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白孝武並未與春池同眠。
他在春池的屋外磨著刀,警惕著朱生那禽獸是否會再次侵犯春池。
孝武在春池隔壁的房間小憩,他叮囑春池,若有任何危險,隻管呼喊他。
可春池心中還是怕,孝武便提議讓她點著蠟燭睡覺,這樣若有風吹草動,蠟燭熄滅,他便能第一時間趕來。
夜深了,春池躺在炕上,思緒飄回了童年。
那時村裡的人們都視她為野種,孩子們也常嘲笑她。
鹿老伍早逝,香菊孤苦無依,也多虧了白嘉軒和鹿三的照顧。
為了生存,她認鹿三為乾爸,從此白家也成了她的雇主。
白孝文對她呼來喝去,她隻能唯命是從,因為孝文曾威脅她,若不遵從,便將她趕出白家,任野狗吃了。相較於同樣被白孝武欺負的黑娃,香菊有時卻又十分羨慕他,鹿三嚴厲,但至少他還有個父親可以依靠。
白孝武是白家看來在普通不過的孩子了。學堂裡他既不像白孝文那樣文采飛揚討先生喜歡,也不像黑娃那樣特立獨行。但他內心純善,他十分深愛著這片土地,每當在白鹿原上的田地耕耘時,便是他內心最為平靜而美好的時刻。
白嘉軒深知孝武的穩重,因此每次進城最願意帶著他,他深信這個孩子即便身處繁華世界也不會迷失本心。
白孝文常取笑白孝武與香菊的親近是迂,是木訥。雜種和傻子,在白孝文眼中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但他不知道的是,孝武的這份木訥是他這輩子都比不上的。
記得那次,白孝文罰香菊去洗馬,而那個瘦弱的身影在馬廄中顯得如此的無助。看到這一幕的白孝武,默默地拿起了刷子,用力地刷著馬匹那寬大的身軀。
他並沒有說什麼,而是讓香菊幫他去打水。而白孝武則從香菊手中接過沉重的水桶,輕鬆地笑了笑。也許從那時起,香菊就特彆景仰這個不善言辭的大哥哥了。
白孝武問香菊想不想試試,但是香菊有些害怕。
“香菊不怕,有孝武哥保護你。”
白孝武把香菊抱到馬背上,讓她拿著刷子也給馬兒而順順毛。那是她第一次騎馬,香菊怎麼都忘不了。
之後,白孝武將香菊扛在肩頭。那時的她感到無比的安心和喜悅。在那個無憂無慮的年紀,她天真地憧憬著未來。
“孝武哥,你這麼好,等我長大了能不能給你當媳婦?”
白孝武愣住了,像他這樣的小夥子,還沒有女娃說過喜歡他,更彆說有人願意給他當媳婦了。
那時的孝武還沒定下和冷秋水的婚約,而且他也打心底喜歡香菊這個可愛的妹妹。
如果香菊想給他當媳婦,他自然是願意的。
白孝武看著香菊笑盈盈的眼睛,遞給她一顆山楂,溫柔地笑道:“好啊,等你長大了,我就娶你當我的媳婦。”
春池側臥在榻上,回想那個充滿陽光的午後,淚水劃過了她的臉頰,浸濕了枕頭。
而守在隔壁的白孝武,手中的刀也從未放鬆。他的心牽掛著春池的安危,同時也在想著白天朱生講的話。
春池房間的門扉在深夜中被輕輕推開,燭火搖曳,將一個身影投射在牆上。可那身影的輪廓,分明不是白孝武。
春池的心跳猛然加速,一股無名的恐懼在她心頭升騰。
“誰?”她緊張地喊道,身體在被子中蜷縮,緊緊護住自己。
人影停頓了一下,春池轉身看清,那人就是白天輕薄她的朱生,他那雙淫邪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春池的身體突然僵硬了,她感覺自己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
但是理智告訴她,她現在是春池,不是香菊,更不是香豔。她不能再任人欺負了。
她的手從枕頭摸索到護身的簪子,藏在被窩裡。
“你想乾什麼?”春池顫抖著聲音質問,她竭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堅定,“這是白家,你若是膽敢造次,我叫人了。”
朱生冷笑一聲,他一步步逼近床邊,眼裡滿是欲望和貪婪。“你以為我會怕嗎?”他低聲威脅,“你可是窯姐啊,你若喊了,這可是多有趣的事啊。”
“洋人都睡過的窯姐兒,還怕那些祖宗族訓啊。我呸!信誰都不能信婊子的話。”朱生亮著自己彆在腰間的大洋,他穿了一大串,足足有二十個。“這有二十塊大洋。夠買香豔姑娘一晚了吧。”朱生解開大洋放在春池地榻上身邊。
一串錢,就要買了春池的尊嚴?多可笑。
但當年的香菊就是在這一串一串的錢財中被搗賣著,最後進了藏玉樓。
她的命,在這些人眼中,也就這麼賤吧。
麵對朱生這個無賴的威脅,春池感覺心寒,“你認錯人了。我勸你現在就走,否則後果自負。到那時,魚死網破,彆怪我沒提醒過你。”
可朱生是自以為是的無賴啊,他哪裡聽得出春池的言外之意啊。聽春池語氣倒是硬氣,他反而變本加厲地威脅她,“呦,當婊子還在這立牌坊呢。你叫啊,到時候難堪。我就跟那白族長說是你偷漢子,再把你在藏玉樓的事抖出來。你說白族長信誰的啊?”說著,他竟然粗暴地扯下春池的被子,露出她瘦弱的肩膀和深邃的鎖骨。
“得虧是族長的兒子啊,吃這麼好?這錢花的太值了呀。”朱生肆無忌憚但脫著衣服要靠近春池。他的影子擋住了春池的身影,就像野獸一樣要吃了她。在他起身的那一刻,春池側身用力吹掉蠟燭。房間陷入一片黑暗,“不愧是藏玉樓的姑娘,會玩,會玩呀。”
“美人,我來了……呃……”朱生在暗中向春池的方向一撲,卻感覺有什麼東西直接被插到了他的脖子裡。緊接著是背後一陣涼意,白孝武也帶著恨意狠狠捅了他一刀。
“呃!”朱生倒吸一口涼氣,吐出一口鮮血,血水濺到了春池的臉上。他痛苦地倒在地上,然後被白孝武用抹布捂住了嘴,至死都無法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春池用手擦拭著臉上的血跡,卻露出了殘忍的笑容。
是一種大仇得報的快感。但為什麼她覺得心卻像被絞著一樣難受。
白孝武走上前來春池有沒有受傷,看到春池的模樣他想應該是驚嚇過度。白孝武心疼不已地緊緊抱住春池,“沒事了,有我在,不會有事的。”
可是春池卻猶豫了,她看著自己滿手的鮮血,心裡充滿了惶恐,“彆碰我,我身上,很臟。”
春池腦中覺得一片空白,還在嗡嗡的作響。從前老鴇會讓她服侍好客人,讓客人舒心,但這次她卻殺了“客人”。
聽到這話,白孝武抱得更緊了,“春池不怕。我們殺的是畜生。”他的聲音充滿了堅決和果斷。
春池的最後一道防線在此刻決堤,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是啊,他們沒錯,錯的是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