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17.1 命運休論公道
五年前那個冬天,詩若的父親死於突發腦溢血。父親那一年將近古稀。
生離死彆兩無憑,詩若過早經曆與林越的驟然離彆,又經曆了父親的遽然謝世,心智進一步成熟。此後,她好似洞穿了世事,便看淡了名利紛爭,許多事情漸漸抱著隨緣的態度。有一天晚上她在默默總結父親的一生時,突然想起了《伯夷列傳》,又把《史記》原文找出來看,到後來漸漸能夠默誦:
……
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也。……遂餓死於首陽山。
由此觀之,怨邪非邪?或曰:“天道無親,常與善人。”若伯夷、叔齊,可謂善人者非邪?積仁潔行如此而餓死!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獨薦顏淵為好學。然回也屢空。糟糠不厭,而卒蚤夭。天之報施善人,其何如哉?
她似乎漸漸領會些東西,但也不是很清晰。是啊,“求仁得仁,又何怨乎” ?孔聖人這話裡仿佛有點諷刺的意味,求仁得仁,還有什麼可抱怨的!伯夷叔齊不食周栗餓死首陽山,顏回陋巷簡居固窮而早亡,陶淵明不為五鬥米折腰常饑寒交迫,可是橫行逆天殺人如麻的盜蹠卻終身安逸享樂,豐厚富貴幾代不息,“天之報施善人,其何如哉?”她也不由發出了這樣的疑問,上天對於好人的報應,怎麼是如此呢?後來,她與林越討論這個問題,林越說詩若你最愛讀史書,你記得漢光武帝劉秀是以綠林、赤眉軍起家的,而東漢的滅亡正是由於黃巾軍起義;朱元璋嚴刑峻法,手段狠毒,那“剝皮塞草”叫人毛骨悚然的刑罰就是他的發明,明亡時張獻忠這個殺人狂魔為報複明朝,對明朝的官員也濫施那剝皮的刑罰……史書上這類例子多的去了,你如果相信天理循環因果昭彰這就是最好的例證。不過,這些都是曆史螺旋式上升的大命運,相對渺小的個體而言,個人經曆的痛苦如何抹去?人死又豈能複生?其實天道無親無分彼此。所以就個體來說,還是史鐵生說的好:命運而言,休論公道。詩若聽了這才漸漸釋然。
16.2 詩若的父親
現在詩若和林越正佇立在她父親的墓前,將鮮花和祭品擺上。
這個季節墓園裡荒草寒煙,還殘留著冬至時祭掃過的痕跡。
林越鄭重地在墓前鞠躬,心裡默念,“嶽父,我是您的女婿林越,我來晚了!……您在天之靈請為我和詩若祝福,我一生一世都會好好保護她,請您放心!願您安息!”
詩若傍著林越,心裡對父親說,“爸爸,林越回來了!我曾經說過哪怕黃泉之下也不和他相見的話,我現在願意收回這句話,爸爸,願您在天之靈保佑我們,並為我們的婚姻祝福吧……”
此時,詩若又想起當年父親知道她突然去了S市,就和她的哥哥立刻就趕了過去,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父親說,好孩子,有爸爸呢,沒什麼大不了。我看這件事情裡麵有些問題,你現在先避開也是對的,我想林越恐怕現在也是有苦難言,你彆太恨他了。
那時母親還要照顧年邁的奶奶,父親一個人差不多每隔一個月都到S市來看她,她也陪著父親把S市的著名景點和大街小巷走了個遍,如是心情漸漸平複下來,她也從工作中找到些樂趣。但在夜深人靜時,對林越夾雜著恨意的刻骨思念卻從不曾停止對她的折磨。
詩若現在含淚將這些往事說給林越聽,林越歎口氣說,“是啊,他這樣早就過世了,連我報答的機會都奪去了!這就是子欲養而親不待,隻能叫我抱憾終生!你不知道詩若,其實他第一次見到我,我從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有多麼喜歡我,當然他也看得出他的寶貝女兒有多麼愛這個小夥子……”
詩若破涕為笑,揪揪嘴巴說,“你就吹吧,我怎麼沒看出來。”
林越微笑說,“男人之間也很微妙,你當然看不出來。而且從我見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一個溫厚寬宏的人,他的眼神裡有種說不出的親厚溫暖。親愛的,你身上也有這種氣質,總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我想你的性格大概受你爸爸影響最多。”
詩若不禁詫異,“那……應該是吧。不過,我爸爸他的確是這樣的人!奇怪,你才見他幾次倒看得這樣準!”
林越說,“我觀察一個人通常都看人的眼神,人的眼神是內心世界的真實反映。”
詩若有些懷疑,“現在的人多少都有些偽裝,你看的也未必準確吧。”
林越自信地說,“不論他多麼善於偽裝,總會露出蛛絲馬跡。正如偉大的林肯所言,你可以在一段時間欺騙所有人,也可以永遠欺騙一部分人,但你不可能永遠的欺騙所有人。人的眼神亦是如此。”
17.3 瞧你那個傻樣
下午,詩若又給哥哥打電話說和林越去吃晚飯,哥哥自然表示祝福和歡迎。
詩若和林越給哥嫂、母親精心挑選了些精美禮品,並給小侄子買了架電動遙控飛機。
到了那邊,哥嫂都還沒有下班,林越鄭重拜見了嶽母,感謝她前段時間的精心照顧,感謝嶽母給自己養育了一個好妻子,並表示會把嶽母當做自己的母親一樣奉養到老。詩若母親不禁哽咽了,詩若眼睛也濕潤了,連忙安慰了母親,告訴她已經和林越去父親墓前拜祭過了,就同母親出去買菜。林越則帶著她那個小侄子到小區的草坪上去玩直升飛機。
等母女二人從菜市場回來的時候,老遠就聽到那孩子脆生生小銅鈴般的笑聲,很遠就看到遙控飛機飛的比六樓還要高,飛機上的LED燈霓虹一般閃閃爍爍,甚是好看。
那孩子跳起來說,高,高,再高點!
林越把那孩子抱在懷裡,幫他掌握著遙控器,跟他說,再高就控製不了啦!
那孩子還在蹦跳著,高,高,再高點!
林越說,好!你看等飛過樓頂上,咱們要跑到隔壁的小區去撿飛機囉!
果然,那飛機嗡的一聲飛過樓頂,過了遙控有效範圍,不見了。
林越拉起那孩子的手對他說,咱們一塊去把它撿回來吧,不然可要被彆的小朋友拿去玩兒了!
詩若母親遠遠地看著,跟女兒說,“你跟他去美國讀書我不反對,可是你倆都多大了?我看他也挺喜歡小孩的,你們趕緊要個孩子吧,趁我腿腳還好,能幫你帶帶。”
詩若笑說,“無論如何九月份也生不出小孩啊媽媽!到了那邊他媽也這樣說,你們老人真是奇怪,怎麼就這麼操心這件事。”
母親有些不屑地說,“是麼?她也這麼說的?不是我說,那樣的媽,能養出林越這樣的兒子,也算是祖宗積德了!”
詩若臉上一片春光明媚,“媽,你現在覺得他還不錯吧?”
母親白了她一眼,“瞧你那個傻樣!”
“媽——!”詩若撒嬌地朝母親揪揪嘴。
她母親連看了她幾眼,感歎說,“真叫一把鑰匙開一把鎖!你看你現在氣色也好了,眼神也活泛了,腰身也軟了,年輕的女人有沒有男人疼著愛著就是兩樣兒的,隻要他疼你就好!媽就放心了!”
詩若想起這兩夜與林越的恩愛纏綿,不禁臉紅了,彆過頭說,“媽,你說的什麼話。”
她母親笑笑,突然歎了一口氣,笑容漸漸斂去了,“詩若,你可要好好兒的陪他過日子,男人都粗心大意,你要多疼惜他,彆像媽,到老連個伴兒也沒有。”
詩若知道母親又想起了父親,趕忙找個話題岔開,她母親才又和她說笑起來。
17.4 祝福
吃晚飯的時候,詩若哥哥拿出一桶米酒說,今晚就喝這個吧,還是去年出差到湖北買回來的一直沒有吃。林越想起晚上回去還要開車,不敢喝酒。
詩若說,“你放心喝吧,車我來開。”
“你開?”林越還是堅持不喝,笑說,“你很久不開了,我不放心。”
嫂嫂說,“妹妹,你倆今晚都彆回去了,放心喝吧。”
哥哥也說,“就是!彆回去了,乾脆喝個痛快!”
詩若笑著看林越,“主人都發話了,不會叫你酒駕的,你再不喝就是傻子了!”
林越卻笑著看她不說話。
哥哥一邊倒酒一邊打趣道,“林越,彆人說的都是不作數的,老婆說的那才是除了上帝之外唯一正確英明的!對咱們來說,她們才是核心!咱們就一輩子死心塌地愛死她們吧!”
林越說,“看來哥哥被嫂嫂調教的不錯嘛!”
嫂嫂調侃說,“那我幫你教教詩若吧?”
哥哥皺皺眉頭,“你教?你教她什麼啊?”
嫂嫂瞪了哥哥一眼,“難道我會把妹妹往壞裡教?”
詩若去看林越,笑說,“嫂嫂自然是授我馭夫之道!”
“就是!男人就是匹野馬,就該馴服了上了轡頭才會老實!”嫂嫂眉眼含情地看著丈夫,像一個驕傲的馴獸員看著被她馴服的猛獸。
“嫂嫂這樣說,該叫天下的男人情何以堪噢!”林越看著詩若哥嫂的表情,不禁大笑起來。
哥哥擺擺手,笑說,“你們彆聽她瞎掰!說來老婆就是個奇怪的生物,愛她恨她又離不開她!來來,咱們喝酒!”
眾人都笑,林越說,“男人看女人如此,想必女人看男人也是一樣,彼此彼此吧!” 但他端起酒杯卻又遲疑了一下。
嫂嫂見了說,“你放心喝吧,林越。米酒這個東西,對精子幾乎是沒什麼影響的,妹妹你少喝點也不打緊的。”
大家一起喝酒,林越見林越母親和哥哥夫婦連同小孩子在飯前都低頭禱告,詩若已習以為常,隻有他感覺自己傻乎乎的,這時林越就問了起來。
哥哥說,“因此,我也是勸你們夫婦倆也加入我們中間。我是個醫生,應該說還是個不錯的醫生吧,雖救人無數,可是我也隻能救人的□□,但上帝卻能救人的靈魂。你看人的□□總歸有一天要朽壞,好還給自然,因此□□是非常有限的,但靈魂卻無限,這樣說你們就能明白上帝的高明之處了吧?”
詩若夫婦二人相視而笑,都點頭。詩若說,“我也算是個半拉子基督徒呢,一遇到困難就求告上帝,哥你說上帝是不是不喜歡我這樣的人啊?”
哥哥笑笑,“上帝愛世人,是普世之愛,不管你之前是小偷、酒鬼還是下過監獄的,隻要肯認罪悔改,上帝必接納你,愛你,一直愛你。因為神就是愛。”
林越聽了這些頗不自然,因為他一向工作上包括興趣上多在刑法這一塊,“認罪”、“悔改”對於他來說都是不好的含義。
他沉吟一下,說,“我和詩若以後試著去了解了解吧。”
詩若點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呢。”
哥嫂都笑。
哥哥又說,“在我們人生的盛宴裡,上帝已賜給我們很多,但願我們在儘情享用的時候也要存感恩的心。人真的不算什麼,但上帝卻願意先愛人。他又讓人彼此相愛,如果人人都願意遵行他的命令,世界一定更美好更和諧吧。”
嫂嫂感歎說,“唉,說不定你們倆要經曆這十年也是上帝的美意呢,好好珍惜吧。願神大大賜福與你們哪。”
詩若夫婦都向嫂子的祝福道謝,也謝謝上帝的成全。
米酒味道的確濃香醇厚,漸漸一家人都微醺。
詩若哥嫂兩年前也購下一套麵積較小但極為精致小巧的複式房,晚上,嫂嫂把詩若夫婦安排在二樓的一間臥室裡休息。
待洗漱完躺下的時候,林越借著兩分微醺的醉意把妻子擁在懷裡,又儘情撫愛千般溫柔萬般繾綣。
夫婦倆越是恩愛越是感覺那失去的十年歲月太可惜,漸漸水乳交融時,林越似乎是為了找回詩若與自己失去的美好時光,於是但凡能夠給愛妻以快樂的種種都一一奉上,曲儘溫柔與狂野之能事,而詩若從快樂的巔峰漸漸平複之際常常慶幸自己那十年的等待是多麼值得,因為這是她與林越——她的愛人共同的生命狂歡,是那造物主的恩賜,他們可以懷著感恩的心儘情領受儘情享用,而那愛情的花園卻更加杏雨梨雲風月無邊。