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星妤回去的時候,晴月恰好回來,忙上前道:“公主怎麼又跑了出來,本就在病中,若是吹了風,著了涼,如何使得。”
晴月麵上一副焦慮憂心的模樣,可頭頂上的那隻抓耳撓腮地不停向偏殿頻頻張望的小猴子卻暴露了她的心思。
姬星妤心下微涼,嘴角卻微微勾起,意味不明道:“我隻是去偏殿看看害我落水的縣主。”
晴月臉色有一瞬間的不自然,又迅速恢複如常,若非姬星妤一直關注她,恐怕也發現不了。
姬星妤瞥向晴月頭上不停在灰老鼠和小狗間變幻的動物,眸色微暗,她倒是想看看晴月最終會偏向誰,最終晴月頭上出現了一隻頭部與四肢都縮進殼裡的烏龜。
姬星妤心中歎息,垂眸掩去微不可察的失落,早該習慣了不是嗎?不過是不被選擇,不被期待,僅此而已,都無關緊要了。
姬星妤回到宮殿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梳洗更衣,本就料峭春寒,大病初愈,又是出去吹風,回來又要梳洗,這不是在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嗎?
宮女們如何敢順從,姬星妤落水,昭帝已經處置了一群宮女了,若是再出事,她們恐也難周全。
宮女們與姬星妤並不相熟,不了解她的秉性,也不敢多勸,生怕觸怒了主子而遭受責罰,隻能一臉為難的僵在原地。
“公主不可亂來,若是感染了風寒如何是好?”晴月一臉不讚同地看向姬星妤,頭上出現一隻搖頭歎氣的山羊。
晴月本就與姬星妤感情深厚,不似一般主仆,自然不會畏懼她,更何況,如今公主身邊的宮人換了一批,她也需要樹立大宮女的威儀,如今正好立威,沒有什麼比主子更好用來立威的了。
身為金嬌玉貴的公主,姬星妤是有些許潔癖在身的,雖說冬衣厚重,陳嘉玉的淚水隻沾濕了衣物表麵,但卻總讓她有一種自己已經臟了的錯覺。
但是看著眼前滿臉不讚同的晴月,以及不知所措的宮女們,還有她們頭頂上各式各樣的小動物——憤怒的喘著粗氣,幾欲撞牆的小牛;無聲哭死用眼淚淹沒自己的小魚;轉著圈,嘎嘎亂飛的烏鴉;努力挖洞把自己埋了的田鼠……
姬星妤歎息一聲,眾意難違,哪怕她是主子也一樣,隻能順從眾人的意思了,“那就換身衣服吧,這總可以吧?”
殿裡生著炭火,屋內的溫度倒是暖和,換身衣物倒是不妨事,眾人連忙應允,伺候姬星妤更衣起來。
換完衣裳後,姬星妤心裡才覺得好受一些。
如此折騰一通,從禦膳房裡拿來的粥早就涼了,好在宮女早有準備,把拿來粥放到桌上的小爐子熱著,不停攪拌均勻,以免糊了砂鍋,待粥熱好,才盛了一碗小心翼翼地端給姬星妤。
粥熬的火候很足,濃稠醇香,還有些許鮮嫩的肉片和青菜點綴其中,清淡又不失營養。
姬星妤雖是病中,也來了些許胃口,倒是喝了半碗
晴月一邊勸著姬星妤再喝些,一邊狀似閒聊的提起,“剛才奴婢在禦膳房碰到了惠貴妃宮裡的宮人,說是惠貴妃前幾日擔憂公主,食不下咽,今個見公主好了,竟是胃口大開,是以宮人多拿些飯菜。”
姬星妤放下碗,擦了擦嘴,“是嗎,隻是我怎麼聽說我病的這些日子,惠貴妃隻是來看看就走?”
晴月笑容一僵,姬星妤掠過她頭頂焦急轉圈的小棕馬,慢悠悠地道:“素來我隻當惠貴妃待我親厚,現下想來,不過是普通的客套罷了,否則怎麼我這次遭此大難,她卻這般冷淡,想來以前都是我太過愚蠢了,竟是把這些虛情假意當了真。”
晴月頭頂的小棕馬快把馬蹄子都跑冒煙了才猛然一個急刹,“可是有誰來公主麵前嚼舌根了?”
姬星妤自幼便飽受宮中的流言蜚語,是以厭惡那些以訛傳訛之人,晴月一句話就把說惠貴妃不好的人定性為那些小人,來增加姬星妤的厭惡感,從而讓姬星妤對說這話的人產生不認同。
晴月信誓旦旦道:“奴婢親眼看著惠貴妃日日都來探望,隻是陛下和皇後說公主需要靜養,不讓人過多打擾,隻是惠貴妃確實是肉眼可見的憔悴了不少。”
“哦?”姬星妤依然抱著懷疑的態度。
晴月咬了咬下唇,繼續勸道:“惠貴妃與出自公主外祖家,本就是比彆人更親近些的關係,公主彆被有心之人蒙蔽了。”
“是嘛?”
姬星妤看著那隻眼睛提溜溜地轉著的老鼠,蛇鼠一窩倒也不是沒有道理,她神色不明道:“雖說我與惠貴妃是有些親緣關係,但是人心隔肚皮,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我也算看明白了世事,惠貴妃對我好,不過是礙於嫡公主的身份罷了,我若是就此去了,自然也就沒什麼價值了,是以,前幾日她對我冷淡也是常事。”
晴月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被姬星妤打斷了,“這些日子也難為你照顧我了,這幾日你且休著去吧,好好放鬆放鬆。”
晴月心下咯噔,自知是先前操之過急,替惠貴妃說了太多的話,惹起姬星妤的不快和懷疑了。
晴月伏首跪下,一雙杏眼含著淚道:“奴婢不累,奴婢最近總是後怕,隻有看到公主平安無事才會安心片刻,公主可是怨奴婢當時未曾及時救下您,這幾日,奴婢也時常在想,隻想著若是若是……奴婢也是要隨著公主的……”
晴月哭得梨花帶雨,言辭懇切,字字句句無不感人,可與之顯成鮮明對比的是懸浮於她頭頂的那隻沉默的烏龜。
姬星妤伸手,穿過那隻烏龜,安撫性的摸了摸晴月的頭,明明穿過的是虛無,卻感到了一絲冰冷的涼意從指尖傳遍全身,讓她的五臟六腑都冒著絲絲寒意。
“你起來吧,我從未怪過你沒能救我,我一直希望你能好好的。”我怪的從來都是你的背叛……
“公主……”
晴月抬頭,愣愣地看向姬星妤,那一刻她的頭頂空無一物,或許連她自己也分不清心底是何滋味。
“你且回去歇幾日吧,過幾日再來伺候。”
晴月這次沒有再拒絕,低眉順眼地應諾退下了。
姬星妤沒有再看她,雖然她很想知道晴月這一刻頭頂上出現的到底是小老鼠還是小狗,可是無論出現哪一個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哪怕這一刻出現的是小狗,也難保老鼠不會再次出現,她也無法讓自己相信老鼠不會再次出現,有些裂痕一旦產生便無法修複,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便是如此。
姬星妤隻希望晴月能夠回頭,不要做讓彼此都為難的事,隻要晴月能夠收手,她可以裝聾作啞讓晴月享受大宮女應有的待遇和體麵,若是可以,她比誰都希望這段主仆之情能有一個體麵的收場,隻是不知道她願不願意珍惜這個機會就是了。
晴月走後,姬星妤便命沐雲頂了晴月也空缺,雖然隻是臨時幾天,但能得到主子的另眼相待,對於沐雲這種小宮女來說也是一步登天,是以越發兢兢業業,不敢出絲毫差錯。
而另一邊,惠貴妃收到晴月遞來的消息,心中惱恨得隻差當場把蔥白的指甲折斷。
枉她這麼多年來百般遷就討好姬星妤,不過是這幾日鬆懈了些許,便將過往的努力付之一炬。
她就知道姬星妤平時一副冷淡得不食人間煙火,什麼也不在乎的樣子都是在裝模作樣,私底下竟是這般斤斤計較,如此不念舊情,竟是因著彆人的閒言碎語便開始懷疑她,疏遠她。
惠貴妃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也是怪她自己以為這回陳嘉玉害姬星妤落水,皇後必然要被牽連,一時間得意忘形了,以至於疏忽了姬星妤那邊。
隻是誰能想到呢?明明姬星妤已經高燒多日了,太醫幾次三番都說恐怕不行了,可偏偏最後又救了回來,怎麼偏偏就救回來了呢?
而皇後也還好端端的穩坐後位,並未如她想象中的那樣受到懲戒。莫非陛下就待她那樣深情?嫡出的公主生死不明,依然舍不得懲處她分毫?
惠貴妃美麗的麵容被嫉妒扭曲了一瞬,又很快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無論如何,她都要重新挽回姬星妤對她的感情。惠貴妃很清楚自己的作用,陛下最初就是因為姬星妤而特彆提拔她的位份,姬星妤的親近對她而言尤為重要。
到了惠貴妃到了如今這個位置,與皇後已經沒有了任何和解的可能,她們間早已不是為了後位和陛下的寵愛而鬥爭,而是為了皇子,為了身後家族永久的榮寵,她們間必然是你死我活的結局,所以她用儘一切手段去謀求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