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對於尋常百姓凡人來說稱得上是陌生,畢竟自從百年前的混戰中,魔族大傷元氣後,便被劃撥地界,驅逐到了離人間較遠的地方,他們的生活中也嫌少出現魔族。
但對於修士來講,卻反而成了個常年掛在嘴邊的詞彙,已經不隻有一個門派發現,數百年前眾人聯合設下的封印已經隱隱鬆動,魔族蠢蠢欲動,人間的許多地方都出現了魔族入口的跡象,隻是都被守在各處的修士們所及時鎮壓封閉,才沒能鬨出大的問題。
洛丹城地處偏僻,大宗門們很少涉足,城中的幾個厲害宗門派彆也相互不和,精力都用到爭鬥逞強上了,哪裡還能注意到這還沒有完全形成的魔界入口。
這裡是雖然是百年前的幻境,但卻是魔族最早踏足的城鎮之一,幸好在大禍即將釀成之際,被一個路過的無名劍修察覺,一劍斬殺千百個露頭的魔族,再一劍激起千層土設下劍決立下秘境,將魔族入口牢牢地鎖在了秘境之外。
這人便是後來建立無上劍門的師祖暄安,被無數劍修弟子視為不可觸及的高嶺之花,是修行道路上的引路之師。
而此時的高嶺之花卻抱著劍蹲在懸崖邊上一臉苦色。
喬青陽見他眉頭緊縮的樣子很是可憐,便出聲安慰他:“也許魔界太大,徐公子走丟了,他肯定不是故意爽約的。”
好彆致且荒唐的理由。
但暄安相信了,他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
青年嘗試說服自己,喃喃自語:“而且就算沒去魔界,也有可能是走丟了嘛,現在的騙子和人販子那麼多……”
喬青陽深以為然,他才來人間的時候就被一個老頭給騙了跟冰糖葫蘆。
“那我還是在這裡在等一會兒吧,萬一他看到我不再又走了怎麼辦。”暄安這樣說。
喬青陽怕冷,陪了他一小會而就凍得受不了,拍拍暄安的肩膀站起來:“我走了,再不回家一山要生氣了。”
暄安不回頭對著他擺擺手:“給我留點飯。”
“好。”走之前,喬青陽又想到點什麼,提醒他:“一山說今晚就要下雪了,彆呆到太晚。”
暄安懶懶散散地答應下來:“知道啦!”
但這一夜,暄安一直沒有回來,雪在半夜下了起來,醞釀了半個冬天的雪格外大,半透明的雪花將洛丹城的街道鋪上了薄薄的一層白色。
喬青陽怕冷,才進入冬天時便偷偷地在半夜抱著被子枕頭鑽進了顧黎的被窩,從此之後就賴在了好友的床上不走。
顧黎覺淺,偶爾會被喜歡鑽到被子裡翻來翻去蛄蛹的少年鬨醒,然後迷迷糊糊地下意識將被踢開的被子拉好,又被喬青陽抱住睡著。
這是一個格外寒冷的冬日,也是個格外溫暖的季節。
喬青陽也不知道暄安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再見到時是第二天的中午,這人大大咧咧地在和小胖魚鬥嘴,見到他們時高高興興地打了招呼,然後便背著劍與他們告彆。
暄安是脫離秘境的關鍵性人物,喬青陽本來打算說服他留下來,但卻聽他若無其事地說:“我打算在覆水涯附近蓋一間房子,那裡人少方便練劍,等徐沐陽出來了也不會錯過。”
暄安是個言出必行的人,說要蓋房子就真的是蓋房子,他沒什麼錢,就自己動手。這人劍術一絕,動手能力卻十分堪憂,風餐露宿了小半個月,房子的影子都沒見到。
後來喬青陽看不下去來幫忙,而顧黎看不下去喬青陽受苦,大手一揮,請了一二十個工匠,三天就把房子建成了。
為了報答他們,暄安還免費幫顧黎新開的兵器鋪鑄了一兩個月的劍。
大名鼎鼎的麵具俠親自鑄劍,還品質上乘,引得修士們爭先購買,顧老板又暗中賺了好大一筆。
胥酌就是在那個時候鑄造出來的,此劍生來便能運轉靈氣,質量更是極品之姿,但暄安盯著它看了半響後卻隻是搖搖頭,自言自語說什麼此劍與他無緣,便將它送給了顧黎。
顧黎才懶得管他,有錢不賺王八蛋,轉頭就將靈劍掛上了店鋪。
出價高得離譜,眾人雖然眼熱,但礙於價格遲遲沒人下手。
一把絕世好劍,反而成了最賣不出去的商品。
一直到一天,一名頭戴鬥笠,遮住大半張臉,衣衫粗陋的男子的光顧。
男子本來隻是想要買一把便宜的劍,卻哪知掛在角落裡的胥酌卻忽然發出劍鳴聲,接著在眾人驚訝的注視中,飛進了他的懷中。
還黏黏糊糊地非要往男子的身上貼。
“你彆這樣,”男子也被嚇了一跳,然後哭笑不得地試圖推開它:“我可買不起你。”
喬青陽正好在陪著顧黎守店,見此情形歪了歪頭:“它真的很喜歡你。”
胥酌已經有了靈智,雖然極為稚嫩,就如才出生的嬰孩,但內心的歡喜卻造不得假,同樣是劍,喬青陽比這些凡人更能體會到胥酌的情感。
劍的記性不好,顧黎卻是聽出來了麵前著人的聲音,但他並沒有直接識破的打算,勾著嘴角懶洋洋地指了一下劍身上貼著的小簽:“一千萬上等靈石,今日首單打九折,道友考慮一下嗎。”
不要說一千萬上等靈石,男子身上連一塊上等靈石也摸不出來。
知道顧黎是在揶揄自己,男子也不惱,溫和的聲音自鬥笠下傳出來:“在下實在是囊中羞澀,給我一把最普通的劍就……”
但一個好字還未出口,便被一道驚詫的聲音打斷:“徐沐陽!”
男子轉過身,便看見一名身穿黑衣滿臉驚喜懷中還抱著一大把劍的劍修向著自己跑來。
因為跑的太急,一腳踩空摔得趴倒在地,落地的時候下意識閉上了眼,懷中的劍卻抱得很緊。
暄安在腦海中幻想過很多和徐沐陽再次見麵的場景,有欣喜若狂的,有生氣打架的,甚至有傲嬌做作的,但就是沒有想過這樣的場麵。
太過丟臉,暄安選擇閉眼死亡。
但一隻手向著他伸過來,青年掀開點鬥笠,露出一張縱橫著疤痕,但仍舊眉眼溫柔的臉來。
徐沐陽還記得他,彎著眉喊:“暄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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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青陽坐在窗前幫顧黎算賬。
算盤慢慢地滑動著,少年難得眉頭緊鎖一臉苦大仇深的模樣:“一個月一千塊上品靈石,一年就是一萬兩千塊,一共要還八百萬的靈石,再加上利息和各種費用,減去年終補助……那就是……”
算了半天,算盤都被滑地差點冒煙,也沒能算出個所以然來,氣得喬青陽賭氣似的將算盤壓在隔壁下麵:“不算了。”
顧黎好笑地將算盤輕輕拿出來,指尖隨意撥弄兩下,不一會兒就得出結論:“七百二十三年零九個月。”
喬青陽雖然是神劍,對時間沒有太大的概念,但潛意識也明白著數字對於凡人來講太過龐大了些,他感到迷茫:“修士能活那麼久嗎。”
顧黎覺得也是,善良地表示:“那就抹個零頭。”
那一日暄安和徐沐陽相認後,暄安非要將胥酌送給徐沐陽,但劍已經到了顧老板的手上,顧老板貼心地表示願意打個八折,八百萬讓暄安拿走送人。
因為怕徐沐陽不肯收,暄安一邊說自己和顧老板是朋友幾百靈石就能買到,一邊暗中給喬青陽兩人使眼色示意他們私底下溝通。
於是再徐公子不知情的情況下,暄安用七百多年的苦力買了本來就是自己製造的劍,又將劍送給了徐沐陽。
喬青陽和暄安相處了小半年,也算是有點感情,聽到好友願意給他降點時間,頓時開心起來,語氣都歡快了一些:“好,那就七百二十三年。”
其實本來打算抹掉二十三年的顧黎:“……”
很好,少年比自己更有當奸商的潛力,顧閣主滿意地想到。
冬天早已過去,此時正是春暖花開草長鶯飛之際,喬青陽抱著自己的劍,望著窗外已經長出粉色花蕊的桃樹,聲音淡淡卻泄露幾分關心:“不知道他們還要比試多久。”
來到秘境之時也正值春季,不曉得現在外麵是個怎樣的光景。
暄安留下來的小胖魚終於不再是百無聊賴地吐著泡泡,反而一反常態地在小木盆裡來回遊動著,仿佛也在焦慮著勝負。
顧黎摸摸少年的耳朵安慰他:“不用擔心,他們都是有分寸的人。”
儘管如此,喬青陽還是總覺得心中不安。
但兩人都明確表示不希望有其他人在場,就算擔心也做不了什麼。
劍難得地歎口氣,顯出幾分少年老成來。
然而下一刻,蜜餞移到嘴邊,喬青陽眸子一亮,臉上的頹色便一掃而過。
兩人的這一場比試,持續了足足五日之久,時間長到讓喬青陽好像回到了之前暄安雷打不動地在覆水涯等待的時候。
他們造成的動靜極大,這半年中不說徐沐陽,單是暄安便進步巨大,有時候練劍時形成的劍氣,喬青陽路過都忍不住誇上兩句,而徐沐陽雖然不知道在魔界經曆了什麼,看不出修為,身上的氣息卻沉穩了許多。
這樣兩位年輕強大幾乎同樣優秀的劍修的比試,當然吸引了不少人,但卻怎麼也跨不過喬青陽幫忙設下的禁製,無奈,隻能在山下等候著,甚至有人在最近的山腳住下來,就為了第一時間知道最終的結果。
五日過去,眾人的從最初的興致勃勃到無聊煩躁,在一個平靜到幾乎奇怪的深夜中,昏昏欲睡的人們終於看到了那兩名劍修的身影。
覆水涯上生長著某種春日裡成熟的靈果,金黃的樹葉飄落了一路,身材修長的黑夜劍修踩著一地枯葉下了山。
他的身後鮮血流了滿地。
卻並非出自他的身上。
喬青陽在半夜被敲門聲吵醒,半響才反應過來可能是暄安兩人,眼睛都沒完全睜開就拉著顧黎一起去開門。
門打開的那一刻,瞌睡卻瞬間清醒。
暄安笑得很勉強,肩上頸上滿是乾涸的血液:“我要走了。”
他這樣說。
喬青陽問他:“你贏了嗎?”
等了半天,卻等到一句滿是苦澀的歎息。
劍修轉過身離開,聲音輕地像是要消散在風裡。
在他的背上,已經了無聲息的青年無力地靠在他身上,臉色蒼白,流出來的血液打濕了暄安的衣襟。
暄安說:“我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