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月原是先皇後身邊的宮女,先皇後去世後,便調到姬星妤身邊伺候。
在姬星妤眼中晴月絕不僅僅隻是一個宮女,更像是一個大姐姐。
姬星妤並不知那隻老鼠具體代表什麼,但顯然並不是一個好的形象。
姬星妤內心波濤駭浪,但卻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一點點喝完晴月喂的粥。
晴月用乾淨的帕子替姬星妤擦了擦嘴角,一如既往地溫柔又細心。
姬星妤心裡五味雜陳,十多年的情誼,她不可能因為一個不知真假的動物形象就否定了。
但是姬星妤又無法做到完全心無芥蒂,她既急切的想要去探尋真相,又害怕在一片花團錦簇的美好下掩藏著一片肮臟汙臭。
姬星妤想起自己落水前的那一把推力,到底是無意間的推搡,還是有心人想要置自己於死地?
姬星妤努力回想,可偏偏已經想不起來當時周圍人的站位了,也不知道那股推力來自誰。
姬星妤閉上眼,道:“我累了,想休息了,你們都退下吧。”
晴月哄勸道:“剛吃飽,容易積食,公主且再等等吧。”
姬星妤看著晴雪頭上的老鼠,變成了一隻憂心忡忡的小猴子,還朝著自己的方向伸手,仿佛在撫摸著什麼。
姬星妤心弦一鬆,晴月對自己的關心不似作假。
姬星妤正欲說些什麼,外麵便傳來通報,昭帝,皇後,還有惠貴妃都來了。
昭帝大步流星地走在最前麵,宮女們皆跪下行禮,姬星妤眼睜睜看著所有人頭頂上的動物都變成了一隻匍匐在地的小兔子,果然是天威浩蕩啊!
姬星妤正準備掀開被子下床行禮,哪怕她是在病中,但是禮不可廢。
昭帝卻先一步上前,按住了她,動作生疏地將被角掖了掖,道:“自己病了不知道嗎?還行什麼禮?不知輕重!”
昭帝一下朝便趕了過來,前幾日,天天擔驚受怕,如今見她退了燒,懸著的心好不容易才放下了些許,現下一著急,出口難免帶上了喝斥的意味。
若是往常,姬星妤難免是要犟著性子跟昭帝鬨不愉快的。
但是這幾日,她迷糊中總是能聽到昭帝的聲音,那聲音穿透所有黑暗一直陪伴著她。
姬星妤難得沒有嗆聲,她這麼一乖巧,昭帝反倒有些不習慣了,“可還有哪裡不舒服?”
姬星妤搖搖頭,示意自己無事,而後有些好奇地看向昭帝。
這一看,姬星妤便差點維持不住表情,昭帝頭上的小動物居然是一隻白虎,隻是這隻本該威嚴的白虎,居然頂著一頭炸呼呼的毛,來來回回踱著步,時不時從裝作無意地往姬星妤那邊偷瞄。
姬星妤鼻頭一酸,眼淚毫無征兆的就掉下來,她以為她是不被歡迎的孩子,但是經過這一遭,似乎並不是這樣,那她是不是可以有所期待?
昭帝見狀有點手足無措,他顯然是沒有經曆過哄孩子的階段,太子少年老成,其他皇子又畏懼他,唯一的公主姬星妤則是又不知像了誰,脾氣又臭又硬,就沒對他撒過嬌,如今這番場景,倒是讓他不知如何是好。
昭帝僵硬地拍了拍姬星妤的背,意為安撫,隻是昭帝是馬背上的皇帝,早年東征西戰的,手勁大的很,縱然他自以為沒用力,依然差點把姬星妤拍得差點岔了氣。
姬星妤拍著胸口,眸中含淚,止不住地輕咳,再配上大病初愈蒼白的臉色,一副小可憐的模樣。
昭帝麵上一派穩重,淡定地收回手,但他頭頂的白虎卻是一副懷疑人生的模樣,盯著自己的前爪,左爪看看,右爪看看,又朝姬星妤看去,最後泄氣的趴著。
姬星妤看著這一幕,忍不住想笑,結果真的岔氣了,咳得更是厲害。
“怎麼就咳成這樣?”
落後一步的皇後和惠貴妃一進來,就聽到姬星妤的咳嗽聲。
惠貴妃一臉焦急心疼,連禮儀都忘了,直接越過了皇後來到姬星妤身邊,伸手輕拍著她的背,幫她順氣。
姬星妤漸漸緩過勁來,道:“我沒事,一時岔氣了。”
姬星妤話音剛落,一抬頭,便看到惠貴妃頭上盤著一條小白蛇,那條小蛇張著嘴,正朝她吐著蛇信。
姬星妤渾身發冷,僵著身將手從惠貴妃的手中抽出,用儘全身力氣才維持著讓自己不失態,好在她剛剛經曆一場咳嗽,彆人也隻以為是她身體不適。
偏偏惠貴妃卻極為關心地湊在她跟前噓寒問暖,“怎麼突然就岔氣了呢,臉色又變得這樣難看,可得讓太醫再來好好瞧瞧。”
惠貴妃說這話的時候,她頭頂的小蛇正支起身,朝著昭帝的方向偏移,猩紅冰冷的蛇信不停伸縮著。
姬星妤頭皮發麻,心中湧起的無數後怕和恐慌。
“好了,公主既然不舒服,你就先讓她躺著休息,莫要過多的打擾她。”一直安靜待在一旁的皇後上前淡淡道。
姬星妤順著聲音,朝皇後的頭頂看過去,隻見皇後頭上的小動物赫然是一隻白貓,那隻白貓蹲坐著舔著爪子,既有些漫不經心,又有種慢條斯理的優雅。
惠貴妃神色一僵,瞬間又轉為柔和愧疚的表情,帶著歉意道:“瞧我,瞧我竟是沒想到,常言總說關心則亂,果真是如此!”
惠貴妃眼中自責和心疼交織,就連昭帝難免開口勸解道:“無事,惠貴妃也是一片好意。”
若是往日,姬星妤也少不得幫惠貴妃話,隻是如今她看著惠貴妃頭頂的小蛇顏色漸漸變為黑色,張著牙,露出兩顆尖利的毒牙的模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她隻能裝出一副犯困了的樣子,借此來逃避。
昭帝見狀便道:“好了好了,大家都回去吧,讓公主累了,讓她好好休息。”
皇後聞言,眉心微蹙,心中暗歎了口氣,她來原是想跟姬星妤道歉的。
畢竟這件事涉及的是她的親侄女,昭帝雖未明麵上斥責於她,但是要說沒有絲毫遷怒那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已經不便為了侄女向昭帝求情,隻能跟姬星妤求情,但現在顯然不是合適的時機。
皇後頭上的白貓也放下了正在舔得爪子,目露憂愁地望著另一個方向。
此時的姬星妤卻未注意到皇後的異常,她的心神早已被那條小蛇擾亂。
不過以她和皇後之間的關係,哪怕注意到了,她也不可能主動開口相問。
昭帝有心讓姬星妤好生休息,隻是略略囑咐了姬星妤身邊的宮女幾句,又著人發下賞錢便離開了。
昭帝隻有姬星妤這麼一個女兒,還是嫡女,自然是在乎心疼的,可不知為何父女倆總是跟冤家對頭一般,說不上兩句就生氣。
縱然現下兩人難得和諧,可昭帝也已經有些不知該如何與姬星妤相處了,隻能匆匆離去。
昭帝他們走了,姬星妤鬆了一口氣,她把宮女們也都摒退了,一個人躺在床上陷入了深思。
她已經猜到了每個人頭頂的動物與他們的心理活動有關,但她卻萬萬沒預料到自己親近的人一個個都與她所期待中不同,反而是她以為一直厭棄的父皇並非她所想象的那樣。
姬星妤是宮裡唯一的嫡公主,但是她的母後在她年幼時便因病逝世了,所以她自幼便寄養在太後宮中。
太後年邁,常年不問世事,隻守著仁壽宮吃齋念佛,對於唯一的孫女雖疼愛,但是也總有顧及不到的地方。
早年外族入侵,昭帝為了國家,常年在外禦駕親征,在外的時間遠多於宮裡,對姬星妤的照拂自然有限。
等邊疆穩定了,昭帝結束東征西戰的生活,姬星妤也漸漸長大了,兩人的關係已然變得疏離。
姬星妤的身份尊貴,可是這份尊貴從昭帝立了繼後,立了繼後的孩子為太子後就不複從前。
宮中很早就流傳昭帝與繼後才是青梅竹馬,情誼深厚,隻不過是先皇後橫插一腳,借著自己的家族勢大,硬生生壓了繼後一頭,搶了繼後的後位,隻可惜先皇後到底福薄,這後位終究還是物歸原主了。
昭帝既然不喜先皇後,那對這自然嫡公主也不甚在意,空有尊貴身份,卻不受寵的公主又算什麼公主呢?
宮人最擅長捧高踩低了,在人前依然是恭恭敬敬的,人後卻變著法子捉弄年幼的姬星妤。
起初她們隻是克扣姬星妤的些許份例,姬星妤發現不對勁時,宮人則是推說陛下在外征戰,宮內自然要例行節儉,份例就這麼少,隻能省著些。
宮人們聯手欺上瞞下,姬星妤信以為真,加之那幾年太後身體不好,精力有限,姬星妤不敢煩她,竟是未曾對任何人提及。
而宮人們經此一事,卻越發貪心,又克扣起姬星妤的其他吃食用度,對姬星妤也不似以前恭敬,時常偷懶,甚至還編排起姬星妤奢靡過度,性情嬌蠻,不懂體恤下人等等流言。
幸得當時還是個貴嬪的惠貴妃來探望姬星妤時發現了這些,幫姬星妤懲治了刁奴,太後才得知此事,將那些宮人都換了,才算消停。
惠貴妃與先皇後是堂姐妹,容貌同先皇後有幾分相似,姬星妤本就對她有幾分親近,經此一事,姬星妤便對惠貴妃越發親近,而惠貴妃對姬星妤也很是關愛,時常到姬星妤宮裡走動,一來二去的,兩人關係自然越來越好。
也正是因著這些事,姬星妤對繼後也漸漸起了敵意,連帶著對維護繼後的昭帝也不待見起來,與昭帝的關係越鬨越僵。
姬星妤回憶起和惠貴妃相處的一幕幕,心中卻沒有以往的溫情,而是充滿質疑,如果惠貴妃的性格真的如她頭頂的那隻小蛇一般,那她這些年對自己的好,還會是真的嗎?
一旦帶著懷疑的眼光去看待事情,那便處處都是可疑之處,疑鄰偷斧便是如此了。
姬星妤深深吸了一口氣,惠貴妃也好,晴月也好,都是那句話,不管如何,她不能因為突然出現的東西就否定曾經的一切,隻能慢慢去證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