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定於今日的公務因時歸的到來一律延後,午後時一和時二帶著整理好的宗卷過來,時序卻是看也沒看一眼。
此時時歸的身份已在府上傳遍,凡是進到府裡的,從一進門口就要被叮囑一遍,等要進西廂的小閣樓了,還要被拽去旁邊再叮囑一回。
旁的也不用多說,隻要講一句:“大人親口說的,那是他女兒。”
彆管親的乾的,反正是掌印陪了整夜、至今沒分開的女兒。
時一和時二也算最先見到時歸的,無疑也是受到衝擊最大的。
府上不明所以的下人們或許還會猜測這是掌印新認下的乾閨女,但他們兩個作為最先跟著時序的,也曾有幸知曉過掌印的過去,稍一思索,不說能明白個徹徹底底,也是能猜得大差不差了。
想明白這些後,時一的冷汗當即就下來了。
他在小閣樓門口磨蹭半天,方在時二的催促下進去,才進內裡就瞧見被抱在懷裡的時歸,睜著一雙清澈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
時歸隻是好奇,這才多看了一眼。
然這落在時一眼中,簡直就是無聲的問罪,叫他一下子止住腳步。
時序聽見聲響望來,目光頓了頓,視線落在時一腰間的佩劍上,他稍稍斂目,淡淡問了一聲:“你那風簫用著可還順手?”
風簫和雨簌,就是時一和時二的佩劍。
兩把劍乃是前朝名匠所出,輾轉流落到時序手中,因他不擅武藝,留著也是浪費,便尋了個由頭,被他賞了出去。
伴著他不冷不熱的尾音,時一咚一聲跪伏下去,第一時間摘了佩劍,額頭抵在地上,半天不敢吱聲。
他一想到之前在府外威脅時歸的一幕,簡直恨不得給自己兩個巴掌。
看你有眼無珠!拔到老虎須了吧!
幾人的交合隻發生在瞬息,時歸默默看著,唯見時一一言不合就下跪時圓了眼睛,忍不住去打量時序的神色。
她自以為動作很是隱蔽,未曾想她剛轉頭,就對上時序含笑的眸子。
“!”時歸一驚,扶在對方肩頭的小手一緊,“阿、阿爹……”
“怎麼?”時序問道,“還記得他們兩個嗎?先前他們對你無禮,實是不該,既然他們兩人過來了,那就好好給阿歸賠個禮、道個歉,之後你再說如何懲罰他們,隻要能叫阿歸高興,便全聽你的。”
在他說話時,從進來就沉默的時二也跪了下去,與時一僅一拳之隔。
兩個難兄難弟,全垂著腦袋,遠遠看來渾身散發著頹喪氣。
時歸聽完,輕輕“啊”了一聲,目光在他們兩人和時序之間來回變換,好久才想明白其中的含義。
但是——
“可是,我覺得他們也沒有錯呀……我是來找阿爹的,所以不會傷害您,可若是有壞人過來,他們若沒能早早趕走,傷了阿爹怎麼辦?”
時歸一本正經道:“所以他們趕我走是應該的,阿爹應該誇他們儘職儘責,叫他們繼續努力才對,不能懲罰的。”
“我沒有不高興,先前發生的我已經全忘掉啦!”
她彎了彎眼睛,反手抱住時序的胳膊,低頭在上麵親昵地蹭了蹭,搖頭晃腦的,瞧著確沒有不悅情緒。
屋裡一時安靜。
片刻,時序反手摟住她,插空瞥了時一兩人一眼:“還不起來?”
兩人已做好被訓斥的準備,便是最後將兩把佩劍還回去也不敢有絲毫怨言,卻不想就跪了這麼一會兒,就結束了?
掌印發話,他們自不敢耽擱,趕忙站起來,不忘將地上散落的長劍帶上。
時一抬起頭來,仍是不敢置信。
而榻上的父女倆已重新說上話,看時序那微笑著聆聽的樣子,短時間內是不準備搭理他們了。
要說司禮監掌印脾氣不好是真,待底下人卻是有一說一,有什麼不喜之處當場也就罰了,後頭該怎樣就怎樣,從來沒有什麼當麵和氣背後使小鞋的。
正好時一時二在,時序便順嘴說了一聲:“他們兩個與我也算有些關係,是我前幾年認下的乾兒子,跟了我的姓,排行一二,除他們兩人外,還有另外四人,正在外麵辦差,等回來了我再叫他們來認人。”
時歸認真聽著,想到曾在書裡看過的內容,也將他們與書中描述對應上。
想到那本書,她又是心神一恍。
經過昨晚的大夢,許多東西她也有了自己的判斷。
時歸已經不想再追究她到底是誰,前一世也好,這一世也罷,再沒有比過好當下更重要的了。
上一世的她父母早亡,空有無數遺產,卻自幼親緣淺薄,加之她身子不好,一直住在國外莊園裡,除了管家和女仆,很少見到外人。
就這麼長到十幾歲,她每天的生活又單一又無趣,每日最常做的就是坐在風車底下發呆,到後麵連家庭教師都不願見了。
有時她也會羨慕其他圓滿幸福的家庭,甚至荒唐地雇人來扮演爸爸媽媽,但多次實踐結果告訴她,真與假總歸是不一樣的。
既然之前過得也沒那麼好,焉知穿來書中是好是壞。
如今的她雖沒了最愛的娘親,可也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親爹,還有待她不知如何,但對阿爹忠心耿耿的兄長。
時歸歪著腦袋,咬唇思索著,等時序問詢時,方遲疑道:“既是阿爹的乾兒子,那我是不是該稱兄長?應該是……”
“大兄?二兄?”
過往種種如煙散,往後她隻是時歸,是司禮監掌印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