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19.1 深思熟慮的結果
“親愛的,這是咱倆未來三、四年的活命錢啦!”
晚上的時候,林越從抽屜裡拿出兩張銀行卡交給詩若。
詩若忍笑說,“什麼意思?管理權移交?”
“本來就應當是你的。從現在開始一直到老,你負責花錢,我負責賺錢。”林越一笑,接著說,“一張是我的工資卡。還有一張,是我前些年買股票賺了一點。”
說起來,行政機關和事業單位自有它的好處。林越的工資除了後來買的這輛車子花掉三十多萬,差不多沒有動過。他在單位裡的時候有配車,是一輛新君越。逢年過節,有過節費福利品,其他亂七八糟的就不說了。日常所需,包括手紙每個月都按時發下來。所以工資雖然不算高,但是待遇還是不錯的,生老病死都不用自己操心,還時不時借著考察工作的名義到外麵旅旅遊什麼的。
林越說,“政府機關部門一但混進去,不出原則性錯誤也沒有太高的功利心,誰都可以混到退休頤養天年,所以裡麵庸人的確不少。這也是為什麼每年有這麼多畢業生擠破頭也要到體製內的原因了。”
詩若沉吟著問,“你這樣退出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吧?”
“老婆,我想抽根煙。”林越眼裡有話要說的樣子。
“你抽吧。其實,我喜歡看你吸煙的樣子。”詩若微笑著,從煙盒裡抽出一根,放進林越的嘴裡。
林越笑著自己點著了,吸了一口,慢慢吐出煙圈,眼神幽幽地看著新婚的妻子,“怎麼,你老公吸煙的樣子很帥麼?”
那種眼神讓詩若無法不為之心動,她從後麵環在他腰上,輕聲應著,“嗯,很酷呢。讓我……心動。”
林越俏皮地扮個鬼臉,“酷?那都是我裝給你看的。”
“不是的,你一直都這樣啊。唔,你還是說正經的吧。”
林越微笑著,一邊吸煙一邊慢慢地說,“我這些年之所以這樣順利地升遷你知道麼詩若,是因為……”
林越進入中院時值整個管理層人才青黃不接之際,Z市中院單是五十歲往上的副院長就有八個。當時正提倡乾部年輕化專業化知識化,而林越就是碰巧被樹立的一個典型。當然,這也離不開他的努力和配合。林越記憶力超常,大學裡法條幾乎都是過目成誦的。他寫的判決書法理清晰,論證充分,極具說服力。那幾年,他贏得了‘拚命三郎’的外號,有名的勞模,法院裡罕見像他這樣真正拚命工作不怕吃苦辦案能力又強的人。而從第二年開始他常常發表一些法理解析文章在《人民法院報》上,得到了高院院長任正道的特彆讚賞,碰巧此人非常愛惜人才,中院的領導們知道了自然懂得怎樣迎合上級,這就開始了林越極為順利也極不正常的升遷之路。
19.2值得付出任何代價去追求的東西
“我到中院後的升遷和莫家要說沒有任何關係那是假的。莫老頭主要是心疼她的寶貝女兒,想讓我對她好一點罷了。但是當時中院的領導他們提拔我的原因並不是看中了我工作能力有多強,如果不是因為任正道有意無意中的提攜,就算我能力再強都有可能乾一輩子小法官,受到莫家的壓製。儘管我覺得悲哀,可我卻借此擺脫了莫清華的控製。這樣,我才能夠實施我的計劃……莫家當年跟我媽做了‘交易’,所以我的麵試表現很平常,卻仍然給了我第一名的等次!我想,莫清華在獄中,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如果他能夠參透這一層,就會明白這件事對於他意味著怎樣的諷刺!”
詩若歎口氣,問道,“可是林越,你這樣放棄甘心麼?”
“Freedom is not free(自由不是免費的).”林越抽出一支煙,接上去燃著,又慢慢地說,“它(自由)值得付出任何代價去追求……我早就厭倦了帶著麵具生活,想放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同時,這樣做也能夠淡化和莫家的關係。莫老頭子智商很高,如果有一天他突然對我起疑,必然會對我們不利,但我一但出了中院,他就會漸漸放鬆下來。我也是讓我周圍的一些人明白,他們所看重的、不擇手段想得到的,恰恰是我並不在乎的!……”
林越的左手伸到肩上把妻子的手握住,聲音裡帶些無奈和悲涼,“這些年我也已經厭倦了Z市熟悉的環境,我們在這塊土地上出生、長大,可是她卻埋葬了我們十年青春,十年寶貴的光陰!人生能有幾個十年?親愛的,所以我才下定決心帶你離開這裡,讓時間把我們曾經的痛苦、不幸也都一起埋葬吧!……”
詩若眼中淚水偷偷地掉落,她沉默著,忽然問道,“如果不是和莫菁菁的恩怨,你還會不會……那樣做?”
“我不知道詩若。我也問過我自己,也許我還沒有足夠的勇氣足夠的力量,我也不想去蹚這趟渾水,還要冒著葬送自己的風險。”
林越回頭看著詩若,眼裡有種悲哀,“我想我不會的吧。說來可笑,我當時是抱著必勝的念頭,是大不了玉石俱焚的決心,起初我就像荊軻一樣,像聶政一樣,可是我最後卻像個懦夫,不敢把那份材料寄出去!我見過一個實名舉報的人,活的生不如死。詩若,我不能這樣,為了這些無恥之徒如果就這樣葬送我清白的名聲年輕的生命我舍不得,你知道他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後來,我給我父親打了個電話。我從未給他打過電話,也從未要求過他什麼,他接受了我的請求,沒有任何的猶豫……詩若,在那一刻,我終於明白,我在他心裡有多重要……”
林越的眼裡淚光搖曳,聲音也哽咽了,“這要冒極大的風險,詩若。他沒有半秒的猶疑!……”
詩若知道,林越現在習慣稱他的生父為“父親”,而一直稱他的養父為“爸爸”,詩若認為,父親的稱呼較為客氣鄭重,而爸爸卻更多些親切隨和。
這時詩若遞給林越一張麵紙,輕聲說,“大概他對你的愛都埋在心底吧,你還總不願意提起他,你不該那樣對他。”
林越點點頭,愧疚地說,“我知道,但我就是無法坦然麵對他,接受他。”
“他那個家有幾個孩子?”
“沒有。他那邊沒有孩子。”林越拭去淚痕,頓一頓說,“我不知道他是出於什麼樣原因,反正他真的隻有我一個孩子。他的太太因病去世好幾年了……他這個人是真正清清白白的人,從不插手我的事……現在也算老之將至,彆說孫子孫女,他連承歡的兒女也沒有,儘管他毫不猶豫地幫了我,我還是不想接受他,想來他必會定有膝下荒涼之歎吧。我們結婚的消息我媽當天就打電話告訴了他,他往我的賬號裡轉了一百萬,說是給我們的新婚賀禮,我媽告訴我他的工資都捐出去助學了,這大概是他的大半積蓄了吧。詩若,你說我們要是不要?”
詩若說,“他從未對你儘養育之責,也許這時想彌補一下這個缺憾吧。”
林越去看詩若展顏一笑,“也許吧。我是想,到時新設律所也需要一筆不小的費用,與其那時拮據,不如先收下備將來之需。”
“以後咱們賺錢了,再還給他。”
林越點點頭,“再說,我們年後去美國,錢自然還是多些好,我也不想你跟我去異國他鄉吃苦受累,還想多帶你去玩玩呢。”
詩若微笑著看丈夫,“我跟你天天吃烤紅薯都行的。”
“那不行。”林越摸摸她的頭,溫柔地說,“我早就跟自己說過,絕不會讓你再吃一點點苦。”
詩若說,“不是啊,就算你父親不給你,哪怕你也沒存下什麼錢,但這些年我也賺了些小錢,我算過的,足夠我們倆在美國用的了。”
“你那點小錢就不要拿出來用了。我不忍心詩若,我現在什麼都不能給你,還要你陪我吃苦——”
詩若伸手掩住林越的口,“林越你彆說了。”
林越把詩若的手握在手裡吻了吻,輕聲說,“我不說了,寶貝。”
19.3 林越理財的天分
過了一會,林越按了下電腦開機鍵,“詩若,我父親那筆錢可能是打到那個股票賬戶裡了,你查查看。”
等詩若看了林越那個股票賬戶很是疑惑,笑著說,“股市都爛成這樣了你還賺了錢?沒聽說那個楊百萬進去,楊白勞出來;寶馬進去,自行車出來;?西服進去,三點式出來;滿麵紅光進去,鼻青臉腫出來!嗬嗬!”
林越忍俊不禁,“是啊,這個坑爹的股市叫多少人炒股炒成股東啊!中院就有兩個老頭子被套牢了,一提股市就大罵他媽的買了平安,徹夜難安;買了基金,天天抽筋;買了石油,鍋裡沒油;買了石化,直接火化!哈哈!”
詩若也跟著笑,說,“看不出來你還有理財的天分?除了你父親給你的那筆錢,其餘的該不會……來路不明吧?”
“你還不相信我?”林越不滿地看了詩若一眼,“我離職審計過了,你就放心吧。實話說,股票之所以沒有虧掉主要是因為我運氣好,另外是我不貪心。也就是在股市最紅火那兩三年賺的,後來連跌不止,也虧了些,等反彈之後,我就毫不猶豫地儘數拋出。儘管也虧了,我就沒有再急著進去了。後來也有幾天不錯的行情,如果那時再進去,哈哈,你老公真要穿著三角褲出來啦!”
詩若也笑,故作漫不經心地問,“你就真沒有收過那來路不明的東西?”
林越突然想起了什麼,站了起來,“親愛的,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啊,你又神秘兮兮的。”
“到那裡你就知道了。”林越說著,體貼地幫幫妻子把羽絨外套穿好,替她係好腰帶,又去挑了一條厚厚的紅色羊絨圍巾給她認真地圍好,自己亦穿上羽絨外套。
19.4 城西門外
此時已是夜深人靜,一到早晚高峰就“便秘”的繁華鬨市區現在也暢通無阻了。穿過新年臨近時裝扮的異彩紛呈的淮海路後,一路向西,約行了一個小時後道路變窄,漸漸路燈也沒有了,林越打開了遠光燈。
詩若隻看到狹窄的黑色柏油路兩側荒草叢生,一望無際。她忽然有種夢境般的感覺。曾經的夢裡,林越拉著她的手,踟躕在這樣的無邊黑夜裡,不知從哪裡發出有隱隱約約幻覺般的光,但卻沒有方向也找不到出路。而車子的音箱裡正不停地循環播放一首叫《夢境》的音樂,於是詩若更有種靈魂出竅的感覺,她恍惚著分不清這究竟是夢是真,掙紮著低聲說,“林越,我怕……”
林越踩了踩刹車放慢了車速,把音樂換了一首。握住詩若的左手時,感覺她的掌心已涼浸浸出了點冷汗。他趕緊柔聲安慰她,“寶貝彆怕,有我呢。”
詩若應了一聲,乾脆閉上眼睛。
又過了大約十分鐘後,車子停了下來。林越把詩若摟在懷裡安慰她,“你看,到了。”
詩若卻不敢去看黑漆漆的車外。
林越說,“那裡有處古城牆,我陪你去看看怎麼樣?彆怕,你看,南邊不遠的地方種蔬菜的農戶家裡還有燈光呢。”
詩若籲了口氣,隨林越下了車後隻看到腳下是萋萋白草,略加環視後,才發現周圍一片荒蕪,不遠處是頹敗的古城牆,斷壁殘垣中一株極為遒勁茁壯的百年老柳樹,此時僅餘光禿禿的枝乾,在冬夜凜冽寒風中發出嗖嗖的響聲。
林越攜詩若的手小心地登上那段尚完好的古城牆。
“你看那兒。”
詩若順林越的指向看去,那裡似乎沒有一絲人煙,不過是一片漆黑與荒蕪,冷風中夾雜淒厲的森森然之氣,靜默中似乎聽到遠不可及又近在耳畔的幽幽歎息聲,偶爾在黑暗中有一兩點星火莫名而詭異地跳動又消失。
詩若打了個寒噤,低聲說,“這裡該不會是……”
“彆怕,以前我經常一個人深夜到這裡來探訪。”林越點了一根煙,輕聲說,“城西門外素來是蕭殺之地,是古時秋後處決犯人的地方,這裡也不例外,此處正是古時候Z市——那時叫Z州的城西門外。”
詩若漸漸放鬆下來,“我爸爸倒給我講過一個關於城西門外的傳說。說的是那時候西門內曾有家酒坊,押出去處斬的犯人,路過酒坊時往往要停下來,向酒家討碗斷頭酒喝。酒家有一副悲天憫人的情懷,便準備一壇置於門口,任由犯人自行飲用。有的犯人故意喝得昏醉,以求得被砍頭時,就不再感到恐懼與痛苦了。”
“是啊,你看這荒墳野塚下,不知埋葬埋著多少孤魂野鬼,又有多少是屈死的冤魂!”林越語調中有種悲涼,“雖然子不語亂力怪神,但我來這裡次數多了,有時就突發奇想,希望在冥思之中能聽到鬼魂的交談,聽到他們對於人世的看法;如果我真能夠穿越某個界域,到達冥荒中,將會有怎樣驚心動魄的發現?……我常想,如果我有意無意中叫那幽冥之下又多了一個屈死的冤魂,我在這裡必然會聽到他的哀鳴!……詩若,你可能不知道刑事案件的判決百分之八十都是審委會決定的。雖然我也曾是其中一員,但有的時候根本無人理會我的不同見解,那種痛苦,就像在暗夜裡拚命呐喊卻發不出聲……那時候,我就跑到這裡來呆上兩三個小時,有時抽完一整包煙……你是律師,你知道咱們目前的刑事賠償大體上是無罪判有罪的賠,輕罪重判不賠,其實第二種錯誤往往更可怕,因為連補救的機會都沒有!……”
詩若漸漸明白了林越帶她到這來的目的,“我明白了。”她歎了口氣,看著林越煙頭一點紅紅的明滅,“你一個人到這裡來,難道就不害怕麼?”
“不怕。我心裡底氣足。”林越說著,踩滅了煙蒂,把詩若的手握在手裡揉搓,“你的手冰冷,快到車裡去吧。”
發動機一直開著,車子裡空調暖暖的,詩若將圍巾拉下來,“你怎麼會找到這個地方?想一想,我心裡替你難受。”她溫柔地看著林越,心裡想,“隻有極度的孤獨,才會令曾經年輕如斯的他,在寂靜的午夜來此肅殺之地冥想苦思派遣憂悶吧。”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在地方誌上看到有這麼個地方,找了好久才找到。日本人當年在這裡,也曾秘密處決過一些革命烈士,可惜都早已屍骨無存……有一年,我……我父親還來這裡拜祭過,這裡犧牲過他的一個親人……聽說這塊地已被政府拍賣出去了,過不了幾年,這裡就會變成高樓林立的商業區。”
林越喟歎著,“一切都將成為過去。以後我們大概也不會來這個地方了。不早啦,咱們回家,你累了就先睡會,等到家我背你上去。”
詩若此時卻已睡意全無,“你開車子,我和你說說話兒好不好?”
林越又想起一個地方,“你要是不想睡,我帶你去個地方看星星好不好?不過就是有點兒冷,還是回家吧。”
詩若說,“還好啊,帶我去吧!我又想起和你在如斯湖邊看星星的時候。”
“好吧,你說去就去!”林越似乎有點興奮。
詩若笑著去看林越,他的側影一點都沒有改變。可是仿佛不過隔了一個漫長的黑夜,十多年就過去了,他已華發早生。詩若想起林越父親的麵容,她想林越老了的時候應該和他父親很像吧,那樣也不會太難看吧。
19.5 帶你看星空
這條長堤是Z市的母親河京杭大運河的防洪大堤。
此時林越擁著妻子,把她的雙手放在他的腋下暖著,正抬頭給她講說曾經多少個孤單難眠的夜晚,他驅車來此漆黑的堤岸之上,仰望著四季輪回中宇宙星空的變化。
“你知道麼,每個季節的星空是不一樣的,好像你們女人的穿衣四季不同,各有千秋。”林越的聲音低沉委婉,詩若回憶那些時光裡林越的聲音,她感覺還是有些變化,他現在的聲音更加渾厚悅耳,更富有一種成熟而充滿磁性的魅力。
“春天的星空比較奇怪,如此浩大的銀河係消失了,北邊夜空星星比現在也要少得多。那時候獅子座像一個巨大的問號,它素有春星之王的稱號。獅子星座中最明亮的恒星叫軒轅十四,它是雄獅的心臟,是航海家們用來觀測定位的九星之一。親愛的,獅子座是我的星座哦。”
詩若說,“我沒忘。”
“一到夏天,銀河係像一匹銀練分外明亮,北鬥七星的鬥柄正好指向北方。那時候我每次看到牛郎星和織女星就想起你,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那種風情……我就羨慕人家神仙還有一年一度的七夕鵲橋會呢!” 林越這時釋然地笑了起來,“我就恨死那個‘王母娘娘’啦!那牛郎星又名河鼓二,兩邊有兩顆小星星,據說是牛郎與織女的一雙兒女——河鼓一與河鼓三。嘿嘿,我可喜歡這兩個名字了!親愛的,希望什麼時候咱倆也能‘發明’一個‘小鼓鼓’噢。”
詩若嘟著嘴說,“小鼓鼓?這名字可不怎麼好聽。”又歎了口氣說,“我說親愛的,這事急不得。我,我感覺好像例假快來了,這個月大概不成呢。”
林越輕聲安慰她,“咱們有的是時間,你不要有壓力。其實,其實,我有時也並不希望那孩子馬上就來……”
詩若伸手掩住林越的口,低聲央求他說,“你彆說……”
林越笑著將妻子的手握在手心裡,“好吧。還是說星星,話說牛郎星和織女星相距約十六光年,也就是說以光的速度每秒三十萬公裡計算,要跑十六年他們一家才能相聚。唉,七夕隻是人們美好的祝願吧。再說秋天的星空,這個季節其實是一年當中最最冷清的,就像兒歌裡唱的‘滿天都是小星星’,看不到幾顆亮星。哈,打個比方就像不會穿衣服的女人,混身披披掛掛卻找不到一個亮點!”
詩若又笑他,“你最擅長亂比喻。”
“親愛的你看,現在的星空可是一年當中最精彩的!亮星之多勝過其他三個季節。你看,這個獵戶座是冬夜星空的中心,它的左下方是大犬座,大犬座的心臟是一顆全天最亮的恒星——天狼星。屈原‘青雲衣兮白霓裳,舉長矢兮射天狼’和蘇東坡詞‘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中說的就是它,它實在太紮眼啦!”
詩若仰頭去看,不禁讚歎著,“真的好亮哦!荷馬在《伊利亞特》中為了烘托英勇善戰的阿喀琉斯,也有對天狼星的讚美呢。”
“嗯!親愛的,你再看這個是小犬座,那是金牛座!……哦,你快看那就是雙子座——你的星座!據說獅子座和雙子座是天生一對,還是一輩子都相看兩不厭的一對呢。”林越輕撫詩若的頭,前額貼在她的額上輕輕摩挲,“信麼?”
詩若笑了,“我總感覺星座之說都很玄乎。”
林越說,“親愛的,宇宙是很奇妙的,生命本身也是不解之謎。不是麼?人類自己創造的智慧有時都難被同類理解。其實人類能夠在這浩瀚宇宙中存在也是一個奇跡。偉大的天文學家發現我們的宇宙中存在六個非常精確的常數,第一個是大數N,數值是十的三十六次方;第二個數是ε,數值是零點零零七;第三個是Ω;第四個數是λ,它曾經出現在愛因斯坦的靜態宇宙模型中,後來證明宇宙是不斷在膨脹的。愛因斯坦曾說,他這輩子犯下的最大錯誤是在廣義相對論方程式中加入‘宇宙常數’。但最新的研究結果卻表明,愛因斯坦可能是對的。我們的宇宙中確實存在被科學家稱為‘暗黑能量’的神秘力量,就是這種能量在促使宇宙加速膨脹。第五個數是Q,它的大小是十的負五次方;第六個數是就是我們現在生活的這個世界的空間維數D(3),就是說隻有在三維空間中才是穩定的,我們隻能生活在一個三維世界中,如果D是二或者四,生命就將不複存在。而時間被稱為第四維,時間之維是不可逆轉的,所以我們隻能邁向未來,永遠無法回到過去。”
詩若聽了,禁不住笑道,“我的天,你都快成了半個天文學家了!”
“傻瓜,這是給你吹吹牛,叫你崇拜一下嘛!”林越笑著說,“呐,據說這六個數就是上帝製造宇宙的‘秘方’,這些數字的大小變化影響著宇宙的形成,出現任何一個小小的失調,就不會產生恒星和生命。這樣我也能理解上帝創造天地的奧妙了。這個理論名曰人擇理論,當然了,我是不相信的。嘿嘿!其實不關我們的事,我現在隻知道我和我親愛的老婆有點冷啊,我們該回家去囉!”
車子馳行在無人的午夜中時,詩若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傷感地低聲說,“林越,宇宙這麼大,你說人類算得了什麼呢?在這浩瀚無邊的宇宙中,我們的地球所圍繞的太陽不過是一顆普通的恒星,單單在銀河係中像這樣的恒星都有一千億多顆!而銀河係在宇宙之中也普通如一顆塵埃,宇宙中像銀河係的星係據說有兩千多億個!親愛的,你說人類算的了什麼呢?地球怎麼可能是宇宙的中心?如果宇宙是上帝所造,上帝又怎麼會單單揀選和救贖我們這塵沙一般渺小卑微的人類?”
“醒醒!我說親愛的你醒醒,彆去想啦!都是我不好,帶你看什麼星星啊!求你彆思考啦!沒聽說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神啊,救救我這可憐的老婆吧!阿門。”林越詼諧地說完,還虔誠地在胸口畫了個十字架。
詩若被逗笑了,“好了,不思考啦!親愛的老公,我現在有點餓啦!”
“感謝上帝,你不發傻啦。那我趕緊兒帶你去吃點東西吧!”
19.6 這世界荒謬絕倫又精彩絕倫
路上,詩若忽然又幽幽問道,“林越,你到底有沒有辦過冤假錯案?”
林越開著車,沉默了許久,才慢慢地說,“詩若,在現今的體製下,大約我隻能做到問心無愧了。你也知道我人微言輕,有的時候有些事情不是我能左右的。”
“我知道,可是還是想問問你。”詩若輕聲說,“也許是我太天真啦。”
林越歎了口氣,悠悠地說,“親愛的,世界本來就應該是你想象的那樣,合理的就應該是存在的。可是現實往往令人失望。但是不論怎樣,公平正義卻永遠是人間正道,我們法律人每一次正確的堅持都是在為她添磚加瓦,所以也不能太過於消極了。你還記得咱倆當年紅十字那件事吧?”
林越一提,詩若想起了,但那件事因牽扯林越母親那一段不痛快的往事,詩若平時從來不去回憶,這時聽林越提起,她說,“那個姓賈的會長不是被判了無期麼?”
“嗯。”林越回憶著說,“那是我在中院升職後辦的第一個案子,所以記得比較清楚。此人背景非常複雜……他貪汙的不是彆的,是上千萬的救災專款!不過,當我當庭宣讀了對他的判決書,那心情就好像把妖怪丟進瓶子裡親手蓋上了所羅門的封印一樣,我真是高興壞了!”
詩若卻說,“你感覺正義就在那一刻得到了實現,是吧?那又怎麼樣呢?他通通關係花些銀子減減刑,過不了幾年,還不是照樣出來禍害人間。”
“彆操心了吧。”林越笑笑,頭腦中卻不由的回想起當年他和詩若在紅十字那段往事。
那時他和詩若來到了Z市紅十字會作自願捐獻骨髓(現在叫捐獻造血乾細胞)的登記後,他和詩若鬨了彆扭。因為詩若那時身體不是很好,林越叫她不要參與,可是登記的時候詩若卻自作主張填了登記表。幾天後,林越突然被紅十字工作人員告知體檢及藥物需自費。那筆費用對他們尚在讀書的學生來說是一筆不小的數額,兩人都是瞞著各自的父母親,因為都明白他們知道了一定不會同意,和她麵麵相覷。第二天,他帶著詩若來到紅會辦公室要了登記表說,我想去見見你們領導。那個濃妝豔抹的女人一邊欣賞自己惺紅的長指甲,很不耐煩地說,領導很忙的,沒功夫見你們。林越說,我們也很忙。那女人眼皮也不抬,就用鼻子指指樓梯,陰陰怪氣地說,在三樓呢,301,你快去,再晚可來不及啦。林越拉著詩若的手,來到301門前,敲了幾遍門卻都無人響應。詩若說,咱們回去吧。林越卻說,再等等。又敲了一會兒,一個半敞襯衫扣子大腹便便臉色血紅的中年男人拉開了半扇門,他揚起腫脹的綠豆眼睛打量麵前的兩個年輕人,用居高臨下的語調不耐煩地說,乾什麼!你們乾什麼!林越極為厭惡他那副傲慢的表情和他臃腫不堪的身材,不卑不亢的說,你是不是賈會長?我們是捐獻骨髓的誌願者,我有個問題想和你談談。和我談談?會長嘴角扯了下假意一笑,樓下找工作人員談去,我正忙著呢!他說完就要掩上門,林越上前一步用力一推,赫然發現一個臉擦得白白化著豔妝的妙齡女子,玉體仰躺在會長的辦公桌上,一隻腳腕上還吊著透明的小的不能再小的黑絲小短褲呢!秘密被發現,會長一下惱羞成怒,嘴裡蹦出臟話來。林越石化了一瞬間,繼而把手裡的登記表撕得粉碎,雪片似的擲到會長臉上,嘴裡突然狠狠地迸出一句我操你媽!詩若看著不好,拉著他的手就跑。
後來詩若一直問林越到底看到了什麼,林越總支吾著說,你就彆問了,反正不是什麼好事。
詩若這時又想起來了,問林越,“你那時候在他辦公室裡到底看到了什麼?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
許多年過去了,林越想起那女人足踝吊著黑絲小短褲那□□的一幕,不禁大笑。他又想起這一幕有幾次出現在他的夢裡,而在夢裡那個女人竟有一次變成了詩若!而他壓在詩若的身上……醒來的時候,身下濕漉漉的。他懂得一點心理學,明白自己潛意識裡的欲望,一個身心成熟的男人渴望他心愛的女人的身體這再正常不過了。隻是他到底不願在現在的情境下把這說給妻子聽,於是他笑著隱晦地對她說,“你想想還能是什麼啊!嗨,那個時候就有乾爹乾乾女兒了!”
詩若聽他把第二個乾字念去聲,不滿地說,“你就是從那個時候學會說臟話的!”
“好像是吧,反正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那時年輕氣盛,不是你拉著我,我真想狠揍這孫子一頓!”林越失笑,又說,“大概他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會落在我的手裡。開庭前會見的時候我問他,還記得我麼,他搖頭。我說你應該還記得□□前那個夏天,拿碎紙片撒了你滿臉的那個年輕人吧。他緊張起來,盯著我看一了會兒,眼神瑟縮著低頭不說話。後來庭審時果然老實了很多。其實,我後來才知道,誌願者體檢費用他們是有專款的,也都叫這孫子養他的乾女兒了!……”
詩若歎息著說,“有的時候,這世界真是荒謬絕倫又精彩絕倫啊!”
兩個人正說笑間,已到了市區繁華地段,林越將車子停在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茶餐廳旁邊,帶著詩若去吃夜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