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亮走了,我仍朝向窗外,慢慢地喝咖啡。忽然,眼前一亮——幾個似曾相識的人,從上向下走來。
怎麼這樣眼熟?我傾身頭靠在玻璃窗上,又瞅了兩眼:竟然像是昨夜在南湖遇見的幾個“畜生”——黑暗中隻能看見模糊的麵龐,現在他們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沒錯,是他們!我猛地起身,差點衝了出去。
童彤看見,離開吧台,快步往門邊走來。
我收回目光,坐下喝了一口咖啡,來掩飾衝動——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們哪裡還跑得掉!
童彤掀開塑料片門簾,張望了一眼,沒發現街上有什麼異常,扭頭瞅我一眼,眼神怪怪的地回到吧台去了。
我仍朝向窗外,注視著幾人。幾人都穿著深色T血和牛仔褲,冒哥走在前麵,邊走邊望鳳凰夜總會,“二師兄”和中等個子緊跟著,高個子肩頭挎了個包走在最後麵。我掏出手機,給牛正榮打電話,讓隊裡的人來收拾這幾個畜生。我一邊撥號,一邊盯著幾個家夥。我突然發現,冒哥的模樣像我苦尋不得的腮邊有疤痕的人——特彆是大腮幫子,長得完全一樣 。兩人的不同之處:冒哥的年齡小了幾歲,個子矮了半頭;再就是“疤痕臉”頭發長一些,而冒哥是板寸。我盯著冒哥,愈看愈像“疤痕臉”,不由收起了手機。若兩人真有親緣關係,那就太好了——盯緊他,何愁找不到“疤痕臉”。
幾人走到咖啡店前麵站住了,冒哥掏出煙來給幾人。幾人抽著煙,像是在等人,又像是在商量事情。我雖覺得他們認不出我,但我仍然避免目光同他們相遇。“二師兄”和冒哥年紀相仿,二十四五歲的樣子,模樣並不像“二師兄”,故斷定這人姓“朱”;中等個子年紀略小,皮膚黑黑的,樣子老成,老是站在冒哥的身後,不言不語;高個子手腕纏著紗布,一臉稚氣,十七八歲的樣子。幾人煙未抽完,又向下走。我忙掏錢叫童彤結賬,到門邊注視著幾人。結賬後我跟在幾人後麵,幾人往下 走了一段,在街頭拐角處進了一家小飯館。
我準備跟著進去,但到門邊,又改主意到街對麵去了。我其實想知道幾人是狼吞虎咽,還是細嚼慢咽;還想知道,是吃大魚大肉還是小菜便飯;還想知道,喝酒、猜拳沒有,從而了解其經濟狀況。從昨晚幾人的口音,估計是合州人,剛來A城,因缺錢,故搶劫。我想,他們總不會是以搶劫為生的匪徒吧。剛才冒哥頻頻望鳳凰夜總會,可能想去那裡找事做,也可能是另有原因。
我在對街抽著煙,沒過多久,幾人就出來了——看來隻是填了填肚子。仍是冒哥在前,往上走,過車道,到我這邊來了。我跟在他們後麵,仍不打算靠近他們。我猜測他們是去鳳凰夜總會——夜總會裡黑魆魆的,門邊沒人影。帽哥帶著幾人在夜總會門前停了一下,果然進去了。
我未靠近夜總會,又拿出煙來抽。一支煙未抽完,就聽見夜總會裡有爭吵聲,接著看見幾人狼狽地逃了出來:跑在前麵的是“二師兄”,他跑到我跟前,不巧同我對視了一眼,我忙把目光移開,不過他沒什麼反應;中等個子和高個子跑出來後,沒多遠就站住了;冒哥在最後,是被推出來的,差點兒摔倒。三個穿藍色製服的大個子保安追出來,惡凶凶地趕幾人走遠點。可冒哥沒走多遠就站住,轉身昂頭對著三個保安,另兩個也站住了,“二師兄”又返了回去,都站在冒哥的身後。
“快滾遠點,不然就要挨揍了!……”
“你們憑什麼打人,我們又沒有做什麼?”
“憑什麼,就憑老子在這裡當班!……”
“夜總會不是你們來閒逛的地方!……”
“我們是來找人——我們找蘋姐!”
“蘋姐”——他們是找歐陽蘋。對了,歐陽蘋也是合州人。我仍側身對著幾人,抽著煙。
“少在這兒瞎扯,快滾開,不然老子要動手了!……”
“誰怕你——我們不是嚇大的!…..”
“嗬,這是你自己找打!……”
當中的黑大個話到拳到,一拳砸向冒哥,冒哥躲閃不及挨了一下,身子趔趄,差點兒摔倒。冒哥順勢扭身朝他的小弟伸出手去,高個子早已從包裡取出刀來,遞給冒哥。冒哥接刀時身體重心已移到右腳,左腳一個漂亮的半圓回掃,又一個扭身,持刀麵朝黑大個。黑大個一拳得手,以為遇到菜鳥,又一拳已砸了出去。冒哥手中的刀本該刺向黑大個的手臂——刺個正著——但他沒有。帽哥躲過拳頭,一刀刺向黑大個的麵部,眼見黑大個臉上會被刺一道口子,可刀子卻滑臉而過。黑大個吃了一驚,便往後退。我不由向前走了幾步,讚歎冒哥好身手。冒哥收刀又刺向右邊一個胖子,胖子慌亂中腳下趔趄,雙手亂舞。冒哥刀刃避開胖子手臂,指向麵部——我暗暗驚歎—— 刀刃並未劃破臉頰,又是貼臉滑過。接著,冒哥一個跨步刺向左邊的愣頭保安,愣頭保安扭身躲避,一下摔了個四腳朝天。
這突如其來的打鬥,已引來行人駐足圍觀,不過圍觀者都離得遠遠的,不敢靠前。我想製止,又怕他們認出我來。不過,我擔心眼前的打鬥流血,擔心冒哥被抓,壞了我找“疤痕臉”的大事。
說時遲,那時快,冒哥丟開四腳朝天的愣頭保安,又揮刀刺向黑大個,又是刀刃從臉上滑過,再跨步刺向胖子,然後再轉身刺向從地上爬起來的愣頭保安。冒哥就這樣左跨步右跨步,左一刀右一刀、刀刀不離三個保安的臉,逼著三人心驚肉跳地一步一步後退。
我知道,真正負責鳳凰夜總會安保的,不是這些從保安公司雇來的穿製服的人,而是另有一幫人,領頭的叫左勇,二十七八歲,綽號“左二娃”,凶狠無比,年紀比他大的都叫他“左哥”,夜總會裡隻有老板萬慶善和道上地位比他高的人才叫他“左二娃”,所以,沒人敢到鳳凰夜總會去鬨事。此時,這幫人沒在夜總會裡,多半是在哪個角落打牌或是閉門睡覺。
冒哥把三個保安逼回到大門裡後,迅即收刀,小跑回來。高個子接過刀快速放進包裡,冒哥立即帶著幾人快步向下走去。
我跟在幾人的後麵,剛發生的刀尖戲保安實在太精彩,不禁對冒哥刮目相看。現在我傾向於昨晚冒哥是嗅到了我身上的警察味道,而不是不敢對我動刀——他的刀比我的刀快。若在20年前,我同他旗鼓相當,算上我的身高優勢,會略占上風,現在老了,則隻能自保。
今天是陰天,沒炙熱的陽光,街上露胳膊、露腿的行人多了不少。從沿海刮來的露臍裝今夏在A城流行,大街小巷隨處可見染了發穿著露臍裝的女孩——A城跟港、澳新潮跟得緊,可算是特彆前衛的內陸城市。
我穿T恤、長褲,已習慣A城的炎熱。冒哥幾人也穿T恤、長褲,卻顯土氣,一眼能看出不是A城人。冒哥幾人走得不快,不進店、不駐足地攤,像是隨意走走。我跟在他們後邊10米之外,邊走邊想我的警察味道是怎麼泄漏的,走了一段,沒想出來。我想找麵鏡子照照,看看我什麼地方像警察,好把“尾巴”藏起來。
可我隨即啞然失笑——同冒哥幾人相遇在漆黑的夜晚,他們哪裡看得見我的警察神采?不對,哪有不是警察而不慌、不懼,徒手鬥歹徒的人——我再次啞然失笑……我瞥了一眼冒哥,感覺他十分精明,我得更加小心。於是放慢了步子,拉開同冒哥幾人的距離到15米之外。
幾人走到下麵的大街邊,那兒是個路口,可以向下穿行,不過得等紅綠燈轉換——我瞥了一眼,離人行還有17秒。他們沒停下,而是向右走,走了一段便到了南家坪步行街。我想,如果不是同鳳凰夜總會的保安發生摩擦,現在幾人可能還呆在涼爽的夜總會裡。冒哥幾人走了半條街,仍然沒進店,隻是買了雪糕,吃著又往回走。看樣子他們是要返回夜總會去找人,所以冒哥剛才不願傷人。
我仍掉在冒哥幾人15米之外,目光鎖定幾人的身影。此時迎麵走來兩個穿露臍裝的高挑靚麗女孩——大概是模特——“二師兄”突然靠近女孩,彎腰低頭去看女孩的肚臍,兩女孩同時驚叫,牽著的手撒開,“二師兄”回轉身,看著受驚嚇跑去的女孩,臉上掛著不解的神情。兩女孩從我身邊跑過,肚臍處一紅一綠寶石飾品閃著耀眼的光。路人見之無不驚詫,可沒人停下腳步,也沒人說話。我不由靠近冒哥幾人,聽見冒哥說:“‘二師兄’,你這是當街耍流氓!”“二師兄”說:“我耍什麼流氓——沒碰妹兒一根毫毛,也沒言語騷擾——隻是想看看肚臍處那寶石是真是假……”冒哥等三人都咧嘴笑。高個子說:“你這就是耍流氓,嚇得兩個妹兒魂都沒了,還狡賴什麼?”中等個子說:“剛才若有護花使者,你已在滿地找牙了!……”“二師兄”說:“你們不安好心,惡意攻擊我,我不同你們說了——不過,我看清楚那寶石是假的!……”
“二師兄”的話又引得三人哈哈大笑。我極力克製懲罰幾人的衝動,又拉開了同幾人的距離。很快又到了有紅綠燈的路口,時值人行綠燈亮著,沒料到在變燈前一刻,幾人突然橫穿車道——不去夜總會——跑了過去。我忙著往前跑,可已啟動的車流把我擋在道邊。車流太猛,我無法穿越,乾瞪眼看著幾人穿過車道,快速地向下走去。
發生了什麼?我急速想:是發現我在跟蹤——不可能;是那兩個靚女的護花使者追來了——我回頭望去,沒人追來。那是為什麼?我望著對麵,眼睜睜地看著冒哥幾人鑽進小巷,倏然消失。
當我望向右邊時,一下明白:夜總會的黑大個子保安帶著幾個人急速走來,領頭的是左勇,幾人在路口停下,望著對麵,焦急地等變燈。答案很清楚:冒哥幾人眼尖——可能是高個子——發現了保安帶人找他們算賬,故溜之大吉。
我懸著的心放下,耐心等待變燈。
變燈後左勇帶著一幫人衝過車道,向下追去。我則跟在後麵做“黃雀”,也為冒哥幾人擔心,因左勇是個狠角色。
過車道後,我想自己去找,又有點猶豫。左勇帶人鑽進冒哥幾人逃走的小巷,我追到巷口站住,看著幾人疾走的背影,決定不再跟去。我沒進小巷,向下走去,想冒哥幾人被左勇找到是早晚的事——除非他們離開南家坪。我向下走了一段,又向步行街方向走去,準備在這一帶轉圈子,能否找到他們,得看運氣。
我從步行街下麵的口子向上走,遠遠看見胖子保安帶了一撥人氣勢洶洶迎麵走來——喲,是兩撥人在找冒哥——領頭的是蔣三,也是個狠角色。這撥人同我擦肩而過時,我想可能還有第三撥人在找冒哥——冒哥捅了馬蜂窩,是在劫難逃。
我為冒哥擔心,不知怎麼才能夠幫到他。我嗓子眼快冒火了,買了瓶礦泉水,喝著水,加快步子離開了步行街。我鑽進一條小巷,想趕在夜總會的人之前找到冒哥。
我穿過一條小巷又一條小巷,沒見冒哥的影兒。我心頭很著急,一口氣連著穿過了四五條小巷,背心都汗濕了,又喝了兩瓶礦泉水。我歇下來,站了一會,感覺冒哥幾人不在南家坪南路這一帶,會不會到西路那邊或者是去了南湖?
我立刻鑽進一條去南湖的小巷,急匆匆走去。在巷尾,我同夜總會的蔡斌——也是個狠角色——帶的一撥人擦身而過。愣頭保安在蔡斌身後,果然是三撥人——夜總會輸不起被人用刀刃戲耍的名聲,而且是外地來的小混混。
沒多久,我趕到了南湖,圍著水池走了一圈,沒發現冒哥幾人的蹤跡。我點燃了煙,站在柳樹下歇了一會,想我找不到他們,夜總會的人同樣難找到。我不知道到哪兒去找,也感覺有點累,便去附近的一家茶樓,準備歇一會再回南路那邊去找。
茶樓離水池有一段距離,是個僻靜的地方。在茶樓門外,我猶豫起來,若冒哥幾人躲在裡麵,我進去豈不是碰個正著,他們認出我來怎麼辦?
我猶豫片刻,走了進去。店堂不大,隻有六張桌子,客人幾乎滿堂。一個女孩迎上來說:“先生,請問有幾位客人?”我邊回答她邊漫不經意地掃店堂,目光在空中同冒哥的目光相遇——幾人坐在角落裡玩撲克牌——我收回目光盯著女孩。“若是幾位,就沒有座位了,隻一位,您可以在這兒坐。”女孩指著進門的第二張桌子,那兒坐著三個在打長牌的老者。我點了點頭,告訴女孩要一杯綠茶,然後過去在空位坐下。
我的座位麵向冒哥,但我沒再望他們一眼。女孩隨即送來了茶,我邊喝茶邊看同桌的人玩牌。過了一會,我才瞥了冒哥幾人一眼——確定幾人認不出我。冒哥他們玩牌很安靜,不吵不鬨,說話聲音也很小,桌子上放的都是塊塊錢,看來幾人手頭很緊。
直到六點時,冒哥幾人才離開。我也離開茶樓,遠遠地跟在他們後麵。幾人走得不快,繞道往南家坪南路方向去。過了幾個街區,到了南路,幾人仍然未停下來。再往前走,是一片舊城區,地名叫牛角灣,我想他們大概是住在那一帶。
又走了一會,幾人突然跑了起來。我先是驚詫,隨即緊張起來——不跟著跑,就會被甩掉,若是跟著跑,又會被發現。我正為難之際,看見蔡斌帶一撥人從我前麵的路口衝出來——原來是這樣——我放慢腳步,跟在蔡斌幾人的後麵。
冒哥幾人跑得很快,鑽進小巷,後麵的追兵也鑽進小巷。冒哥幾人專挑小巷鑽,開始還有些效果,但不久就不行了。蔣三帶的人也趕來了,而且采取分頭包抄。冒哥頭腦還算清醒,帶著人朝郊外跑。
還沒跑到鄉村,在一家汽修廠前,因高個子摔倒,冒哥不願丟下高個子而站住不跑了。兩撥人追上來,把冒哥幾人團團圍住。這是個僻靜的地方,我想今天冒哥幾人要遭殃了,想打電話報警,又想等等看。
這時,兩個保安已偷偷溜走,其餘的人越圍越緊。我湊了上去,看見蔣三和蔡斌已亮出了刀。高個子緊靠冒哥站著,手放進包裡,冒哥並未向高個子伸手,意思是不忙(要刀)。
冒哥仍然很鎮定,雙眼直視蔣三和蔡斌;“二師兄”已變色,眼眸流出驚恐,快要下跪求饒;其餘兩人緊靠冒哥,雖害怕,但像是要同冒哥同生共死。
如果冒哥現在亮刀,廝殺瞬間就開始了。我揣測:冒哥不想廝殺,這是他遲遲不要刀的緣故。
“嗬!幾個鄉巴佬,敢到鳳凰夜總會來撒野——你們是吃了豹子膽呀?…… ”
“哈哈哈…..他們不是吃了豹子膽,是不知道城裡有紅綠燈,橫穿馬路,腦子被車撞了!……”
蔡斌的話激勵一圈人摩拳擦掌,蔣三的話又引起圍觀者哄堂大笑。
“現在你們跪下,邊磕頭邊叫爺爺饒命,我可以手下留情!……”蔡斌旋轉著手裡的刀子說。
“大爺!你們饒了我!大爺!你們饒了我!…..”
“二師兄”未等蔡斌的話落地,便跪下磕頭叫爺爺求饒。冒哥沒看“二師兄”,也沒說話。另兩人瞪著眼,同冒哥靠得更緊了。“二師兄”突然爬起來往圈子外鑽,但被踢了回去。
“光磕頭、叫爺爺還不行,在夜總會門前耍刀的小子要自刺一刀,得見血,今天才放過你們!…..”蔣三提高嗓門,用刀指著冒哥說。
“不管白道□□,總得講個理字吧!今天我們沒有一點錯,你們憑什麼要這樣?”冒哥開口說道。
“你們到夜總會來撒野,還沒有錯?”
“我們是去找人——保安就趕我們走,接著就動手打我們……”
“三哥,彆同他們說什麼了,動手吧!…..”
“彆忙,有理還是要說出來——保安沒動刀子吧,小子!……”
“他們打我們——我是動了刀,但我沒有傷人,隻是……”
“你隻是用刀戲耍他們,是不是?”
“聽說你的刀很厲害,你拿刀同我們玩玩——鄉巴佬!”
“兩位大哥,我給你們道歉,行不行?我們去夜總會,是想找事做,沒一點惡意,也沒有想鬨事…..”
“哈哈哈……現在道歉還有個卵用?”一圈子人都哈哈大笑。
“你們想來找口飯吃,卻亮了刀子,這是犯了大忌。這樣吧,你先同我比劃比劃,比劃了再說……”
“三哥,收拾這鄉巴佬,何須你動手,讓我來。”蔡斌握刀上前。
“大哥!先讓我這幾個兄弟離開——先前亮刀的是我,我留下,不管是什麼後果,我一人承擔,行不行?……”
“彆說廢話了,快把你的鏽鐮刀亮出來!…..”
“快點回去幫你爹收穀子!哈哈哈……”
“快點回去幫你媽挖紅薯!哈哈哈……”
在一圈子人的嘲弄和笑聲中,蔡斌跨步一刀劈向冒哥,冒哥閃身躲過,仍未要刀(他不伸手,高個子不遞刀,像是既有的約定),接著跳開——離開自己的三個兄弟,像是要空手應付蔡斌,又像是在想法讓三個兄弟脫離險境。
我為冒哥捏了一把汗——他是甘願被刺兩刀,來平息事端?
蔡斌又一刀劈去,冒哥又扭身閃過,蔡斌見秦冒仍未亮刀,意識到對方不拔刀,空手應付他,不禁大怒:
“好!你接我十刀,我就饒你——還剩八刀!”
“蔡哥!一刀——送他去鬼門關!…..”
“蔡哥!兩刀——送他去閻王殿!……”
蔡斌快速地又刺又劈,旁邊助威的人大聲數著數。冒哥身體的柔軟、敏捷讓我大開眼界,躲閃的迅疾讓我吃驚:看著是躲不掉了,沒料到刀刃又是貼肉滑過;看著是中刀了,沒料到刀尖仍差毫厘。冒哥仍麵不改色,像武俠小說中的世外高人。
旁邊數數助威的聲音愈來愈小,數到七刀時已很微弱,後麵的數,已經沒人數了——圍觀者無不目瞪口呆,當然也包括我。
“已八刀了——一九刀、十刀!”高個子大叫道。
蔡斌停了下來,不像是履行約定,而像是累了——像是在刺一個虛幻的人影,再刺十刀也刺不中。準確點說,蔡斌是懵了,手裡抓著刀,不知到要做什麼。
蔣三這時上去,一把拉開蔡斌,說:“我來,我隻刺你三刀,今天就放過你!”
還未等冒哥回答,有人說“左哥”來了。圍著的人立刻讓開一個大口子,左勇帶著幾個人,威風凜凜地走進了圈子裡,圈子也一下擴大很多。蔣三忙去左勇身邊附耳說了幾句話,左勇的臉色略有變化,雙眼射出冷光,對冒哥虎視眈眈。蔡斌收了刀,對左勇低頭一笑,然後站到圈子邊上,蔣三也退到了後邊。
“他們說的,我似信非信……”
“大哥!我沒想冒犯你們……”
“先把冒犯的事擱下,現在我對彆的事情很感興趣,”左勇又打量冒哥,目光犀利。“不過,我想親眼目睹,或者說想,親自驗證一下……”
“大哥不必,我給你道歉!……”
“現在聽我的——”
“好,您說……”
“我們比比刀吧——沒有什麼約束條件。”
“哦!——左哥要亮刀!……”圍著的人不由叫了起來,還有人鼓掌,他們都知道左勇厲害,身手了得,但在場的人都沒見過。
“大哥!我認輸。”
“比了,不管輸贏都放你們走。不比,你們全跪下叫爺爺,從我們這一圈人的□□鑽過去,馬上滾出南家坪,再也不準回來!……”
“哦!快來鑽吧!……”一圈人都叫著,不少人叉開了雙腿。
“二師兄”彎下身子,像是馬上要鑽一圈人□□,又扭頭看冒哥,高個子踢了他一腳,但他仍然彎著腰,盯著左勇。我躲在人後,為冒哥幾人捏了一把汗,不知道他們如何才能擺脫困境。以冒哥的個性,叫爺爺、鑽□□似乎不大可能,比刀看來是眼下唯一的出路,勝負如何,拭目以待。
左勇一抬手,全場頓時鴉雀無聲。左勇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冒哥,他抬起的手放下,翻腕變成接刀的姿勢,身後有人把刀放在他手上。
冒哥眼光中露出委屈和無奈,他向高個子伸出了手,高個子迅即把刀拋了過去,冒哥接住刀,對左勇行抱拳禮。左勇沒有回禮,把刀尖向上揚了揚,示意冒哥進攻。冒哥握刀的手並未抬起來,隻是雙眼盯著左勇,如果不是被團團圍住,我想他大概會撒腿就跑。
左勇知道等不來冒哥的進攻,於是舉刀在胸前,降低重心,不變換腳步,無聲地向前躍起、落下,停了兩秒,然後躍起在空中一刀直刺過去——手臂在空中並未完全展開,手肘仍然屈著,這樣高超的攻擊技能,加上他180厘米的身高,健壯的體魄——被攻擊者除了躲開,沒有彆的辦法。就是年輕時的我,也沒法硬生生地架開他的刀——除了力量,主要是他縮短了出刀時間,被攻擊者沒法反應。
眼看冒哥在0.1秒後便要中刀,這是我的感覺,可0.1秒後冒哥毫發無損,我沒有看清冒哥躲閃開的那個瞬間,因我眨了下眼——為什麼要眨眼?接下來左勇快如閃電的七八刀,或上或下、或左或右,帽哥仍然是一 一躲過。我都眼花繚亂,在場的其他人更是隻能看個熱鬨了。
圍觀的人起先還呐喊,漸漸的安靜下來。七八刀之後,冒哥出刀了,不出刀轉眼間定然會倒在左勇的刀下,兩人一下變成互有攻守。不過因兩人身高、臂長差距甚大,故冒哥的進攻都是在左勇攻擊後,身體還未撤回的瞬間,這樣的攻擊無疑對左勇構成極大的威脅。此時,除了間或刀刃相擊發出的刺耳聲響——圍觀者都屏息而觀——可以說是靜得可怕。除了夜總會的人,也有膽大的路人加入了圍觀。
不覺黃昏漸濃,天暗了下來,不過並不影響二人的搏殺。左勇的攻擊頻率愈來愈慢,因每次攻擊都會受到冒哥的反擊。我看得明白,冒哥讓了左勇兩分,不然左勇早就中刀了。不知道廝殺以怎樣的方式結束,不過我放棄了乾預的想法。但我不希望二人受傷,特彆是左勇,那會出現難以預料的後果,甚至鬨出人命,而我不得不報警,那樣就壞了我的大事。
正尋思間,突然看見冒哥手臂被刀刃劃著了——直覺告訴我,冒哥是有意的——看見一滴血掉下。冒哥照舊反擊,左勇後退,冒哥然後跳開,拱手說:“我輸了。”
圍觀的人愣住了——直到看見地上的血跡和看見冒哥滲血的手臂,才鼓起掌來。
“左哥贏了!…..”
“左哥厲害!……”
“左哥神勇!……”
左勇頓了一下,皺著眉頭說:“今天的事情,就算了了。”隨即把刀扔給旁邊的人,又扭頭瞥了一眼冒哥,穿出人圈走了。左勇心知肚明是怎麼贏的,雖然走時仍昂著頭,身後一撥人簇擁著,但在我眼裡,已沒有來時的威風凜凜。蔡斌離開前叉腰瞪著冒哥幾人說:“左哥大人大量,今天便宜了你們幾個,以我的脾氣,現在就讓你們滾出南家坪!……”
在夜總會的人散開之前,我早已溜開,躲到街對麵去了。等冒哥幾人離開時,我又尾隨其後,要弄清他們的落腳處。
我跟在冒哥幾人的後麵,來到牛角灣,看見幾人走進一棟舊樓房,我站了一會,確信幾人是住在這兒。我正準備離開,突然看見歐陽蘋匆匆走來。我想上去攔住她,猶豫了沒去。又想打電話——她的電話應該能夠打通了——也猶豫了沒打。我想,歐陽蘋大概是去找冒哥幾人,這是個好兆頭。不過,歐陽蘋走得急匆匆,看上去氣色不太好,像是遇上了困難的事。
大約半小時後,歐陽蘋和冒哥幾人一塊出來了——果然認識。這時我已躲到更遠的街角,看見幾人到一家路邊攤吃飯。飯後,看見歐陽蘋同冒哥爭著買單。我等歐陽蘋一人離開時,在街頭轉角處截住了她。
“你好!”我先打招呼。
“哦——東方老師,您好!”歐陽蘋情緒有點兒激動,大概因我突然出現,以前我們從不在街頭見麵,再就是她可能遇到了不幸的事。
“你——怎麼了?”
歐陽蘋雙眼紅腫,我本該說點彆的,沒料到她眼淚刷地一下就掉下來。我左右掃了一眼,不等她回答就說:“走,我們找個地方坐坐。”
我和歐陽蘋去了一家僻靜的小茶樓,要了一個單間。歐陽蘋低著頭,噙住淚,等服務生送來了茶,出去剛關上門,眼淚便刷刷地直往下掉。
“你說吧,遇到什麼事情?”
“我女兒露露,被前夫——盧一龍這個畜生奪走了……”
“你慢慢說。”
“去年離婚時,法官把女兒露露判給了我。因露露還小,所以我到A城沒有帶上露露,她在我媽媽那裡,由外公、外婆照看。沒想到,這該死的畜生前幾天……”歐陽蘋又流下淚來。我沒有打斷她,她用紙巾抹去淚後又接著說:“他竟然把露露搶去了。聽人說露露在他那兒受虐待,他和他找的女人都虐待露露。他搶露露去,是用露露來要挾、敲詐我:要我給他20萬才把女兒還給我。天底下竟然有用親生女兒做籌碼,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再說,我也沒有20萬元錢給他呀!”
“你彆急,我們一起來想辦法。”看著歐陽蘋撕心裂肺般的痛楚,我想無論如何得幫她把孩子要回來。
“我明天就回去,秦冒很仗義,他答應幫我。”
“誰是秦冒?”
“就是先會我去見的人。高個子叫張帥,是我侄兒,另外一個叫朱琦,一個叫江平,我同他們一塊吃的飯,他們也是合州人,是因為張帥的原故,秦冒才答應幫我的。”
“他們回合州去,幫你把女兒搶回來?”
“是!剛才我們已經談好了——他們隻要我出車馬費,不另外收錢——我們明天就回合州……”
“真是到你前夫家去硬搶?”
“東方老師,不然怎麼辦?同盧一龍那樣的人沒法講道理!他是個痞子、流氓,吃硬不吃軟,得用刀子降服他,非得把刀子架在他脖子上,他才會低頭……”
“你去找過居委會、派出所沒有?”
“東方老師,這次沒找,但以前——就是我們離婚前鬨得凶時找過——找了無數次,不管是居委會還是派出所的人,他們隻是敷衍一下,解決不了一點實際問題……”
“你找朋友去硬搶也不是辦法——露露是人,不是物?”
“東方老師,這是沒辦法的辦法,不硬搶是要不回露露的——我拚了這條命,也要把露露要回來!……”
“用武力,靠刀子,這樣會出事。我同你一塊回合州,我去幫你,你就不要找秦冒他們了。”
“東方老師,你一人行嗎,讓他們一塊去——人多力量大!”
“我認為硬搶,不是上策。”
“東方老師,同盧一龍講道理沒有用,找警察也沒有用,對付盧一龍這樣的人,就是得來硬的!……”
“我去,若講道理解決不了,我會想其它辦法,總之會儘全力幫你把露露要回來……”
歐陽蘋不說話了,但看得出來,她不相信我能把露露要回來。說實在的,對這事我心頭也沒底,主要是不讚成由秦冒幾人去乾這件事,怕他們去蠻乾,不但要不回露露,還捅出更大的婁子來。
歐陽蘋猶豫著,不想給秦冒打電話。我又催促了兩次,她才打電話委婉地告訴秦冒,因另有朋友幫助她,故明天不用秦冒一塊回合州,又說她回來後,一定幫他們找工作。
我本想問歐陽蘋關於秦冒的更多情況,但考慮到歐陽蘋現在的心情而沒有問。分手時歐陽蘋說她還要去鳳凰夜總會請幾天假,說後她就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