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我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天……(1 / 1)

講述三重奇跡 張棘 5666 字 10個月前

我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天快亮才入睡,很快就掉入了夢境裡:

*

我帶著槍,在淩晨潛入了鳳凰夜總會,躲在角落裡。夜總會的音樂停止了,男男女女向大門外走去。一會,客人走光了,大門關上了,大廳的燈也熄滅了。我想,萬慶善這時要賣毒品了,但久久不見萬慶善出現。突然,看見一個黑影在走動——我認得萬慶善,即使伸手不見五指,我也能夠看清萬慶善——這個黑影不是萬慶善。

呀!不遠處也潛伏著人——是東方曉。我一下就認出了她那發光的眼睛,她來做什麼?她來協助我,我沒有叫她呀。她來報仇,不是說好了由我報仇嗎?不行,她有危險,今晚多好的機會隻有放棄了——我不能為了報仇再搭上個女兒呀!

我向曉曉示意,叫她走,這兒危險。曉曉不理睬我。我隻得向她靠攏,準備抓住她離開這兒。可曉曉突然不見了——哼,同我玩捉迷藏?我弓著腰,在大廳的椅子間一排一排地找。哦,看見了,我快速地過去,又不見了——哼,看你今天躲到哪兒去?

我又弓著腰一排一排地找,卻始終不見曉曉的影兒,我確定曉曉不在大廳裡——曉曉已經離開了?

我正高興,今晚我可以大展拳腳,擒住萬慶善,報仇雪恨。突然,從裡邊巷道走出一個人來,提著一個大包——萬慶善——我一眼就看清了他。我弓著腰,慢慢走到大廳的邊上,躲在椅子的後邊,等候他靠近。一秒,兩秒,三秒,黑影愈來愈近,我的心跳加快,複仇就在眼前。

突然,一個黑影從椅子後起身,是曉曉,從後麵勒住萬慶善的脖子,手中的利刃放在萬慶善的脖子上。牛正榮也冒了出來,抓住萬慶善的頭發,叫割斷他的喉嚨。我急得大叫:

“彆殺他——他是奇跡!”

“什麼奇跡?是個惡徒——該千刀萬剮!……”

“彆、彆、彆殺——他是奇跡!……”

*

我一下驚醒,用手抹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水,剛才自己的喊叫言猶在耳。萬慶善怎麼成奇跡了?我納悶:“奇跡”怎麼跑到夢境裡去了?哼,好在是夢境,現在我清醒了——萬慶善該受到法律的製裁!

突然,門鈴響個不停。我望了望客廳,我朋友不多,更是少有訪客,故不高興地爬起來,穿上衣服去開門。我猜測是找錯門的陌生人,拉下臉,心頭更不高興了。

我打開門,看是牛正榮和陳雅。兩人是刑偵大隊的:牛正榮是中隊長,我的徒弟,大個子;陳雅嬌小玲瓏,是曉曉的閨蜜,曉曉在我退休之後調進了刑偵大隊。

“老師!您在睡覺?”

牛正榮怯生生地說,露出靦腆的笑容,有道歉的意思。他若知道我在睡覺,會在門外等著,萬萬不敢來敲門。

“你們上門來——找我有什麼事?”因心情不佳,我忽略了昨晚南湖發生的事。“進來,快進來說……”我立刻改變了神情,變得和顏悅色了。

“門都敲開了,還愣著做什麼?——東方老師多好,等會還會請你吃飯,我沾你的光,嘻嘻嘻……”陳雅進門,回身拉著牛正榮的胳膊說。

“沒問題,中午我請你們吃飯——哦,已經快到中午了。”我突然想起了昨晚發生的事情,“事情很簡單,說不了多一會。”

我給兩人泡茶,見牛正榮腰板筆直地坐著,比以往來時拘謹多了,感到有點兒奇怪,說:“你到我這兒怎麼拘謹起來了,剛才敲門,我沒有責怪你呀?……”

“東方老師,您一雙雪亮的眼睛,明察秋毫,真是我們做刑偵的老前輩……”陳雅撲哧一笑後說。

“老師,我不拘謹,嘿嘿……陳雅,你彆在這兒使怪,當心我給你小鞋穿!”

“我的腳這樣小,才不怕你給我小鞋穿呢。嘻嘻……”陳雅抬起一隻腳,黑而發亮的鞋尖,優雅地晃了晃。

牛正榮扭頭狠狠瞪了陳雅一眼,仰身靠在沙發背上,沒再說話。陳雅仍在嘻嘻地笑。我聽出了陳雅話中藏話,但沒再問。我對小青年的事情沒興趣,便拉回了話題:

“你倆是因昨晚南湖發生的事情來的吧?”

“是,老師。”牛正榮又坐直了身子。

“昨晚,一夥人在南湖兩次作案……”

“啊,老師,還有一次?”陳雅停下筆,抬頭吃驚地望著我。

“送到九院的那個傷者,是那夥人第二次作案,地點都是在大水池邊上……”

“老師,那兒還有一處血跡,不是這個送到醫院的人的,是實施搶劫的人的吧?老師,那是您讓他們留下的?”

“是。實施搶劫的共有四人,領頭的叫冒哥,還有個叫“二師兄”,這倆人個子不高,1.67米左右。他們搶劫了一對情侶,我同他們動了手,奪了“二師兄”的刀,刺傷了一個高個子,把他們趕跑了。沒想到這夥人沒走遠,隔了半個小時,又搶劫一對情侶——其實不是情侶。我那時已經離開了,聽見呼救聲又跑了回去,他們把男的刺傷了,是我打的120急救電話……”

“老師,那把刀呢?”牛正榮又露出抱歉的神情,大概猜到我把刀扔進水池裡了,因不知道具體位置,不好撈。

“當時,我想這件事就算結束了,那對情侶已跑得無影無蹤,我也是偶然遇上,就隨手把刀扔進了水池裡。這是我的不對,我記得扔刀的位置,等會我們就去,我下去把刀撈起來……”

“老師,哪裡要您下水池去撈,您指出位置,我下去撈就行了。”

我在陳雅做的筆錄上簽字摁手印之後,三人一塊去了南湖。我指出扔刀的位置,牛正榮脫掉長衣長褲後,下水池很快就撈出了刀。本說好了三人一塊吃飯,可牛正榮突然接到隊裡的電話要馬上回隊。我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不禁有點兒惆悵:我還有兩個月才滿60歲呢。

我在水池的石欄上坐下,點燃了煙。目光所及,昨夜留下的兩處血跡依舊清晰可見,路人視若無睹,一 一踩踏而過。兩處汙穢,得等一場大雨才能衝洗得乾乾淨淨。我腦海裡突然浮現:一顆美麗的藍色星球,在太空中飛馳……

我用腳尖輕輕叩了叩地麵——這個星球可是宇宙間的奇跡——我抬頭望了望頭頂厚厚的雲層,今兒沒雨。啊,下場雨洗洗吧,可彆讓它太臟了!……

我收回思緒,突然想起了歐陽蘋。歐陽蘋在鳳凰夜總會裡做領班,是我的線人,我委托她幫我留意一個中等個子,左臉腮邊有一道疤痕的人。去年六月,我在街頭偶然發現這人有販毒嫌疑。隔不久,又在一條小巷發現他有販毒嫌疑。我跟蹤他,他發現了我,逃進了鳳凰夜總會。我追進鳳凰夜總會,因夜總會的人乾擾,他跑掉了。我同夜總會老板萬慶善因此發生了衝突,萬慶善竟然跑到隊裡去告我,說我乾擾了夜總會的正常經營。隊領導竟然信萬慶善的話,對我一通嚴厲批評。我一定要把這個“疤痕臉”找到,所以我經常在鳳凰夜總會周圍轉悠。隊領導再次要我停止乾這事。我當然不會停下,後來就發生了愛妻被殺,我更不會罷手了。之後,我被提前退休,領導說是為了保護我,真是天大的笑話。可讓我犯愁的是,“疤痕臉”消失,像是從人間蒸發。

我突然想起歐陽蘋有一周沒有同我聯係了,我到街邊,用公用電話撥打她的手機——關機了——她怎麼會關機?

我離開南湖,向銀都大街走去。到了銀都大街,又向銀都大廈後麵奔去。

大名鼎鼎的鳳凰夜總會在銀都大廈後側一樓。我在銀都大廈後麵的街口,望著不遠處的鳳凰夜總會。夜總會門開著,門邊沒人影,裡麵沒燈光,現在不是營業時間。不過到了夜間,門外車水馬龍,裡麵美女如雲,鶯歌燕舞,紙醉金迷,令人流連忘返。

我進去找歐陽蘋無疑會引人注意,於是我去了街對麵的藍草莓咖啡店——名字叫“藍草莓”,但門額的圖案上,卻是幾顆鮮紅的草莓。

咖啡店對著銀都大廈後側,視野還算開闊。但從這兒往上,是一條窄巷,叫巷子街,巷裡都是小店鋪。咖啡店上邊,相鄰是幾家卡拉OK屋;下邊,相鄰是蛋糕店和小酒吧;正對麵,是銀都大廈的地下車庫,不時有車輛進出。

我邁進咖啡店,店裡這時沒有客人。

“老師來了,您請坐。”服務生小李,朝我莞爾一笑——我是這兒的常客,故她稱呼我老師。

店不大,隻有四張玻璃小圓桌,店麵很雅致:白牆,淺藍色的吧台,粉綠色的椅子,牆上掛有梵高的鳶尾花和塞尚的水果靜物畫。

店裡有兩個服務生,李美霞和童彤:李美霞小巧玲瓏,性格柔弱,說話細聲細語;另一個叫童彤,高個子,性格爽朗,快人快語,愛大笑。我在她們的眼裡,是個怪人:從不帶朋友來,老是一人坐在窗邊,瞅著窗外。

今天,我照舊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童彤用托盤端來了一杯水。

“先給我做個肉絲炒飯吧。”

“好——要湯嗎?”

“要個菜湯。”

“老師,您稍等一會。”

童彤轉身走了,我望著窗外,抽著煙,企盼歐陽蘋的身影出現。

“給我吃一碗麵吧,求求你們!”

突然,一個三十多歲的瘦弱男子,在門邊探頭說。這人麵色不好,但衣著看上去不像乞丐,不知為什麼要乞討?

“走開、快走開——這兒不是麵館——沒有麵吃!……”童彤跑來堵在門邊,凶巴巴地趕那人走。

“那——求求你,給我吃兩個包子吧?”

“這兒也不是包子鋪——沒有包子——趕快走!……”

那人轉身,又回頭瞅了一眼店裡,像是在確認是不是包子鋪,然後垂頭向下走了。

“這人是個癮君子。我見過一個女人追著他打,大概是他的老婆,說他把家裡的錢都吸光了。他隻是跑,並不打老婆……”

童彤顯出半分同情,九分半的厭惡。

“他是這附近的人?”

“也許是這附近的、也許不是;但在這條街上見過他好幾次……”

我沒再說什麼,不知道剛才該不該請他進來吃炒飯,或者是給他一點錢。我突然想到“奇跡”,那個神奇的分數即刻浮現,它在店裡飄浮一圈,又漂浮出店外去了。雖然旁人看不見,但我仍覺難堪,臉頰不禁發燙。

一會,李美霞端來了肉絲炒飯和菜湯。我埋頭吃起來,但總覺得不香,肚子也像是不餓了。若這會那個乞討者闖來,我會一口不吃,讓給他吃。

“抓住他,抓住他!……”

窗外突然傳來一個女人的喊叫聲。我站起探身往窗外看,李美霞和童彤也到門邊看,看見剛才那個乞討者在20米外拚命地往上跑,一個大個子紅衣女子邊死命地追邊大聲喊叫——乞討者大概是搶了紅衣女的東西。街上隻有注目旁觀的人,沒有人去攔阻。我想出去攔阻,但並未快速行動——若他健步如飛,我早已躍窗而出,讓他逃無可逃。

我走到門邊,見那個乞討者愈跑愈吃力,他剛才是餓極了才來乞討,看來不假。我盯著一前一後追逐的兩人,仍未邁開步子。轉瞬間,乞討者大口喘氣跑到咖啡館門前,腳一軟便倒下了。紅衣女子瞬間追上來,彎腰從乞討者手中奪回項鏈,然後邊踢邊罵:

“敢在大街上搶項鏈,你真是想錢想瘋了!——哼,你跑呀,跑掉沒有?……”

我的眼簾滿格映入:紅色鞋尖來回使勁地晃動,一次又一次猛烈地撞擊倒地者的身體。

搶劫者在地上抱頭蜷縮著身子——不叫痛,不求饒,不認錯——像隻刺蝟,可又不是刺蝟。

街邊,一下聚集了不少圍觀的人,且議論紛紛:

“報警吧——讓警察把他抓走! ”

“這是個癮君子,他毒癮來了,哪裡還跑得動!”

“他把金項鏈搶去賣了買毒品,又可快樂幾天了!”

“他肚子還餓著呢,剛才還來我們店乞討包子吃……”

“乞討到了嗎?若是吃飽了,就跑掉了!……”

“看這萎靡樣子,肚子還餓著吧!……”

紅衣女子不踢了,瞪著腳邊的“刺蝟”仍未離開,可能是心頭的氣還未全消。“刺蝟”仍蜷縮著,一點不動,像是知道危險尚未解除。

我回到座位上,目視著窗外。“若是剛才我讓這沒刺的“刺蝟”吃了炒飯,他就不會去搶劫了——會是這樣嗎?”我收回目光,瞅著盤中的肉絲炒飯發愣。

“哼,今天便宜你了!”紅衣女丟下一句話,穿出人堆走了。圍觀者沒動,仍然盯著地上的“刺蝟”。“刺蝟”伸腿動了一下,隨即爬起來,在眾目睽睽之下,拍去身上的塵土,若無其事地向下走去——他沒傷著嗎?我大惑不解。

“若先會我請他吃了炒飯,他還會去搶劫嗎?”我對童彤和李美霞說——盤中的肉絲炒飯,我已不能下咽,隻是喝了口湯。

“老師!若剛才您請他吃了炒飯,就像給車子加了油,他會跑得飛快,這紅衣女子就追不上他了!”童彤眉飛色舞地說。“現在,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偷著樂呢!……”

“老師!若先會您請他吃了炒飯,至少,今天他不會去搶劫——彤姐,是這樣吧——也不會挨踢了…..”李美霞蹙眉說道。

“小李,你真是太天真了——這贏君子今天不去搶劫,明天也可能去呀,那還不是一回事嗎?……”

我沒有插話,但我同意李美霞的意見,乞討者至少今天不會去搶劫;明天呢——我又同意童彤的意見……

我的臉頰又發燙——偷覷一眼童彤和李美霞,兩人並未盯著我看。

我雖不想吃,但還是吃完了炒飯,李美霞收了盤子和碗,童彤給我送來了咖啡和乾果。

我望著窗外,剛才發生的一幕曆曆在目:乞討者變成搶劫者,再變為蜷縮成一團任人踢的“刺蝟”……這時,剛才飄浮出去的神奇分數又飄回來了,在店裡漂浮一圈,然後消失。

這時,來了個年輕人,抱著西瓜笑嘻嘻地進店來。李美霞瞥一眼轉過了頭。童彤迎上去說:“這大熱天的,小趙——辛苦了!”李美霞扭頭說:“趙亮!你不上班,跑這裡來做什麼?”趙亮笑嘻嘻地說:“我有事路過,就買了個瓜……”趙亮用手抹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李美霞說:“難道你下班不回家呀——看,這麼熱的天?”趙亮笑嘻嘻說:“怎麼不回家?”童彤說:“小趙!小李是責怪你該下班時把西瓜直接拿回家…..”李美霞忙說:“彤姐!我哪裡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這天太熱,走這一趟……”童彤說:“我是開玩笑的,看把你急的……”

李美霞轉身拿了張毛巾,幫趙亮擦額頭上的汗。童彤在旁邊捂嘴笑。李美霞扭頭看見,忙紅著臉跑開,又回身把毛巾一扔——毛巾落在趙亮的頭上——李美霞旋即躲進廚房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