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24.1 仇將恩報
趙敏敏一事似乎可以就此告一段落。
林越儘管對梅家輝疑慮未儘,但還是決定帶著詩若離開Z市一段時間,與她商量之後,詩若說想到S市母校看看。
林越從大二開始就想過畢業以後的去向,他本來打算去首都那邊,因為那邊是全國的政治、金融中心,職業前景更為廣闊,但遇到了詩若,他就放棄了那個打算,因為詩若不喜歡北邊乾燥的氣候。後來,想留在S市,S市是全國最發達城市之一,也是國際化大城市,發展前景也不比首都差多少。但是詩若再次改變了他這個打算,詩若說想回老家Z市,因為想和父母親近一點。Z市是全國二線城市中佼佼者,相比之下當然又差了一些。但林越又順從了詩若的想法。沒有想到的是從林越被他母親逼著去參加法官考試開始就急轉直下,天崩地裂,十年分離。所以現在,詩若就不是多麼留戀家鄉Z市了,她決定還是聽從丈夫的意見。林越為她放棄了太多,從今以後,她願意讓步,m不能再讓他留下更多的遺憾。
於是詩若又有個想法,就和丈夫乾脆在學校附近的小區內借了一套全新的兩居室精裝複式房,位置和裝修風格兩個人感覺都可以接受,雖然費用有些偏高,但因詩若喜歡那個大大的露台,林越乾脆簽下了三年租賃合同。又添置了一些生活用品,就算是暫時和將來回國後在這邊的新家了。
林越抽空又去拜訪了S市的同學,有四個進了基層法檢係統,一個現是立案庭庭長,一個還是昏天黑地整天審不完案件的民庭法官,有一個是少年庭的副庭長,還有一個現是中級檢察院法律政策研究室主任。另外的有幾個做了律師,一半混成了合夥人,一半不知所蹤;還有一位老兄自己開了家電子商務公司,一年也有一兩百萬的純收入,自己說比進公職部門自由,比做律師輕鬆;還有兩個進了與法律幾乎完全無關的行業,一個進了電力部門,一個進了金融部門,專業也根本不對口的,據說因為背景比較硬,居然也混到管理中層了。
二人漸漸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在這陌生又熟悉的城市裡,真正相熟的人其實並不多,更似相依為命一般。在這段安靜的時光裡,詩若慢慢拾起曾經的文學夢,就試著碼起字來,而睡眠時間漸漸都推到午夜時分,有時文思泉湧徹夜不眠,一高興就搖醒酣睡的丈夫。
林越在中院這七八年,工作手機一直二十四小時開機,半夜裡被叫醒是常有的,每當那個惱人的手機鈴聲響起,他都在心裡罵娘。現在終於解脫,可以安安心心地睡個好覺了,現在卻常被妻子叫醒,不免有些無奈,但看到午夜時分愛妻小妖般眼神迷離地鑽進他懷裡,那份不滿就頓時化作深深地滿足和難以抑製的愛欲。這樣的日子寧靜而溫馨,然而不到一個月,平靜很快被打破。
原來林越一下子閒下來很不適應,就想回家多帶些書過來看。又因為他們那個案子民事賠償一直執行不了,那天他帶著詩若“深入敵後”,了解三個罪犯家庭情況。林越雖然料到那三人經濟條件不會太好,但沒想到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三個家庭在Z市這個發達的城市裡經濟條件之貧寒非常罕見……林越帶著詩若黯然離開,並不是因為他們的附帶民事賠償執行無望。
作為曾經的法官,他從不認同衡量一個法官的能力在於審理案件的數量。當前的體製雖沒有給與法官高度的獨立審判權,但絕大多數法官缺乏的卻是作為一個法官應有的獨立思辨與獨立精神,就像一台流水線上的機器,缺乏除了法律沒有彆的上司的自信威嚴與悲天憫人的情懷。
林越對妻子提議要對其中兩個罪犯的家庭進行定期資助,因為他實在看不下去。他的提議,得到詩若的支持,笑他說,你這是仇將恩報啊。隻是令他們沒有想到的是,正是這無意中的善舉,在多年以後會給予他們意想不到的回報。
24.2 趙敏敏之死
這天林越收拾好書籍,想起梅家輝的提醒,決定帶著詩若一早離開Z市。但這時詩若卻意外地接到了原來那個離婚案件委托人趙敏敏的電話。趙敏敏電話裡說,她知道了因為她的案子袁律師遇到了麻煩,她感到非常抱歉,她想請袁律師吃頓飯,另外還有點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讓詩若幫她出個主意。
詩若又問了她這段時間的近況,儘管趙敏敏說的很模糊,但詩若還是鬆了口氣,掛了電話跟丈夫說,“趙敏敏約我見麵,咱們請她吃個飯吧,以後也難見到她啦,所幸她平平安安就好!”
林越看看手表,“這才八點一刻,請人家吃早飯還是午飯啊?”
詩若想想也是,“其實,我和她也確實沒多大交情,要等到中午也確實沒意思,那怎麼辦呢?”
林越建議說,“找個地方見見麵吧,喝喝茶算了,咱們的時間也很寶貴。”
詩若點點頭,於是給趙敏敏打電話。趙敏敏說,她現在人在她姨媽家裡,她在附近的慶春路口等她。
然而詩若與趙敏敏那一麵終究還是出事了。
當車子行駛在慶春路上時,詩若手機收到趙敏敏的短消息,說她已等在慶春路政德路路口了。
林越把車子停在了路邊,詩若已看到馬路對麵趙敏敏穿著白色風衣瘦長的身影,要起身下車時,林越按住她的肩說,“彆急。外麵很冷,等她過了馬路你再下去。”
詩若一笑,心裡不以為然。然後,她把目光投向趙敏敏。
那趙敏敏正在等紅燈,看著紅燈變黃然後還未變綠的一刹那,她抬腳疾步邁過斑馬線,就在這時,一輛黑色豐田越野車好像是為了搶黃燈突然疾馳而過,趙敏敏整個人像白色的風箏似的飛了起來,在十幾米外砰然落在水泥路麵上,頭顱之下觸目驚心的腦漿混合著鮮血一片狼藉……
在那一瞬間,林越和詩若都驚呆了,不能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情。
詩若推開車門奔過去,遠遠地看到那滿地狼藉,腿一軟,眼前一黑,已昏了過去。
林越趕忙把她抱回車上,他又遠遠地看到豐田越野車上下來一個四十多歲的司機,看上去忠厚老實,一臉無辜。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警笛很快拉響,警察封鎖了現場。
詩若躺在後排座椅上,醒過來後,把先前吃下的早餐吐個一乾二淨。
林越收拾乾淨後,把妻子抱在懷裡,輕聲安慰她,“詩若,彆難過……”
詩若閉眼不語,眼淚霎時洶湧而出。是的,她將永遠無法知道趙敏敏要問她的到底是什麼事情了,她也無法確知那段時間裡趙敏敏到底是不是像她自己所說的那樣是真的很平安……
林越抽了幾張麵巾紙,默默地幫妻子拭去眼淚。
“我想去看看。”詩若掙紮著要起來。
“看了更難過,還是彆去了。聽話,寶貝。”林越忍住悲傷,勸慰著妻子,輕聲說,“詩若,你要記住,咱們遲早會還她一個公道!”
“那有什麼用?她這麼年輕!什麼又叫公道?”詩若泣不成聲。
“親愛的,咱們該出發了。”林越歎了口氣,脫下外套蓋在她瑟瑟發抖的身體上。然後他回到駕駛室啟動了車子。
“我想去看看她。”詩若固執地說。
“不許去!你怎麼不聽話!”林越回頭衝妻子吼了一聲。
詩若很少見林越這樣發火,很少看見他有這般憤怒的表情,不禁怔住了。
在汽車起步的瞬間,林越回頭最後看一眼事故的現場。
兩名警察在察看刹車痕跡,那麼多圍觀的人,使他已經看不到先前慘不忍睹的一幕了。也許最後的定性是這不過是行人和機動車同時搶黃燈,因機動車車速過快引起的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吧,這些路口都有攝像頭,就是從調取的影像資料去看也不過如此。但是林越的直覺告訴自己,這絕對是一起早有預謀的故意殺人案。先前如果不是他阻止詩若,她下車後踏過斑馬線去和趙敏敏會麵,結果恐怕會落到和那個可憐的女孩同樣的下場。
林越把墨鏡戴上,他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地有些發抖。直到車子出了收費口,進入高速之後,他才長長地籲了口氣。
後來每想到這件事,詩若心裡還是怪林越有些無情和冷血。但明白林越是為了他們除了安全之外還有很多。因為如果牽涉到證人問題,涉及到司法方麵,事情就有些複雜了。而她若執意要在趙敏敏的後事處理上露麵,那隱藏在幕後的黑手說不定什麼時候趁機伸向她和林越!而他們再也傷不起了,他們已經沒有時間耗費在與己無關的事情上了,她不能再拖著林越這一生連出國讀書的願望也無法實現,最後她隻能心裡原諒丈夫,而默默地焚香於魂歸天國的趙敏敏,希望得到她的諒解。
24.3 故地重遊
回到S市之後,詩若病了一場,夜裡又常被惡夢驚擾而失眠,經過林越悉心照料和兩個月的調理,身體才漸漸好轉。
春天終於來了。
詩若在露台上種植了各色各樣的花花草草,叫人眼前一亮,心情也逐漸走出了那個冷酷而陰霾的冬季。林越從家居城買回一個精美的秋千架,詩若坐在裡麵曬著暖暖春陽的時候,又回想起讀書時林越帶她曬太陽補鈣的往事,心情不由大好,於是叫林越帶著她到當初他們曬太陽的小山坡上追尋往事。十多年之後故地重遊,他們的人生走過了萬水千山,在百轉千回之後最後還能融彙於一,心中自是感慨良多。
吃過晚飯,夜燈初上時,夫婦二人常攜手走進校園,徜徉在留下他們美好回憶的如斯湖畔,但當初林越為詩若偷偷地掛秋千架的水杉林已不見蹤影,成了一座華麗的遊泳館。那段往事隻能在記憶力追尋,再也無處寄托。
而為了紀念曾經那段傷心的日子,詩若常常自己一個人偷偷跑到如斯湖邊曾經練琴的地方,讓林越去找她,隻為回頭時終於可以看到她心愛的人含笑而來。他們再一次感受到了青春的氣息和脈搏,欣喜地感受著裡牽我青驄馬,揚我柳絲鞭,踏我來時道,尋我舊時歡的情懷。那如斯湖畔的千絲垂楊也像一彆多年的故人,牽人衣袖欲語還休。詩若從小就愛極了那些曼妙的楊柳,林越心有所感,再一次想起了她那幅杜麗娘戲裝的藝術照,想起了那個牡丹亭前傷春尋春,在夢裡與那手持半支垂柳的心上人兒成就那神仙眷侶的好女兒杜麗娘。他不禁想道,就算墳墓裡的杜麗娘也不過三年就等到了柳夢梅,可是他的詩若卻等了他近十年!這十年蹉跎了時光,改變了容顏,唯獨沒有變的是愛,是那份在光陰裡越陳越醇足以溫暖兩個人餘生的愛。
林越理解妻子的心情,因此他絕不讓她失望,當她獨自一人去了湖邊的時候,他總是出其不意地以令她驚喜的方式出現。有一次他悄悄來到她身後,躲在木椅後麵,她一直沒有發現,林越腿腳都蹲酸了,哎呦一聲跌倒在地,詩若看到丈夫的狼狽相,笑的不行。有一次他又悄悄來到她身後,輕輕地蒙住她的眼睛。有一次他在校門前的花店買了三支玫瑰,藏在身後,他問她今天是什麼日子?詩若想了又想,才想起來那天正是他們定情的周年紀念日。常常在這樣的時候,詩若好像又回到了和林越相識後,曖昧著,喜悅著,想念著,盼望著……那時候,自從林越每個周末接送她到湖邊練琴,其實她的琴藝卻少有進步。回思往事,詩若終於明白,當你漸漸地愛上一個人,而他又陪在你身邊,那還有什麼心思做其他事情啊,還有什麼比聽他說看他笑,期待他一步一步的表達愛意更快樂更重要的事情呢?
他們和盛寒陽、梅家輝和羅芙的聯係漸漸少了。羅芙得知詩若生病,和丈夫老閻專程到這邊看望她,說起盛寒陽的不幸,羅芙夫婦也極為同情和傷感。
施婷婷被辱一案遲遲未曾告破,梅家輝因此受到了處分。但他還是和妻子甄臻離了婚,他居然把兒子的撫養權給了前妻,這讓林越更感覺此時的他似乎有所準備,有所預感,事情變得更加撲朔迷離。當然聰明如他者自然不會和莫菁菁有過多的糾結,莫菁菁竟然嫁給了她外遇的那個男人,此人正是大學裡一直愛慕她的那個胖胖的男生,雖然其貌不揚,能力一般,但對她始終一往情深。林越有些感歎地想,總算她也塵埃落定了吧。
盛寒陽還是繼續做他的律師,替莫清華申訴一事自然石沉海底再無下文。他要跟施婷婷結婚,這本是施婷婷一直以來的心願,可到了現在是她卻怎麼都不肯嫁給他。她要求移民到澳洲,永遠離開這個她留下不堪回憶的國度。盛寒陽變賣了彆墅、汽車,加上所有的存款,費了很大周折才幫她和她的父母、弟弟辦理了移民手續。盛寒陽從此變成了一個清心寡欲的男人,完全走到了一個極端,沒有人知道他原本異於常人一觸即發的性機能幾乎完全喪失,他從此後少近女色並終身未娶。
而就在施婷婷將要移民的前夕,那個案件終於告破。
24.4 決不寬恕
誰都沒有想到的是,幕後主犯竟然會是當初和她一起實習的那個一表人才文質彬彬的牛玉立。
原來牛玉立對施婷婷利用他感情一事一直懷恨在心始終不能釋懷,他做了律師之後,一直就預謀的罪惡計劃終於付諸實施。他是律師,自然比常人更知道如何作案才不會留下罪證,因此也為梅家輝偵破該案帶來了不小的難度。原來施婷婷後來情緒穩定後在盛寒陽的耐心追問之下,突然想起其中一名罪犯作案時發出的刺耳笑聲,非常像她當初無意中在律所見到牛玉立的表弟發出的異於常人的尖銳笑聲,要不是這一線索,這個案子的偵破還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牛玉立和他表弟一審被判死刑,其餘兩名被告之一被判了十年,另一名因是未滿十八周歲,加上其他從輕或減輕處罰的情節,被判了七年有期徒刑。牛玉立和那個未成年犯沒有上訴,其他兩名被告上訴後被駁回,維持了原判。牛玉立被行刑的前一天,要求見施婷婷一麵。但施婷婷拒絕了,甚至楊的父母和奶奶跪在門外整夜求她,她也沒有答應。她想,就讓這個畜生死不瞑目下地獄去,她決不寬恕!
施婷婷在牛玉立行刑後的第二天,一個溫暖的暮春和她的家人遠赴澳洲,在她的心裡,腳下這片土地將永遠沒有春天。盛寒陽在機場送走施婷婷一家後,心裡空蕩蕩的,好像他的五臟六腑被掏空了。他愛過施婷婷,雖然不是最愛,但卻也是真愛。在詩若嫁給林越後,他也定意要和施婷婷結婚。他曾給她買過一枚價值十萬的鑽戒,在昨天晚上,她從手上摘下還給了他。她幾乎把他所有的都帶走了,卻唯獨留下了這枚她曾經最珍愛的戒指。他知道她想忘記在這裡的一切,包括他自己,包括他們在一起生活的點點滴滴,他們共同走過的幾年光陰。他在她的記憶裡將越來越模糊,直到若乾年以後,在可能的重逢裡,他們將成為擦肩而過的陌路人……盛寒陽不禁感到無限惆悵和悲哀。一回頭,他卻看到梅家輝站在了他的身後。兩個人終於握手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