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昭帝來看望姬星妤,姬星妤便向他為陳嘉玉求情。
昭帝聽後,麵上的神情未變,可頭頂上那隻原本趴著的小老虎一下子就支棱了起來。
姬星妤心下微澀,果然父皇最喜歡的人還是皇後,連帶著對陳嘉玉都愛屋及烏至此,雖然是她自己主動為陳嘉玉求情,可此刻仍是忍不住傷感,那她的母後又算什麼呢?
姬星妤出事的時候,昭帝確實是龍顏大怒,如今姬星妤痊愈了,昭帝也起了赦免陳嘉玉的心,畢竟陳嘉玉不僅是皇後的侄女,他看著長大的孩子,也是陳家唯一的後人,是為國捐軀的功勳之後。
隻是昭帝有這心,卻不好主動提,一則是陳嘉玉這次犯的錯可大可小,往小了說是酒後無狀,往大了說是謀害皇嗣。二則就是姬星妤這次真的是受了大難,他若這樣輕輕揭過,隻怕本就岌岌可危的父女情就此斷絕。
是以哪怕皇後如何求情,他也不曾鬆口,隻是讓陳嘉玉先在偏殿替姬星妤祈福,至於最終如何發落確實還未曾想好。
現今,姬星妤自己開口替陳嘉玉求情了,昭帝自然是想順著台階往下走,隻是不知為何這情求到一半,姬星妤又似乎不想求了。
昭帝四平八穩地坐著,沉默不語,頭上的小老虎卻使勁向姬星妤瞅去,見姬星妤就是不接著往下說,急得來回不停的踱步,且步伐越邁越快,大有腳下生煙的趨勢。
姬星妤淡定地坐著,撚起一塊糕點,細細品嘗,昭帝越是著急,她越是不想如他的意。
我果然是個忤逆之人!姬星心中暗自感歎,而後若無其事地看著昭帝,仿佛求情之事不存在一樣。
昭帝左等右等,等到一顆心拔涼拔涼的,都沒等到姬星妤再開口說一句話,隻能自己清了清嗓子道:“剛才你說想讓陳嘉玉回去?朕記得你們以前總是吵架……”
昭帝剛說到這,後半句“想來少年情誼便是如此,哪怕平時吵吵鬨鬨,但總歸是心裡有著彼此的。”
誰知姬星妤便開口接道:“父皇提醒得是,我險著忘了,以前她總和我吵架,既然如此,父皇就當我剛才未曾開口過吧。”
昭帝聽到這個,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頭上的小老虎第一次變成一隻一飛衝天的黃色小鳥,以不可阻擋之勢直衝雲霄,而後又一落到底,摔得個四仰八叉。
姬星妤勉強維持著自己的表情不要崩盤,她還是頭一次發現自己素來威嚴的父皇,內心也可以如此活潑有趣,這一刻她竟對這種讓昭帝變臉的感覺有些欲罷不能。
我果然是個不孝之人啊!
姬星妤一邊暗中感歎,一邊越發仔細觀察昭帝,生怕錯過什麼樂子。
好像昭帝到底是個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一瞬間就平複了心緒。
姬星妤暗中輕“嘖”了一聲,可惜了……
昭帝對此一無所覺,抿了口茶,再次清了清嗓子,自顧自地往下道:“朕的幾個孩子中就屬阿妤最是良善了,朕知你在口是心非,朕本是要重懲嘉玉縣主的,不過既然你都親自開口替她求情了,朕就小懲大誡一番便是了。”
姬星妤朝著昭帝頭上那隻搖頭晃腦的小老虎無聲冷哼了一聲,渣爹!倒是會拿她做順水人情!
昭帝見姬星妤又不接話茬,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安撫道:“陳家滿門忠烈,為國儘忠,嘉玉縣主是陳家唯一的嫡係了。”
這話姬星妤聽過不止一次,以是每每昭帝偏袒陳嘉玉時,她雖羨豔,雖覺不公,卻也從未怨恨,這太平天下是那些將士們浴血奮戰創下的,他們的後代理應得到皇室的厚待。
姬星妤也不再為難昭帝,看了一眼那隻可憐的巴巴的小老虎,便也點頭,鬆了口,這也本就是她的目的。
昭帝見狀鬆了口氣,便命人放了陳嘉玉回皇後宮中,隻是命她禁足於宮內,抄寫宮規百遍,什麼時候抄完,什麼時候解禁。
姬星妤見昭帝辦完正事,心下鬆懈,倦意便湧上來,病中就是容易犯困,她看向昭帝,雖未開口,但眼中透露出的都是你怎麼還不走的嫌棄。
昭帝心下一梗,還有滿肚子關心的話未說,這下硬是說不出口了,隻能開口道:“阿妤,你且好生休息,朕就先回去處理政事了。”
昭帝也不讓姬星妤起身相送,自己便大步離開了,頭頂的小老虎也垂頭喪氣的,果然冷冷淡淡才是他們父女倆的相處模式,父慈女孝什麼的都是錯覺!
陳嘉玉前腳回到皇後宮中,後腳姬星妤失去聖心的流言就傳遍整個皇宮。
而後不久惠貴妃便帶著補品來探望姬星妤,姬星妤不得不強打起精神來應付一二。
“今日可曾好些了?為何神色看起來還是如此憔悴?”惠貴妃進殿後一邊端詳著姬星妤的臉色,一邊心疼道。
“已經好了許多,隻是有些乏了。”姬星妤靠坐床頭,神色懨懨,暗地裡卻盯著惠貴妃頭頂一臉幸災樂禍的狐狸。
惠貴妃在姬星妤身旁落座,拉著她的手低聲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娘娘何出此言?”姬星妤流露出困惑。
惠貴妃神色溫柔地看向姬星妤,秀麗的眉眼與端淑皇後頗為相似,“你無須瞞我,陛下這般輕易饒過嘉玉縣主,你的心中必然委屈。”
“可憐你落水後連日高燒不退,可嘉玉縣主卻隻被罰抄寫宮規百遍,其餘問責都沒有。”
惠貴妃溫柔的目光中帶著些許心疼,些許埋怨,還有些許憐憫……
若非她頭上的狐狸正眯著眼壞笑,誰能想到她的拳拳愛護皆是假象。
“是我主動為陳嘉玉求情的。”
姬星妤的話如石子投入水麵,激起漣漪。
“什麼?!”惠貴妃不可置信問道。
“是我主動為陳嘉玉求情的。”姬星妤又複述了一遍。
惠貴妃的眼底晦暗不明,麵上卻依然一副關心姬星妤的模樣,道:“公主,你糊塗啊!”
姬星妤眼不錯地看著惠貴妃頭頂的狐狸變成了一條盤踞著身子,陰冷冷地審視著她的小蛇。
“我隻是看她在偏殿的模樣甚是可憐,想來當時她也不是故意的吧。”姬星妤巴掌大的小臉瞬間便得蒼白,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惠貴妃見狀這才收斂了語氣裡的責備,語重心長道:“公主你的一時心軟,卻容易卻給自己招來禍事,若人人都以為你軟弱可欺,便都來踩你一腳如何是好,你莫非忘了當初那些宮人便是如此?”
姬星妤垂眸不語,似是在認錯反思。惠貴妃恨鐵不成鋼地歎息道:“罷了,事已至此,便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惠貴妃言罷,又似寬慰一般道:“你也莫要再自責了,其實不管你有沒有求情,陛下都會將此事輕輕揭過,畢竟還有皇後在,陛下總是要顧及她的顏麵的。”
姬星妤聞言,未曾搭話,指尖卻因過於用力而泛白,惠貴妃的唇角微勾,隻要她們還有共同的敵人,她們的情誼就堅不可摧。
姬星妤看著惠貴妃頭頂眯著眼睛的小蛇,掩去了眼底的自嘲,自己就是這樣被蒙騙了一次又一次,當真是愚蠢呢!
惠貴妃有意無意地開始提及端淑皇後在世時,昭帝對現皇後的盛寵,企圖勾起姬星妤的怨忿。
姬星妤自然不能讓她失望,適時地表現出不愉,進一步放鬆惠貴妃的警惕,惠貴妃籌謀多年,私底下不知布了多少棋子,與其直接翻臉,倒不如靜觀其變,見招拆招。
惠貴妃見火候差不多了,便命人把補品拿到跟前,有千年人形野山參,金絲血燕等大補之物。
姬星妤推辭道:“這樣珍貴的藥材,我如何能收,娘娘你且拿回去吧。”
惠貴妃笑道:“公主自然是值得最好的了,這不僅僅是我的心意,也是沈家眾人對公主的心意。晴月,你且幫公主收起來。”
惠貴妃這才仿佛意識到晴月不在一樣,困惑道:“晴月怎麼不再你跟前好生伺候著,去哪兒偷懶了不成?”
姬星妤眼中閃過一絲尷尬,勉強笑道:“晴月這些天守著我辛苦了,我便讓她休息兩日。”
惠貴妃環顧四周,這才對姬星妤低聲叮囑道:“公主現如今身邊的宮女都是新來的,也不知是否忠心,還是晴月可靠些,若是公主想,我再給公主送幾個宮人過來,都是沈家出來的可靠之人,沈家老家主一直牽掛著公主呢。”
沈老家主便是姬星妤的外祖父,時常與她書信往來,在姬星妤的印象中是位可靠可敬的長輩,隻是現在姬星妤已經不敢確定她的外祖父是否真的如她記憶裡那般疼愛她了,畢竟人心隔肚皮……
姬星妤笑著說:“勞煩外祖父牽掛了,其餘的並不應承。”
惠貴妃也未強求,親自把手中的山參遞給姬星妤跟前的沐雲,兩人交接時,惠貴妃手一軟,沐雲來沒來得及接住,山參的便掉到地上,木盒磕在地板上發出好大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