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確之在前頭牽著姬星妤的馬,走了一段距離,看不見沈括等人的身影後,姬星妤才算徹底鬆了口氣。
“你的手受傷了,先簡單包一下吧。”姬星妤看著謝確之血肉模糊的右手,心頭微顫,拿出一方乾淨的帕子,遞給他。
“多謝殿下。”雪白的帕子宛若山頭初雪,僅在一角繡有烈焰盛開的鬥雪紅,美得讓人為之側目,謝確之接過帕子,小心翼翼地將其虛繞在傷口上,殿下好意不可推卻,但這樣美好的東西,沾上血腥泥濘,便過於可惜了……
“多謝殿下替我解圍。”謝確之做完這些後,朝姬星妤拱手一拜。
“無須客氣,說來倒是你先救了我一命,該我謝你才是。”姬星妤道。
那日落水,是謝確之破開黑暗的水麵,在窒息混沌中將她救起,姬星妤一直記著他的恩情,對他有種親近之感。
今日再次相遇,發現謝確之果然品行上佳,剛才與沈括的對峙過程中,謝確之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還時時護在她身前,這些都讓姬星妤越發欣賞謝確之。
“沈括性子頗為偏執,今日他未達到目的,隻怕也不會就此善罷甘休,你可想過日後該怎麼辦?”姬星妤問道。
“殿下無須擔心,我自有對策。”謝確之看著姬星妤微鎖的眉心寬慰道,春風吹拂著他額前的碎發,露出了冷峻的眉眼,像極了草原上幼年狼王,“沈括雖是記恨我,但此事並不光彩,他不會鬨大,日後我小心行事便可。”
謝確之輕描淡寫,仿佛剛才差點被廢雙手的人不是他一般,絲毫沒有死裡逃生的慌亂,反而有種異常的淡定從容。
姬星妤自然知道謝確之如此說是為了讓自己安心,朝廷重視學子,對太學管理嚴格,沈括不敢在太學鬨出太大動靜,但出了太學,以沈家的勢力,沈括有太多的機會可以毀了謝確之了,除非謝確之時時刻刻處於人群之中,才有可能避免沈括直接的報複,但顯然這並不可能。
“我會寫信給外祖父,言明你對我的救命之恩,若是沈家人都知道我對你的感激之情,或許會好些,起碼沈括不能再隨意調動沈家力量對付你。”姬星妤許諾道,她到底是不忍謝確之就這麼被毀。
隻是姬星妤也不敢肯定自己在外祖父心中的份量到底如何,是他多年未見但時常牽掛的外孫女?還是一個至始至終隻有利用關係的棋子?
姬星妤眉眼不自覺染上些許愁緒,落水後獲得的這項神通讓她破開了眼前的迷霧,得以窺探人心,可看清人心的代價便是很難再去信任他人。
畢竟人有七情六欲,怎麼可能沒有絲毫負麵情緒,便是至親至愛之人亦有相互埋怨之時,這些不過人之常情。
隻是縱然心中知曉這些道理是一回事,親眼看著熟悉親近之人的負麵情緒具象化呈現在眼前又是另一回事,一旦打破了彼此維持的體麵假象,似乎每個人都變得麵目全非起來。
“殿下可是有什麼煩心事?”謝確之看向姬星妤,表情平淡,仿佛隻是隨口關心。
隻是他頭頂的小狼卻是視線緊緊鎖定姬星妤,神情憂慮,偏著頭、豎起耳朵,一副想要湊近姬星妤傾聽她的煩惱,為她排憂解難的模樣。
姬星妤的目光在眼前這個麵無表情的俊美少年和他頭頂上情感豐富的小狼間來回遊移,突然有些忍禁不俊,若非親眼所見,誰能想到謝確之是如此一個麵冷心熱的人!
不明所以的謝確之向姬星妤投去困惑的眼神,頭頂的小狼倒是沒有再緊盯著姬星妤了,而是低頭反複巡視自己是否有何不妥,甚至站了了起來轉了一圈,把自己的尾巴都看了一遍,這才重新蹲坐回去,耷拉著耳朵,委屈又不解地盯著姬星妤。
姬星妤被看得莫名心虛,仿佛她真的做了點什麼欺負謝確之的壞事似的,白玉般的耳廓染上絲絲薄紅,如同春日裡緋紅的桃花,灼灼其華。
謝確之眼眸微縮,收回視線,隻有粗有一種緊了緊牽著馬繩的手暴露了他心底的漣漪。
待姬星妤回過神來,想起自己壓根沒乾壞事後,明知隻有自己單方麵能看到小狼,還是忍不住瞪了小狼一眼。
這一瞪,竟發現那隻小狼的尾巴又在微微上翹,且上翹的幅度比之前又大了不少,姬星妤終於忍不住問出心中的困惑:“狼的尾巴能上翹嗎?”
謝確之雖不解姬星妤為什麼會問這個,還是認真回道:“狼生性高傲,一般是不會翹著尾巴的,不過處於警惕和緊張的狀態時也會上翹,狼群中的狼王為了彰顯地位也會翹著尾巴。”
“原是如此。”姬星妤恍然大悟,原來謝確之頭上的小狼是小狼王,難怪頗有個性,與她平日所了解到狼的習性總有些不同。
兩人說話間,便快走到練習場,隱約能看見遠處學子的身影,為了避嫌,姬星妤早已回到了自己的那方馬場,臨彆前囑咐謝確之道:“你若有難處隻管派人給我送個信,我會想辦法幫你的。”
謝確之道:“我救殿下時,陛下已經嘉獎過我了,是以殿下無須記掛此事。”也無須為我以身犯險。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本公主豈是忘恩負義之人,更何況本公主的性命何豈珍貴,豈是那些小小的嘉獎就能抵的。”姬星妤佯裝不悅。
“殿下尊貴非凡,任憑何等珍寶等不足與殿下相提並論。”謝確之態度誠懇,認錯倒是認得很快,至於事實上如何做便是再說了。
“算你識相。”姬星妤看了一眼他頭上一臉認真的盯著她,態度頗為誠懇的小狼王,心情倒是好了許多,謝確之這人看似無趣,但內心倒是有趣得很。
謝確之的話確實是出自真心,而非奉承,正是因為如此,他才不希望姬星妤摻和進這件事。珍寶就應該小心的供奉在精致華麗的高台上,不可受一點兒的風雨催折,而非將其置於險境。
姬星妤最後又叮囑一番,讓謝確之有事記得找她,彆自己硬扛才策馬離開。
謝確之站在原地,看著姬星妤的背影漸小,直到再也看不清了才收回目光。
謝確之遲疑地看著右手上虛繞的帕子,最終還是忍不住輕輕摩挲了一下帕子上那一叢鬥雪紅,而後才將其小心解下。
縱然他隻是虛虛繞了右手的傷口一圈,雪白的帕子還是不可避免的沾上點點血跡和些許黑灰,臟汙之處與雪白的底色形成鮮明的對比,謝確之眼中滿是懊惱,將帕子疊好放入懷中,周身的氣壓卻越發低沉。
——
太學設施齊全,配有乾淨整潔的房舍供學子們居住留宿,因太學學業繁重,多數學子都會選擇在在太學留宿,等到每月的休沐之日再回家一趟。
太學中的女學子們則非如此,縱然女子學堂也有配套的房舍,且環境更好,也無人在太學留宿。
為了女學子們的安全,太學並未如其他四個學堂般給女子學堂排滿了課,女學子通常會在申時初便結束課程,以便女學子們早點到家,確保安全。
申時末,絢爛的晚霞布滿天際,姬星妤方才回到自己的寢宮,便有宮人通傳二皇子來訪。
二皇子姬淮熙比姬星妤年長三歲,雖說以前惠貴妃與姬星妤來往甚是密切,但是姬淮熙與姬星妤的關係並不融洽,小時常常拌嘴吵架,大了也是互不相讓。
許是惠貴妃對姬淮熙甚是嚴苛,但對姬星妤卻是頗為寬容慈愛,所以姬淮熙從小就對姬星妤抱有敵意。
在惠貴妃麵前姬淮熙還會有所收斂,但背地,姬淮熙則常常以欺負姬星妤為樂,而姬星妤也不是好欺負的,總是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報複回來,是以兩人總是勢同水火。
而惠貴妃起初還試圖讓他們好好相處,後麵便也放棄了,隻是時不時調侃說兄妹之間便是如冤家對頭般,越是打鬨,越是親近,平日裡看著跟仇人似的,實則是打斷了骨頭連著筋。
姬星妤雖對這“越是打鬨,越是親近”頗為懷疑,但以往看在惠貴妃的麵子上,對姬淮熙也是頗為忍讓,不願與他爭執太過,讓惠貴妃為難,因而往往也是較為吃虧的那個。
“二皇兄怎麼來了?”姬星妤到正殿迎接姬淮熙,看著姬淮熙頭上暴躁的小獅子,她已經猜到姬淮熙大概率是來替沈括興師問罪的。
惠貴妃之父與如今的沈家家主,也就是姬星妤的外祖父是同胞兄弟,因而姬淮熙與沈家嫡係兄弟過往甚密,形同手足,特彆是姬淮熙和沈括年歲相近,兩人更是親近。
姬星妤一點都不驚訝姬淮熙會為了沈括出頭,隻是下午她才與沈括起了爭執,這才多久,沈括便去告狀,找姬淮熙出麵,這樣的行為屬實是讓姬星妤瞧不起,虧他還是個男子,這也太輸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