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時一最討厭小孩子,無論男女,要麼哭哭啼啼,要麼招貓逗狗,總之都不是什麼好相與的。
也虧得他太監出身,這輩子都不會有這種煩惱。
以至於當他被時歸軟乎乎地喚了兄長後,竟半天不知作何反應,腦中一片空白,愣愣地看著前麵,冷硬的臉上難得出現幾分無措。
時二比他好上那麼一點,但也僅限於一點點。
他指了指自己的脖頸,無聲張了張嘴,迎上時歸略顯迷茫的眼神,懸在半空的雙手一頓,也是不知如何繼續下去了。
時序解釋的聲音適時響起:“時二早些年傷了嗓子,無法發聲,隻能用手語交流,阿歸若是瞧不明白,就叫時一講給你聽。”
時歸早有猜測,隻一時不敢置信罷了。
她這會兒不說話,旁人也隻是靜靜等著。
時序的掌心不時在她發梢擦過,一張平靜的麵龐下,想的卻是該到哪裡尋摸些好東西,給他的寶貝女兒補身子,瞧這枯黃乾燥的發尾,哪裡是一個五歲的小姑娘會有的。
他心中歎息:養女兒之路還是任重而道遠啊。
正想著,卻見伏在他膝頭的時歸有了動作。
時歸扒著時序的胳膊爬下去,剛想赤腳跳下,忽然想起阿爹不久前的囑托,鼓了鼓嘴巴,轉趴在榻上去夠地上的鞋襪。
正當她伸長胳膊半天摸不到矮靴之際,她的視線中驀然多了其他人的手,歪頭一看,果然是雪煙過來幫忙了。
雪煙笑說道:“奴婢幫小主子來穿。”
當著這麼多人的麵,時歸其實是有點不好意思的。
但不等她拒絕,時序就按住了她的肩膀:“阿歸彆著急。”他半個身子都靠在榻上的茶桌上,難得露出一點放鬆的姿態。
他雖沒有明言,但顯然也是習慣了被人伺候的。
時歸抿了抿唇,不好再說不,隻好輕輕道:“那就麻煩雪煙姐姐了。”
好不容易穿好鞋襪,再沒有什麼能阻攔時歸的了,她輕快地跳到地上,頭也不回地走向時一兩人,左右看了看,終向時二伸出手。
“二兄,抱——”
時二長得實在高大,時歸要用力往後仰著頭,才能勉強看清他的模樣,她暗中打量一番,總覺得自己隻有二兄二分之一高。
這個認知叫她沮喪一瞬,但很快又高興起來。
沒關係!
雖然她長得矮,但二兄長得高呀!
她與二兄都是阿爹的孩子,那就是一家人,四舍五入,她也就一樣高啦!
時歸想到阿爹那同樣挺拔的身高,對長大後的自己也格外有信心,反正她與二兄還差著好多好多歲,就不要糾結當下、自尋煩惱了。
她勸起自己格外有一套,再看高高壯壯的時二時,眼中隻餘驚歎。
她見時二久久沒有動作,隻好再往前一步:“二兄?”
旁邊的時一猛一個激靈,顧不得觀察掌印臉色,忙上前一步,率先把時歸抱起來,又扯了一個勉強的笑:“我、我……時二反應慢,我來抱你也是一樣,小、小妹。”
在時歸眼裡,大兄二兄都是一樣的。
她被高高抱起來,一點也沒有不適,反手圈住了時一的脖頸,甜甜笑道:“嗯嗯,大兄也一樣的!”
“大兄長得也好高誒,跟二兄差不了多少,比阿爹還要高,好厲害的!”
這一聲又一聲的大兄二兄,直將時一時二喊得暈乎乎的,不多時手心裡就冒起汗來,顫抖著應了一聲:“是、是呀……”
時一覺得,他大概是懂了。
這樣一個又甜又軟的小姑娘抱在懷裡,難怪掌印眼裡完全看不進旁的去。
若他也有這樣一個女兒……
不及細想,他莫名覺得不遠處有什麼陰沉沉的注視,等他試探著往周圍一看,正與時序那雙似笑非笑的眸子對上。
時序皮笑肉不笑:“抱夠了嗎?”
“!”時一頸後一涼,“夠了夠了!已經很夠了!”
時序雖不介意時歸叫旁人兄長,可這不代表他能接受女兒找彆人親近。
哪怕這個旁人是他親自挑選培養的乾兒子,同樣不行。
他的乖女兒,隻能跟他這個親爹天下第一好。
時序麵上不顯,卻是不動聲色地把時歸攬過來,又裝作不經意吩咐道:“我聽說宮裡還存有一些相關宗卷,眼下我騰不開手,那就你們去吧,連著已經整理好的一起,重新規整一遍,規整好了也不用再來彙報了,直接呈給陛下就是。”換言之,也就是不用在來府上了。
時歸乖巧地坐在時序身邊,沒能聽出他的言外之意。
但跟他已久的時一時二卻頓時明白了他的不悅,心裡再是想跟新認識的小妹交流交流感情,也不敢當著掌印的麵造次。
兩人繃直身體,正色道:“是。”
說完,他們也不等時序驅趕,自行尋了借口,趕早離開這是非之地。
臨出門時,他們還隱約聽見時序在說:“……他們隻顧著忙自己的事,竟連阿歸都顧不上,不像阿爹,阿爹最是清閒,能一直陪著阿歸。”
“沒關係的,大兄二兄他們忙正事要緊,等他們忙完了,我再找他們說話也是一樣的,不過我能有阿爹陪著,已經很是滿足了,阿爹最好啦——”
已經走到門外的時一和時二對視一眼,頗是一言難儘。
誠如時序所說,他這一整日都守在時歸身邊,中途碰上給她擦藥,更是全程小心翼翼,唯恐一個不小心弄痛她。
禦醫昨晚就說過,調整身子這事急不來,倒不如等時歸對新環境適應了,身體表麵上的一些損傷也好利索了,再開始調養也不遲。
涉及女兒的健康,時序完全聽從禦醫的意見。
但此時他看著時歸手腳上嚴重的瘡傷,對楊元興的恨意簡直又深刻了一層,他咬緊牙關,已經想好該把哪些刑罰用在他身上。
好不容易處理好了這些凍瘡,時歸還沒說什麼,時序已是一身汗。
他之前就問過時歸,用不用幫忙把楊元興找來,那次是被拒絕了。
但想到那死狗一般癱在柴房裡的東西,時序總要再確定一番,若時歸真的不打算再見,他才好放手折騰。
聽聞此言,時歸一直笑著的小臉一下子垮了下來,想到這幾月的相處,哪怕她能不介意冷待,可最後的發賣著實讓人心寒。
她怏怏不樂道:“我不想見他……阿爹,我能不能再也不見舅舅了呀?”
她害怕阿爹罵她不知感恩,低著頭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殊不知,時序綻開笑意,縱容地拍撫著她的後脊:“不見好呀,阿歸的選擇是對的,要我說,阿歸連舅舅都多餘喊出來。”
“像他那種黑了心肝的,哪裡當得起咱們阿歸的一句舅舅?”
不光不用叫人,最好能早早把楊元興忘乾淨,這樣他幫乖女兒出起氣來,才好儘力儘興、不留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