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32.1 律所不是夫妻店
三年的時間過得很快,林越夫婦以優秀的成績結束在美國的學業,回到了國內。
重回他們當初在大學附近的住所,續簽了租賃合同,直到後來他們把這套房子買了下來。
S市的同學都力邀林越夫婦去他們的律所,但林越不但沒有去,反而與幾位他在留學期間就一起籌劃律所設立的律師同學和盛寒陽一起成立了屬於自己的律師事務所——“天越律師事務所”。其實這個計劃在林越大學裡就已經開始醞釀了,在法院那十年裡,他也曾花上一段時間潛心研究律所的經營模式,已在心裡構築將來律所的雛形了。
之所以邀請了盛寒陽,是因他代理那樁拆遷案在年審時他被處以違規,後來幾經申訴,總算保住了律師執照,但折騰了兩年之久幾乎荒廢了事業,退出了那家律所後在一家規模很小的律所隨便做點非訴業務維持生活而已。有段時間,他茫然無措,竟到原來收養他的福利院自己住過的地方呆了兩夜。幾度夢回,好像又回到了童年時無依無靠的狀態,又聽到保育阿姨叫他的名字“福順、福順”,這些孤兒都姓“福”。十七歲升入高中的第一課,老師問他姓什麼,他答我姓福,全班同學哄堂大笑。後來,他把名字改成了“盛寒陽”。可是現在他寧願叫福順,他想聽到阿姨叫他福順,阿姨跟他說過他這個名字是一生幸福、平安順利的意思。然而阿姨卻在兩年前已經去世了。
詩若對盛寒陽的狀態頗為擔心,又感念他曾經對自己的幫助,和丈夫商量不如叫他過來幫忙管理律所的後勤事務,也可以幫他擺脫那段往事的糾纏。盛寒陽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三天之後就從Z市趕了過來。
天越律所因林越夫婦在耶魯留學經曆和林越高超卓越的學識而名聲大噪,很快彙聚了四十多名法律界青年精英才俊,成為S市律師行業一支異軍突起的新秀。適逢S市新近成立了首個國內自貿區,林越在自貿區內成立一家分所,主要承接自貿區內企業的貿易、投資和金融類法律事務。
起初,詩若是想加入律所的,但林越告訴她,從更長遠地方著眼,他不想律所以後被人家詬病為“夫妻店”,詩若一向佩服丈夫的遠見,覺得有道理就沒有堅持,但她讀了耶魯的學位仿佛一無用處了,難不成叫她到彆的律所去找活乾?這似乎又不現實。但擺在眼前對現實的問題她似乎又不想麵對。那就是這幾年,她和林越始終沒有生養一個孩子。在美國去看醫生時,美國醫生說她沒什麼毛病,隻是需要加強鍛煉,多曬曬太陽就可以了。但她實在是個愛靜的人,鍛煉最多就是做做瑜伽。她在有些事情上永遠屬於那種隨性自適的人,也不是多麼刻意地去做,她本來對美國醫生的話將信將疑,因此後來也就淡了。然而四年多過去了,儘管她和林越恩愛如初,對於此事卻甚為遺憾。林越因新的事業開創之初難免被事務纏身,應酬也多,陪在她身邊時間少了,他擔心妻子太孤單,就想給她找些她感興趣的事做,免得她一個人呆在家裡胡思亂想。後來,詩若常常去法律援助中心和一家社會福利團體參加一些包括法律在內的誌願服務活動,結識了新的朋友,總算不至於太悶。
現在每到周日,詩若都到附近的基督福音教堂去做禮拜,她又參加教堂的探訪和救助工作,常去郊區一家兒童福利院去看望那裡的孩子,在與因各種原因到這裡來的孩子們相處中,詩若心底最柔軟的部分被觸動,這一天,她有些想收養其中的一個半歲大的小女嬰。她打算回家和林越商量這件事,並拍了嬰兒的照片在手機裡打算給他看看,讓丈夫也愛上這個可愛的孩子。
32.2 神跡
這天晚上,林越回來的有些晚,似乎帶著一點酒意,看著丈夫帶著倦意的臉,詩若既心疼又難過。林越知道妻子心裡的擔心,洗完澡隻在腰上裹了一條浴巾,就從後麵擁抱在收拾衣物的妻子,他溫熱迫切的呼吸像往常一樣漫過她的後頸,滑到她的肩上背上。
臉盆從詩若的手裡滑落,她在他習慣的親吻李扭過身,兩手去摸丈夫的臉,戰栗著含糊地說,“你不累啊?”
“不累!親愛的,愛你我永遠不累……”林越吻妻子的臉,吻她柔軟的嘴唇和肩頸,漸漸情到濃處。
“親愛的,你上月例假是幾號啊?”
詩若懵了一下,“好像是十六號?”
“十六號?”林越嘀咕了一下,“那你這個月不是一直沒來麼?今天都二十八號了。”
詩若想了想,不敢相信,然後確定上個月例假的日期,推開丈夫說,“天哪,你讓我測一下看看!”
她去房間裡取了一條早孕試紙,幾分鐘之後,兩條從未出現過的鮮紅的“中隊長”奇跡般地呈現在他倆麵前。
“我終於有了,林越。我終於有了!”
詩若轉身投入丈夫懷中,哽咽著留下喜極而泣的淚水。
林越小心地擁抱妻子,跪下身去吻她的小腹,又把耳朵貼上去聽聽。
詩若又哭又笑,撅起嘴說,“看把你高興的。現在才幾天,也不知道著床了沒有呢。”
林越臉上掩藏不住興奮的心情,抬頭說,“我突然發現懷孕真他媽的是天下最不可思議的事情!真是奇跡,絕對是奇跡!”
詩若也笑,突然跟丈夫說,“我還有另外一個牌子的試紙,我再測下看看。”
“彆測了,明天早晨我帶你去看醫生吧。”林越這樣說,其實心裡卻擔心這是個假消息,怕妻子忽喜忽悲太過傷心。
詩若哪裡肯聽,測了之後,仍然證實了早孕的消息。她心裡踏實多了,林越又鬆了一口氣。
等躺在床上的時候,詩若想起丈夫先前的那種急切,輕聲問他,“你不要緊吧?”
林越會意,低聲說,“放心吧。我能忍那十年,還忍不過這一年多。”
詩若笑,“先前那樣的,還能把它忍回去啊?”
林越調侃地說,“做人就要像老二一樣,能長能短,能粗能細,能曲能伸,能軟能硬!”
32.3 親愛的小摩西
第二天林越安排了所裡的工作,讓盛寒陽代表他去參加一個重要的談判會,他陪詩若去了婦幼保健院。
掛號之後坐在候診時,詩若掏出手機把昨天福利院那個女嬰的照片給林越看。
林越看看,笑笑低聲說,“我感覺……還是親生的好。”
詩若也笑,眼裡卻有不舍,歎了口氣說,“我真想昨天就把她抱回家,她的眼神肯定會征服你的!可是又這麼巧……”
林越握住妻子的手,安慰她,“等以後法律允許了,你去收養兩個也可以的,我支持你。隻要你高興。”
詩若心裡一熱又一涼,點點頭,仍然去看手機屏幕上那個女嬰粉嫩可愛的小臉。她諳熟法律,當然知道在當下法律情境下,她一但有了親生且健康的孩子,就失去了收養福利院任何一個孩子的可能。
經過檢查,終於證實,詩若真的懷孕了。
林越興奮的兩夜都沒有睡好。也不知道為什麼,在詩若沒有懷孕的時候,他倒從來沒有這樣急切地盼望過孩子的到來,真的有了他才發現,他對孩子的盼望一點都不亞於妻子。這一點也讓詩若常常有了嘲笑他的理由,他也為此而感到有些羞愧。詩若說,你看好了,等寶寶出生了,他(她)就成了你手心裡唯一的寶了。林越說,孩子總會長大,總有一天,他會屬於彆的男人或女人。但親愛的你卻永遠是隻屬於我的寶貝。詩若聽了心裡有些感動又有些難過,林越又趕緊安慰她。
起初,林越為妻子製定了嚴格的食譜,大到葷素搭配、營養均衡,小到熱量計算,早期胎教,都定下了規矩。詩若起初還能遵守,到後來忍無可忍,大叫受不了,你隻為了你的孩子,有沒有顧及我的感受!把林越的食譜和活動時間表都撕了,林越無奈大笑,但還是理解妻子在漸漸鼓起的肚子後行動不便的難處帶來的壓抑心情。
於是,經過十個月的艱辛孕期,在詩若三十六歲這一年,她和林越的第一個孩子——他們的兒子出生了。
詩若給他取名叫林天恩,意為孩子來自上帝的恩賜。林越也受洗成為一個真正的基督徒,他給兒子取了乳名叫Moses,翻譯成中文就是摩西。這個名字也來這《聖經》,是舊約《聖經》中所記載的公元前13世紀受上帝耶和華之命率領被奴役的希伯來人逃離古埃及的猶太人的民族領袖。在西奈山上,摩西得到了神所頒布的《十誡》(即《摩西十誡》)。因此,摩西又是神的律法的頒布者。詩若想丈夫為兒子取名摩西的深意,大概是因為他們夫婦皆是法律出身,也是法律的信徒吧。
孩子為他們打開了一扇完全不同於成人世界的門,也完全沒有成人世界的規則,他的哭聲就是命令,他的歡笑就是無上的恩典,夫婦二人享受著初為人父母的喜悅,而林越被兒子搞得完全沒有了脾氣,他有一次對妻子脫口而出說,我現在才知道上帝的大禮包裡原來是結對兒成雙的,要是那十年咱倆都在一起,我親愛的小Moses豈不是都要念中學了!詩若知道他是就著曾跟自己說過的“你一定是上天賜予我生命裡最貴重的禮物”這句話說的,不由失笑,十年往事都漸行漸遠了。
詩若記得有一次回老家和羅芙一起逛街時,竟然在淮海西路步行街上遇到了莫菁菁。莫菁菁衣著樸素,如同路人甲乙,手裡牽著一個兩三歲的女孩,身後跟著那個同樣平常如路人的丈夫。當她和衣飾飄逸的詩若擦肩而過,她注視著氣韻婉約仍然美麗如初的詩若時,眼神閃過一瞬間驚詫,但很快歸於平常。詩若忍不住回頭去看她,這個令她和林越失去了近十年美好時光的女人,現在卻恨不起來了,但願她也幸福吧,詩若默默地祝福她。羅芙女兒閻悅恢複的很好,頭發都長了出來,隻是比同齡的孩子略顯瘦小一點。羅芙和丈夫老閻終於沒有離婚,老閻甩了一大筆錢打發了那個女人,隻是兩人很難回複到事件之前去了,為了兩個孩子,他們就這樣保持著平平淡淡的生活狀態。羅芙看到詩若夫婦那樣恩愛,詩若又被林越這樣寵愛,心裡有一點點醋意,可是又能怎麼樣呢,她想這大概是上天對詩若那十年不如意生活的補償吧。她對林越的那份感情隻有永埋心底,在流逝的時光裡漸漸淡漠和遺忘。
31.4 不入我的法眼
而林越的事業也獲得了很大的成功。
他們在S市最好的地段買了一套高檔獨幢彆墅,而在詩若生日時,林越買了一輛白色魅影V12送給妻子做生日禮物。詩若很少開出去過,她實在不想招人非議。她記得以前做律師的時候,和同事出去,每看到豪車時,總有人會說,哇靠,是個女的!開這種車的女人不是睡她的人牛B就是睡他媽的人牛B!當她把這話說給林越聽時,林越大笑說,親愛的你應該這樣說,是你睡的那個男人比較牛B而已!詩若也笑,搖搖頭說,要麼你開吧,你那輛小沃也該換換了。林越意味深長地說,你想過我開這車的後果麼?詩若聽了不語。
成功的男人特彆是像林越這種正處於黃金年齡段的精英男士,這個年齡的男人有了一定的生活經驗,事業上如日中天,學識淵博才華橫溢又脫儘青澀,洗練出非凡氣度,自然容易讓女孩子為之傾慕。律所裡車位上大部分都被奔馳、寶馬等豪車占據,林越從Z市中院辭職後買的那輛三四十萬的灰色沃爾沃S80簡直算低端了,但他不以為意,仍然每天開進開出,沒有換車的意思。林越的低調內斂大半來自天性,還有一半是他對社會現狀的了解,他不想給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煩,也不想讓詩若為此煩惱。
天越律所每到畢業季實習生投簡時,人事這一塊歸盛寒陽管理,因此總是衝在最前頭,先刷掉一部分詩若潛在的敵人,最後到林越手裡的簡曆常常令林越哭笑不得。有一次他把盛寒陽叫過來,跟他說,以後再招人也注意點形象這方麵,咱們律所這麼多年輕小夥,總得叫人家順便談個戀愛什麼的,工作之餘養養眼吧。盛寒陽不屑地說,這又不是選美,養個□□啊?林越一聽他信口雌黃,氣得要揍他。盛寒陽說,沒看到現在九零後個個跟小妖精似的,首先就不入我的法眼!再說,你總得理解我的苦心吧。林越大笑說,我無所謂的,隻怕苦了小夥子們。盛寒陽說,你又不是他們爹媽,犯得著操這份心?林越無奈,隻問他,讓你幫我挑的助理呢?盛寒陽說,那就從你手裡挑吧,有兩個男生好像還不錯。林越笑著去翻手裡的簡曆。他是越來越來看不懂這些畢業生的簡曆了。都太重形式了,太精美異常,精心設計的痕跡太重了,他真正想要的東西卻難得一見。林越一邊看一邊搖頭,忽然看到一份樣式較為樸素的拿在手裡翻看,吸引他去看的是開頭的一句話——做法律最忠實的信徒……林越說,明天把這個叫過來我看看。盛寒陽看時,是個女生,但他發現林越根本就沒去看簡曆的照片和性彆那一檔,於是說好的。後來,這個女生經過林越的麵試和半年的考察,正式成為林越的助理。這個女生長相一般貌不驚人,個頭中等,細長眼睛,臉上還有淡淡的雀斑,唯一算漂亮的高鼻梁上還架著一副高度近視眼鏡。最初她對林越心存敬畏,無限仰視加崇拜,但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她漸漸發現林越工作上要求固然嚴格,但實在是個好脾氣的領導,就算自己有錯,隻要不是原則性錯誤,他也很少發火,又常常不經意地提點她穿衣搭配上的技巧。這樣她竟自信起來,工作上十分賣力讓林越省心不少,衣著舉止也更加得體,加上被林越做事方法所熏陶,工作能力提高了幾個檔次,那些男律師都開始喜歡她,還有兩個追求者展開了競爭。後來這名助理真的嫁給了一個律師。林越又招了一名女助理,也是姿色平常的,誰知道沒多久,又成了另一個律師的未婚妻。於是,大家都驚異於林越塑造人的能力,因為很平常的一個女孩子,經過他的調教,很快就顯出不一般的自信氣質,激發出非凡的工作能力。在聚會場合,林越常拿這件事打趣他手下的年輕律師,常說,我招助理其實是替你們培養女朋友,要怎麼樣謝我呢!那個誰誰,名草無主的,想要“脫單”麼,快來我這裡預訂啊!這樣的時候,大家就笑作一團。
詩若對丈夫在處理異性關係上這一點雖然在意,但無論如何沒想到盛寒陽會在招聘這一塊上做手腳。然而體念他為自己一番苦心,還是心存感動,有時也邀他來家裡吃飯。盛寒陽和林越夫婦年歲相當,對小Moses喜愛非常,父愛大發,常常抱在懷裡愛不釋手,非要當孩子的乾爹,而Moses起初對他心存戒備,但慢慢熟悉了對他也非常友善,喜歡和他玩了。有一次,盛寒陽不禁對林越羨慕地感歎,Moses要是我兒子該多好呀!林越說,找個人結婚唄。上次微博上看到八十老翁還能生兒子,你完全來得及呢。盛寒陽卻搖搖頭,半開玩笑地說,要不你和詩若再養一個,把Moses給我當兒子吧。林越瞪他說,想得美!就算再養一個也不會把Moses給你!盛寒陽搖頭歎氣。林越拍他的肩安慰他說,要不,去咱們網站發個招聘信息,去招一個內勤過來,年齡長相你定,我給你量身定做一個老婆行不行?盛寒陽氣哼哼地說,我他媽的去買個充氣娃娃得了!林越調侃他說,那個固然是省心的,可惜不能替你養兒子呀。盛寒陽又笑又氣,抱起Moses說我才不管,反正以後Moses也算是我兒子了!林越和詩若體諒他的身世和後來施婷婷的遭遇對他的打擊,隻有無奈一笑。
32.5 追逐著夢想前行
林越的成功帶給詩若前所未有的充裕的物質享受,但林越忙於工作,常常又不能陪在她身邊。有時Moses睡著了,詩若在陽台上、廚房間收拾家務的時候,總忍不住往窗外看彆墅的門口,看丈夫是不是能夠早點回家來。這樣的時候,她有點感傷也有點迷茫。忍不住會想,其實並不需要林越賺太多的錢,隻要兩個人相親相愛,孩子健康地成長就夠了。可是林越是個男人,是個誌向高遠富有卓見的男人,是個十年法官生涯也無法磨滅他對理想的追求而執著的人,你必須放手讓他去飛,讓他擁有自己的天空。這樣發呆的時候,詩若又懷想結婚起初和三年的留學生涯裡,她和林越相依相守的甜蜜,懷想林越和她一道燒菜,做飯,收拾家務的溫馨,就忍不住濕潤眼眶。而這棟富麗的大房子,除了和保姆說話,兒子的哭聲、笑聲,平時就非常非常的安靜和空闊。詩若並不喜歡這樣的大房子。房子一大,人與人的距離就遠了,好像心與心的距離也遠了。她還是喜歡學校邊那套房子,她曾和林越日夜廝守,她在哪裡他一下就找到了,他在哪裡她一叫他的名字就聽到了,幾乎可以形影不離。而這裡,雖然每天林越一定回家陪她吃晚飯,但碰到疑難、重要的案件,林越有時要和同事開會研究,下班的時間就無法很確定了。而林越在家裡時有時去健身房遊泳了,有時去放映間,有時去書房,有時帶著Moses去遊戲室或在花園裡散步一會,那段時間她就看不到他了,心裡就感覺有點空蕩蕩的。
對於這些林越心裡是有數的。其實他和詩若之所以能夠堅守那十年,是因為彼此知道對方是最懂自己的那個人,是靈魂能夠契合的愛人,她一皺眉頭,他就知道她為什麼事不開心。因此他理解妻子的心情,他對她說,等Moses念小學了,再過幾年,我們一起去環遊世界,等累了就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我陪你養花種菜,讀書彈琴好不好?詩若說好的。心裡卻明白,那幾乎是無法實現的理想了。人都是這樣,追逐著夢想前行,似乎永遠沒有儘頭。而現在的生活狀態,應該是林越理想中的樣子吧。
S市律界都以能夠與林越在法庭過招為榮,不管官司的輸贏,好像和他同台就已經抬高了自己的身價。坊間爭相傳聞林越在法庭上氣度超脫,非常大氣,他有著極為挺拔的身材,穿著筆挺的西裝,連皮鞋上都不沾一絲灰塵,他一雙富有神采的眼睛有時會帶著一些頑皮的狡黠,在法庭上極少唇槍舌劍,他可以一言不發,也能夠娓娓動聽地講上兩個小時,常讓那些肥胖的法官們自慚形穢,也讓對手為之折服。因此林越又有律界“小李飛刀”的外號,“小李飛刀,例不虛發”,他也許不是武功最高的那個人,但想戰勝他卻很難很難。他的性格永遠不溫不火,叫人無法摸透。據說,有位有名的“大狀”曾有機會和林越同台,便想儘辦法激怒林越,但最後還是沒有成功,輸了官司心服口服竟和林越成了朋友,他曾在許多場合對彆人說,做律師不與與林越同台過,絕對是件憾事!
林越名聲響了,有段時間也曾為之自得,但一件他友情代理的專利侵權案件卻讓他自此收斂了傲氣。那個案件原告的代理律師是個半路出家的草根,庭前交換證據的時候,林越見是個土裡土氣,半拉子農民工打扮的青年,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裡,誰曉得到了庭上,那青年就像變了一個人,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許多相關的法律解釋倒背如流,熟悉程度和研究的深度簡直讓林越刮目相看,暗怪自己以貌取人,小覷了後生晚輩。好在林越畢竟功底深厚,那個案子最後是調解結案,總算挽回了顏麵。自此後,林越明白,律界臥虎藏龍,人才輩出,自己稍不留神,說不定像前浪一樣死在沙灘上。那個青年也因與林越一戰而成名,成為律界新秀,林越很喜歡他的韌勁,叫盛寒陽想辦法把他挖過來,待見到林越,才知竟是法庭上曾舌戰過的那位傳奇中的“小李飛刀”,不禁又驚又喜,欣然加入天越所。林越最不喜浮誇油滑之輩,素來喜歡富有韌性的青年,他深知唯有這類腳踏實地發自內心熱愛法律的人才是律界的希望,才是推動國家法治實現的動力。
生活就這樣繼續著,如果不是後來發生的兩件事,可能林越不大會容易放棄他律所的事業,他曾經跟詩若說,等他在北、深、廣和紐約、倫敦、巴黎都設立分所,就可以全身而退了。但後來發生的兩件事,讓林越萌生退意,並漸漸放棄了一部分法律實務轉向了法學研究領域。
由於林越名氣過大,竟被S市的匪幫盯上。救下他的妻子和兒子的人正是當年受周雄飛手下二號人物師爺“智多星”指使,在車庫裡傷害林越和詩若的其中兩人。他們已刑滿釋放,從家人口中得知當年的被害人以善報惡一直在資助他們的家庭時,心下愧疚難當,本來要上門謝罪,但得知如今的林越夫婦社會地位遠在他們之上,又猶豫不決。那天他們再次來到林越家的彆墅門前,想要按動門鈴時,卻發現周圍有兩三個可疑人物,以他們做過賊匪的經驗來看,絕不是好事情。他們於是決定暫時不去拜見林越夫婦,隱在他們家附近一探究竟。過了幾天,通過小道,他們得知原來是S市□□,準備綁架林越的兒子。這正是他們報恩和謝罪的機會。林越接到電話後驚出一身冷汗,那是一幫殺人不眨眼的匪徒,雖然有驚無險,林越卻為此感到極度的恐懼和不安,他沒有想到所謂的成功竟同時給他和他最愛的帶來這樣大的威脅。他加強了家裡的安全防衛,但還是放不下心來,在律所裡常常焦慮不安,心神不定。而他對救下自己妻兒的那兩個人自然感激不儘,看到他們能夠反省自新,也很欣慰,於是托了他在S市的同學,幫二人介紹了一份穩定且收入不錯的工作。二人更加感恩林越夫婦,往後再沒有發生違反法律的事,都成了守法公民,其中一人還被單位評為年度勞模。
而另一件事就是,周雄飛的師爺“智多星”逃竄到緬甸之後,聯絡到了他們在那裡生意上的合作夥伴毛駑,此人受過王天林和周雄飛的恩惠,聽過周已被擊斃,王天林身陷囹圄,發誓要為他倆複仇。於是通過暗線聯絡,查到是因趙敏敏那個U盤,該物又時如何流轉到林越夫婦手裡,怎樣被梅家輝作為自首、立功工具利用、王天林以及趙敏敏弟弟趙人傑的身份、下落等等,毛駑便認定趙人傑是殺死周雄飛的凶手,林越夫婦是間接把王天林送進監獄的幫凶。現如今梅家輝也被關進監獄,他於是令手下一是除掉趙人傑,二是除掉林越夫婦。
32.6 父親
一個休息天,林越的親生父親來看望他們夫婦和小Moses。林越向父親致歉,因為的確有段時間沒有回老家看望父母親了。詩若雖然暗示過丈夫,但林越沒有叫爸爸,而是仍然以“你”來稱呼他,於是詩若隻好以“您”來稱呼她的公公,但卻教兒子叫“爺爺”。隔代遺傳的特征在Moses身上發揮到了極致,從他精致而高貴的五官上一眼就能看出祖父的特征,爺孫倆的笑容甚至臉上的笑肌都出現了驚人地一致。當林越父親顫抖著雙手抱起一歲半的Moses時,一向對陌生人表現漠然的Moses竟出乎意料地衝著祖父咧開粉嫩的小嘴巴笑了,並伸出小手去摸祖父的臉。林越父親的眼睛瞬間濕潤了,情不自禁地去吻孫兒的小臉蛋。Moses嗬嗬地笑著,在祖父懷裡開心地舞動手腳。這一幕,詩若和林越也看在眼裡。詩若似笑非笑地去看丈夫,林越卻對爺孫倆的相像有點不適,他總以為兒子隻是遺傳了他的特征,殊不知,他自己和他父親是如何地相像。他看著Moses在祖父懷裡毫無陌生感,卻表現的極為親熱,甚至除了爸爸媽媽以外不跟任何人親吻的小寶貝過了一會兒竟雙手摟住祖父的脖子,去親吻祖父的臉頰時,他心裡難過又感到欣慰,於是徹底放棄了自己愚蠢的念頭,決定從今後好好地對待自己的父親,雖然半生歲月裡他從他那裡從未得到一個擁抱一個親吻,然而Moses卻似乎正在彌補他的遺憾。他趕忙拉拉妻子的手,表示領會她的心意。
林越父親對Moses的疼愛超過了林越的想象,但他的父親因為和他之間無法言說的隔閡,忍痛要第二天就回老家Z市去,詩若挽留再三,他才又留了一天。這一天林越聽了妻子的話,特意留在家裡陪父親。詩若做起了攝影師,用單反相機記錄了他們一對祖孫、兩對父子在一起這珍貴的一天。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這第一次的歡聚竟是最後的訣彆。在以後的歲月裡,每每翻起這段影像,林越都淚流滿麵,無法抑製痛苦的心情,懊悔自己對父親的冷漠,令他餘生備受心靈的折磨。
第三天早上,林越把車子從車庫開出來,打算送父親去機場。
父親有些憔悴,氣色不太好,他上了副駕駛座位,對兒子說,“小越,你去看看摩西,我好像聽見他在哭著找爸爸。”
林越不語。他早晨去上班有時要躲開兒子,因為Moses隻要一看到他就嚷著要開車車,要坐在爸爸懷裡轉轉方向盤,有模有樣地拉拉檔杆。一但媽媽把他抱開,就痛哭不已,一直嚷著要找爸爸。
“不要緊,一會就好了。”林越看看車上的時鐘對父親說,“彆誤了點。”
父親卻說,“你快去看看,我聽見摩西哭,我受不了。”
林越笑笑,心裡忍不住想,你孫子哭一下你都受不了,那我小時候哭了鬨了病了,頑皮的時候被我媽狠打,被同學欺負的時候你在哪裡?
“你快去吧!我就不去了,怕等下更難過……”父親歎了口氣,哽咽著說了一句,“小越,爸爸對不起你——”
“爸爸”兩個字在林越的舌頭上打了幾個轉他還是咽了下去,然而這時,他的確聽見Moses的哭聲越來越大了,他趕緊跳下車跑去廳裡安撫安撫兒子。
然而,就在林越剛剛跑開十米開外,突然一聲巨大的爆炸聲倏然響起,他被劇烈的衝擊波震翻在門廊的大理石柱上,回頭看時,他的那部車子已陷入火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