鳳眸透出精光:“哎呀,我就說嘛,這是修無情道的好材料。”
七長老和八長老頂著一張一模一樣的俊臉,出口卻都如八十歲老翁般聲音喑啞,他倆一前一後說到——
“諸位都不看看其他人?”
“我看這個小公主倒是有幾分天資。”
顯然沒人理他們,大家都對這個陌生的時代比較感興趣——他們早就看出來這不是修仙界了,不過天下之大,多幾個從彆處來的人不也是很正常嗎?
陳負今:“同塵鏡,檢測她內心最觸動的那個點,跳過其他的。”
【行吧】
吳名剛看到趙老頭死掉的場景,正準備拍手叫好呢,突然就一陣眩暈來到了另一個地方。
吳名剛剛好轉的心情此刻落到穀底。
這裡是那個她長大的地獄。
讓她意外的是,她好像觸碰不到任何東西,彆人也看不到她,於是在這裡生活了十三年的吳名光明正大的開始逛起了基地。
她一邊走著一邊欣賞著兩邊刑房裡鮮血淋漓的審訊和懲罰。
直到她撞見了最裡麵那間刑房裡受刑的人——那是十五歲的趙盼娣。
大殿上的人看著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心下也有些疑惑,陳負今銳利的目光也染上了幾分不解:“往年不都是采用代入模式嗎?”
【我想爽】
陳負今:“……”
【我太挫敗了,也許第三視角看自己受苦她會難受?】
事實證明同塵鏡是對的,如果是吳名自己被鞭打,她的內心早就麻木了,對此不會有一分多餘的情感。
但是此時受苦的是趙盼娣,是第一次來這裡的趙盼娣,是人生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的趙盼娣。
吳名沒辦法忽視趙盼娣那雙無限幽深的瞳孔,原來當年的她是這樣的嗎?為什麼自己當年好像什麼感受都沒有呢。
趙盼娣的目光散亂,沒有聚焦,仿佛一個被人拋棄的破布娃娃,沒有靈魂,任人鞭打。
她就這麼躺在地上,任由身邊的女人一鞭子一鞭子地抽打在她身上,鞭子破空聲巨大,打在趙盼娣身上時倒像是啞了聲,隻有那雙時不時輕顫的雙睫昭示著疼痛。
吳名站在那扇門前,很久很久,久到女人累了,扔下鞭子離開,吳名才從麵無表情的狀態脫離。
她忍不住大笑起來,手指著癱在地上的趙盼娣,烏黑的眼珠投射出出刺目的光,那雙眼睛迸發出強烈的鄙夷。
吳名笑的大聲,笑的肆意。
地上的人似乎忍受不了這樣的笑聲,微微抬眼,斜睨著開懷大笑的人,扯著嘴角:“你在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