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黎雖然被關住,但他並不是坐以待斃的性格。
喬青陽是一定不可能找得到所謂的‘黎一山’的,要趕在他回來之前,趕緊逃出去。
這個房間,是以前顧黎自己住的地方,雖然偏僻了些,但確冬暖夏涼,是整座劍閣中最適合他養病的地方,還不容易被仇家發現。
顧黎生性多疑,因而這個房中也儲備了最多的逃生保命手段。
後來喬青陽搬進來住,雖然很快便拆除了一些,但也保留了一部分。
顧黎將壁畫移開,在牆上摸索一陣後,對著鼓起來的一點位置用力按下去。
牆上便出現一道縫隙,接著從兩邊分開,露出條狹小的通道。
出於隱蔽性和安全性的考慮,顧黎將它設計得很窄,又實在著急,不自覺加快步子,衣服弄臟了不說,臉上手上也多了幾道細小的劃痕,好不容易才狼狽地出來。
還要再偷偷摸摸地抓緊時間洗去臉上的偽裝,吃下易容丹的解藥,再趕緊洗個澡換上喬青陽熟悉的黎一山的衣物。
這一套做下來,哪怕是顧閣主都累出了一身汗。
不過好在還是趕上了,顧黎一邊係腰帶一邊如釋重負地鬆口氣。
“你在做什麼。”少年冷淡的聲音忽然在身後響起。
顧黎動作一頓,本來快係好的結一下子散開,他連忙驚喜地轉過身:“青陽!你終於從秘境中出來了。”
喬青陽卻還是問:“你在做什麼。”
顧黎麵上無辜,心裡卻連忙回憶自己是不是在著急間走錯了屋子:“我剛剛才從外麵回來,覺得身上不舒服就洗了個澡……”
“阮菁菁她們說你今天被閣主派去購買靈藥了。”喬青陽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太出來情緒。
在他的身後,阮菁菁和徐正奇兩人麵容扭曲地拚命對著顧黎使眼色。
閣主眉梢抽動,忽然有種什麼事情在脫離掌控的感覺,大腦飛速運轉:“我……”
“脫離幻境,從覆水涯回到劍閣,又被劍閣閣主指派購買靈藥,買完後再次回到劍閣沐浴更衣。”喬青陽抿住唇:“短短一個時辰,一山效率極高,青陽敬佩。”
顧黎:“……”
阮菁菁和徐正奇在背後偷偷交頭接耳。
阮菁菁懷疑人生:“喬少俠剛剛是在陰陽閣主嗎?他是在陰陽吧??”
徐正奇目光呆滯:“完了完了完了……”
喬青陽看著昔日摯友那副想要開口,卻又百口莫辯的模樣,眼眶忍不住發燙,他緊緊地握住手中的長劍,一言不發地轉身就想走。
手卻被下一刻被人死死拉扯住。
顧黎現在腦子裡堪稱是一片亂麻,他也不清楚喬青陽現在到底知道到了哪一步,狡辯也不對,坦白又不敢,情急間隻能先慌慌張張地攔住他,嘴唇嚅動兩下,也隻敢小心翼翼地開口:“你要去哪。”
但他的力氣哪裡比得過喬青陽,很快便被掙脫開。
顧黎踉蹌了兩步。
眼尾紅紅的少年連忙下意識扭過頭去看他,但覺得自己闖了禍的徐正奇一心隻想著補救,看到閣主要摔倒便連忙狗腿地就衝上去扶。
喬青陽緊抿住唇隻覺得自己分明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外人,被賣了還呆頭呆腦地幫著數錢,鼻子發酸,如同浸泡在醋水和中藥裡一般,又酸澀又難過。
“不用你管。”他最後隻能這樣倔強地說。
阮菁菁看著喬青陽從自己跑過,猶豫著欸了一聲,但沒有顧黎的之令,她也不敢動手去攔。
而且也不知道攔不攔得住。
少年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眼前,顧黎仍舊直直地注視著他離去的那個方向,似乎還沒能緩過來神。
徐正奇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好像又做錯了事,心虛著正想要偷偷離開,閣主冰冷的聲音卻在耳邊響起:“誰讓你過來扶的。”
————
喬青陽從劍閣離開後,又回到了之前被追殺的那條大街上。
街還是原來那條街,那一日被迫藏身劍閣,和顧黎相遇的情景也仿佛還是近在眼前。
喬青陽忽然有些迷茫,一時間不知道該往何處去,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指甲和裹布。
偏偏在此時,半黑的天際中忽然響起了雷聲。
轟隆聲一下子將迷茫發呆的少年驚醒,冰冰涼涼的雨水也落到了手背,沿著半曲的指節劃過指尖,喬青陽慌慌張張地抱住劍跨過街道想要跑到屋簷下方避雨。
但才靠近就聽到狗吠聲,一看卻是一隻被主人栓起來的黑狗,見到有人靠近,便凶惡地爬起來狂吠驅趕。
“汪汪汪!”
喬青陽被嚇得後退一步,那狗見自己“擊退”了“賊人”,還想要乘勝追擊,看著想要追到雨裡來給人一口的模樣,幸好繩子不算太長,才跑出去幾步又被拉回來,虎視眈眈地盯著喬青陽叫。
“你凶什麼凶,”劍落人間被犬欺,喬青陽嘀咕一聲:“不靠近你家就是了。”
雨越下越大,明明是溫暖的春季,卻反而讓人生出一股寒意。
喬青陽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橋頭下,本來還有些驚喜這裡居然有被人收拾出來的坐墊草席,但卻被突然衝出來了的一群身著破爛表情凶狠的人趕走。
天色已然漸晚,雨水在地上積了薄薄的一層水,喬青陽最後在一間廢棄的柴屋旁停留下來。
門是壞的,主人家似乎已經好久不在了。
喬青陽小心翼翼地走進去,又被黑暗中忽然睜開的一雙綠色眼睛嚇得汗毛豎起,差點沒控製住一劍劈去。
走近卻發現是一隻瘦弱的幼貓,花白的毛色,趴在乾柴上睡覺,見到有人過來才警惕地睜開眼。
緊繃的神經稍微鬆懈一些,喬青陽沒有太靠近,隻呆在門口的位置,與幼貓隔上老遠。
喬青陽和它商量:“我隻待一個晚上就走,你不要凶我。”
貓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似乎是覺得他沒有威脅,又懶洋洋地喵一聲,將腦袋壓到尾巴上睡去。
雨還在下著,或許是被木屋擋住,聲音稀疏細小了一些。
喬青陽走的時候一時生氣什麼也沒拿走,來的時候身上隻有一把劍,離開時也隻拿走了一把劍。
身上被打濕了也沒有衣物換,隻能一件一件得脫下來,小心用火烘乾,等身上終於變得乾爽時已經到了半夜。
屋外又打起了雷,閃光從破了的門口打進來,將貓和劍都嚇了一跳。
等喬青陽反應過來時,那隻幼貓已經在自己肚子上蜷縮成了一小團,發出可憐兮兮又虛弱的咪咪叫。
它身上臟兮兮的,又小又瘦,喬青陽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將它丟開,輕輕地點了一下貓唯一算得上乾淨的耳朵,小聲說:“那你等會兒不要咬我哦。”
這場暴雨一直下到了天明才堪堪變小,喬青陽昨天晚上又生氣又難過,迷迷糊糊半夢半醒間想到黎一山,又忍不住鼻子發酸,嗚嗚咽咽著到了天亮,還無意識在睡著的貓貓身上擦了眼淚,臉上沾上了泥土也不知道。
顧黎進到柴屋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才一個晚上不見的少年可憐巴巴地縮在一處臟亂狹小的柴屋裡,兩條長腿被四周的柴火擠得無處安放,委屈地蜷著,本來白淨的臉上留下了好幾道黑痕,眼眶紅紅的,就算在睡夢中,眉頭也淺淺地下垂著。
閣主不敢靠近,站得腿酸才試探著邁出一步,幼貓瞬間被驚醒,喵嗚一聲從喬青陽身上彈起來,藏到了草堆後麵。
喬青陽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卻發現眼前站著顧黎。
他此時的情況卻並不比喬青陽好上多少,甚至是更糟。
淺色的衣衫被蹭上了泥土和血汙,發尾還滴著水,全身都濕漉漉的,臉上蒼白疲倦,單薄的身體站在逆光處,整個人都透著點沉悶的死氣,察覺到少年的視線,才像是活過來一樣慌慌張張地喊:“青陽。”
貓跑走了,懷中少了些溫暖,喬青陽想彆過頭不去理他,過了兩秒卻又回頭:“你還來做什麼。”
視線下移落到顧黎似乎被血浸濕的膝蓋處,趕緊冷淡地移開眼:“受傷了還跑出來,顧閣主不怕屬下擔心嗎。”
顧黎答非所問,聲音輕輕的像是在發著抖:“外麵好冷,我能進來嗎?”
劍不論怎樣還是沒有凡人的臉皮厚,明明是想要高深莫測的冷漠拒絕,但開口卻隻是一句悶悶的聽上去就沒什麼殺傷力的:“隨便你。”
但沒想到,顧黎完全是給根杆子就能往上爬的典型,喬青陽話音未落,就發現他已經坐到了自己的旁邊。
少年懵了一下,然後抿住唇偷偷發誓自己絕對不要再理他。
“青陽。”顧黎在後麵小聲地喊人,或許因為身上還是濕濕的,不敢太靠近,手伸出去又縮回來:“對不起,我不該騙你的。”
喬青陽用力地抱住劍不回頭,耳朵尖卻偷偷豎起。
昔日好友的聲音落寞又苦澀,可能是淋了雨微微發著抖:“我太過自負又小心眼,還疑神疑鬼,你當時突然出現在我的房間,修為極高,我懷疑你居心不良,就撒了謊編造身份,誰知一個謊出口就要用無數的謊去圓,無窮無儘。”
顧黎用唯一擦乾了的指尖輕輕碰了一下少年緊緊挺著的背脊,眸子垂下來看不出深淺:“我錯了,不要不理我。”
幼貓又輕手輕腳地小心地爬到了喬青陽的腿上,剛找到一個舒服的位置躺下,便被不聽話的‘床’揪住了後頸上的毛毛,貓不舒服地動了動,喵嗚一聲表示不滿。
喬青陽垂著腦袋仿佛在認真摸貓的模樣,倔強地不回頭:“但你明明可以有無數的機會告訴我。”
在幻境八個月,他明明知道自己在尋找李故,卻仍然選擇閉口不言,隻在一旁冷眼看著自己為一個不可能找到的人而奔波。
喬青陽越想越委屈:“你騙我。”
“你騙我!”喬青陽猛地轉過身,漂亮的眸子又濕又亮,明明是在憤怒眼尾卻很可憐地耷拉著:“你騙我。”
劍最討厭被騙了,特彆是被他喜歡的人。
看到少年眼中的濕潤,顧黎手足無措,有些乾燥的嘴唇因為太過緊繃而裂開,浸出些血絲來,但他卻恍然不覺,慌慌張張地想要去找自己的儲物戒:“你彆哭,我帶了桂花糕還有甜水,在我的儲物戒裡,儲物戒呢,儲物戒哪裡去了?”
越慌越亂,顧黎站起身便準備往外跑:“掉到路上了應該是,我去給你買,不要哭。”
但他動作太急,轉身時砰的一聲撞到了伸出來的木頭上,還剛好撞到受傷的膝蓋,頓時發出一聲沉悶的痛哼。
喬青陽忍不住喊住他:“我不想吃桂花糕了,你彆去買。”
顧黎根本不聽,自顧自地喃喃自語:“也是,現在還很早,可能還沒有出攤,晚一點,晚一點再去買。”
他的狀態有些奇怪。
喬青陽看著他眼底的青色,沒憋住問:“你昨晚沒睡覺嗎?”
顧黎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小聲回答:“睡不著。”
他本來派了下屬去尋找,以劍閣的效率,最遲第二天一定會有消息,但外麵的雨越來越大,每一聲雷都好像是打在了他的身上,漸漸的顧黎開始覺得呼吸困難,隻有當他衝到大雨裡去尋找才能夠感覺到空氣。
像一個瘋子,披頭散發地在雨裡跑,路過的行人都退避三分,摔在地上又爬起來,如同地獄裡來的鬼怪。
鬼怪卻在此時對著年輕的少年低下了頭顱,每一個動作都在試探著表達扭曲又抑製的親近。
喬青陽聽到那人顫抖著說:“我睡不著呀,青陽,你不在我旁邊,我連閉眼都覺得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